我娘当时就怕了,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嘴中不断喊着阁老饶命,阁老恕罪。 平日里对我孤儿寡母嘲笑的人, 此刻都面若寒蝉,没一人出声。 而我,护在了我娘面前。 我不知他看重了我哪一点,总之,我成了那个被老天爷眷顾的孩子。 成了当今大宁朝, 手握重权阁老陆郴的, 儿子。 我娘也被接到了京城,住进了陆府里。 对此, 我对父亲很是感激。 孩童表达了恩情,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只能拿着我娘做的吃食端去了飞雪阁。 父亲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长廊下,摸着个不知道是什么黑色毛做成的一只猫儿玩偶。 很小,就那么落在他的手心。 夕阳的光,洒在他脸上、身上,瞧着清冷又孤寂。 父亲没有吃我娘亲做的东西,他说:“虽我将你过继了来,但也不逼着你去做了你不欢喜的事儿,你可有想做的?” 我那时高兴坏了,因我实在不爱读书写字,只爱舞刀弄枪,比起和父亲一样的走文职之路,我更想保家卫国。 我几乎没犹豫就立刻给了答案。 父亲闻言,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后来,我便有了武上的两位老师;文上,便是我父亲,亲自教我。 我一直以为父亲已是年过花甲,可寒酥伯伯告诉我,父亲如今是五十有二。 我问:“父亲的头发已是白透了,人也有些佝偻,五十出头不应该啊,这是为何?” 寒酥伯伯叹了口气,只望着隔壁白家,并未回答我。 我便懂了,这是不好宣之于口的,不方便人知晓的过往。 在陆府的日子,我过得很快乐,父亲除了在学业上对我有所督促以外,平时并不管我。 就这样,我长到了十五岁。 父亲也迎来了他的花甲之年,他的身子也愈发地差了起来。 我教父亲不要再劳累了,大宁朝如今繁盛,百姓安居乐业,他实在无需如此殚精竭虑。 父亲并未理会我这番劝导,仍然早出晚归,为着百姓燃烧着他所剩不多的寿命。 六十为大寿,寿宴还是要办的,即便父亲并不喜了那热闹,可自打我进了陆家,这么多年,府上从未办过一次喜事。 父亲也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便由着我去操办了。 满堂热闹之时,已嫁了人的永安长公主慕容雪也到了。我发现父亲看到永安公主时,那双眼也焕发了些光彩。 我以为父亲是因为曾是永安公主的太傅才会如此,可我发现不是。 他的眼睛穿过永安公主,像是看了别的人。 到底是在看谁,我在当夜有了答案。 酒过三巡,热闹退场。 父亲坐在首位,低着头,他的手抚着脸,分明就是有泪落下。 我上前,看着那几滴晕开在父亲衣裳的泪渍,我听他念了一个名字。 “卿卿。” 我不知晓这是谁,却明白了,我父亲那段无人敢提起的往事,大抵就是让他伤了心白了头的因由所在。 我有些害怕。 扶着父亲回了飞雪阁的时候,甚少在府中现身的彩练姑姑就站在门口等着。 我与彩练姑姑并不熟稔,只晓得她是父亲的妾室。父亲从不踏足她的房中,听寒酥伯伯说过,早年里,父亲想放她走,可她不愿。 父亲就这么一直养着她。 彩练姑姑在哭。 我不好说什么,只教她赶紧回去,父亲见了她就不高兴。 彩练姑姑却跪在地上,朝着父亲磕头,她的声音都沙哑,嘶喊着:“主子爷!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啊!” 父亲醉得太厉害,我也不知晓他到底听没听到彩练姑姑的话。 天,下起了小雨。 那点凉意让父亲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待他看清脚边儿的人是谁之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彩练姑姑的声音渐消,身子也歪倒一边。 人,就这么没了。 我不懂父亲这一声冷笑的意味,也不懂彩练姑姑死后,父亲愈发沉默的样子。 我觉得父亲,也活不长了。 他在一次上朝路上,晕了过去,再醒来之后,脑子就糊涂了。 行止倒还如常,可记不对日子,他的记忆像是倒退了几十年。 父亲开始喊我灼渊。 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你晓得吗灼渊?我在抓住了秦自生之后,带着他去拜祭了柳依,我只不过告诉他,害死柳依的人是他,他就疯了,撞死在了柳依的幕前。” “我当时在想,按着这做法,我也早该一头撞死才对。” 父亲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寒酥伯伯却抹了泪。 我问:“灼渊是父亲好友吗?” 寒酥伯伯点了点头。 “那这位长辈人呢?” 寒酥伯伯没再给我回应。 父亲脑子也有清醒的时候,他趁着还能交代后事,就将陆家的产业和一应田产生意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这些他似都不太看重,反而是将私库的钥匙给我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待我死后,将这些东西,与我埋在一起。” 我不敢去看,我怕看了之后,父亲会更快的死去。 到了八月,父亲嘴里只会念了一个人的名字,说了一个人的事儿。 “卿卿。” “卿卿。” 父亲时常会像个孩子躲到竹林里,然后在我找到他,朝他伸出手的时候,说:“卿卿,下雪了,好冷啊。” 还会满院子无目的地弯着腰走着,嘴里不住的说:“卿卿,看到珍珍了吗?我找不到她。” 也会经常挪了梯子,放在那堵和白府相连的墙壁处。 可父亲一次都没有爬过。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梯子下,背着手,仰头望着。 我能从父亲此刻的背影里,想到他年轻时的风姿。 想来无人能及。 可他此刻却成了这副模样。 我很伤心,伤心着我父亲的伤心。 我不想父亲死,我逼着寒酥伯伯告诉我,告诉我卿卿到底是谁,灼渊又是谁。 我咆哮,父亲都快死了,我要找到这两个人来看父亲最后一面。 寒酥伯伯仍旧不肯说,最后是灵泽伯伯,对我叙述了那段往事。 我听得尤为恼怒心酸,父亲被无情女子所负,被好友所背叛,终身未娶未能有了子嗣,孤寡一生,凭什么? 我真的很想问问,凭什么? 寒酥伯伯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叹息:“郡主也不容易。” 我不明白是如何不容易,我问两位伯伯郡主在哪? “常年云游,行踪不定。” “呵。”我冷笑。 我父亲寂寥一生,他二人倒双宿双飞好一对神仙眷侣,我没办法不恨。 每日,父亲唤一次卿卿,我的恨意就浓上一分。 今年的天,冷得格外早。 十月里,就下了一场雪。 那日,父亲坐在廊下,拢着大氅,我蹲在他身侧,想让他回去。 父亲却眼眶发红,伸出他那双已经如枯槁的手,颤抖着想抚了我的脸。 那手伸到半空又停下。 我硬生生忍了眼泪,先父亲一步捉住了他的手。 父亲这才敢,轻轻触碰了我的脸。 “卿卿,你终于原谅我了吗?” 我哽咽,紧抿着嘴不言语。 “我好想你啊,明明昨日你还在我怀里,为何我却觉着像是过了许久许久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死在了我的怀里,我抱着你的尸体回家,桌子上你竟然提前给我留了一封和离书。梦里我不敢打开,可我还是看了。” 父亲笑:“是一张白纸。” 我不敢张口,怕一张口,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梦里的后来我就去当了和尚,佛祖显灵时候,我也能见到你。每一次,你都死在我怀里,还有一次,你在我面前,直接自戕了。” “那梦太可怕,我不敢想。” 父亲还在笑:“还好,卿卿,你还活着,你还在我身边。” 雪,越下越大,俨然有风雪压城之势。 我就那么看着父亲,絮叨了许多他和卿卿的事儿,低语之中尽是温柔。 父亲的双眼更加空洞浑浊:“如果是那样的夙世姻缘,不要也罢。” “你忘了我吧,忘得干干净净。” “没有我,你才比较好过。” “那便如此过。” 说完这句,父亲的手再无力,我按着父亲的手,不想让他放手。 “爹,爹。” “你不能死。” “我还没有建功立业。” “我还没有成为将军!” “你醒醒啊!” “醒醒!我求你!” 父亲带笑的嘴角,让我几欲崩溃。 当父亲的头垂下的那一刻,我再抑制不住,抱着他的尸体,恸哭出声。 漫天飞雪,这么的冷。 我的父亲,就死在了这样的一个雪天。
第105章 番外:多年后 沈止连着好些年都没赢过白一方, 前几回都是他娘楚阳跟在屁股后面垫了银子。 今年慕容卿的意思就是,别逞这个强了,赢不了就算了。 沈止已是穿戴整齐,他欲要出门, 信誓旦旦:“今年肯定能赢。” 慕容卿是和他大哥打麻雀打得都快戒了, 死活不肯去,无奈今年就成了沈止单刀赴约。 他前脚走, 慕容卿后脚就去了沁菊阁要和她婆婆玩对赌。 楚阳今年依旧压沈止能赢, 慕容卿则还是压不能赢。 婆媳之间的赌注从一开始的一百两越玩越大,到如今已是成了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可大可小, 反正比银子划得来。 沈止不就是为了慕容卿一个要求到如今都非得赢了白一方吗? 婆媳二人在家是翘首以盼等着沈止家来,好将今年定个胜负。 结果从早间儿等到黄昏, 沈止才姗姗来迟。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对龙凤胎。 楚阳和慕容卿就不懂了啊。 慕容卿问沈止:“你把我侄子侄女儿带回来作甚?” 沈止难得露了副懊悔的神情:“今年又输了, 不过大哥今年没要银子, 而是教我帮他看顾儿女。” “看多久?”楚阳招呼了龙凤胎到身前, 她心疼摸了摸妹妹的脸, 实在不明白哪有当爹娘舍得把自己长这么漂亮的孩子托付给别人。 “半年。” 慕容卿噌一下就站起来了:“半年也太久了!这怎么行!他们呢?我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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