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倾家荡产怎么能才卖这么点银子?这老板也是个黑心的,这么想,六儿看东家的眼神都不对了。 东家摸着衾面料子,抽丝剥茧的同她分析道:“这面料值几个钱,但是你看,这细细密密的都是眼,做衣衫料子已是不成了。” 六儿道:“做衣衫不成,做衾被却是还可以,九成新的蜀锦寻一位技艺好的绣娘,看不出什么,相信卖个十七两也是不难。” “至多十两。”东家退了一步,“你也说了,我还要去寻绣娘再去缝纫,这是也功夫。” 六儿掐了把掌心:“十七两,其余这些我一并出给你。” “死当。”六儿咬重音道。 东家沉吟片刻,六儿心脏扑通通的跳着等待, “永安,收了。” “谢过东家。”六儿盈盈行了半礼,拿到银子就里三层外三层的用手绢包好牢牢的藏在怀里。 临出门时,遥遥听见东家训斥那个伙计的声音,斥责他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学艺不精之类,六儿没在听,而是转道走了。 通陵县虽远,和京都的宵禁时间却也一致,六儿又走回那间蜜煎局在正门口蹲了下来。
第4章 、怪医 ◎李桂手◎ 鸡打过三声,空荡的街道逐渐热闹起来,低矮的篱笆围墙缝隙里开出朵小花,负责送新鲜花果的父女顶着露水走过,新婚的小妇人立在院中掸了掸鸳鸯喜被。 人渐渐多了起来,兴味斋蜜果铺子店小二用抹布擦洗了柜台,迷蒙着眼将投洗的黑水打开门泼去。 零星水点子溅在沉睡中的小姑娘额头,六儿悠悠转醒,揉了揉眼,从角落里站起来,随便拍了拍土,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通陵县中有一座很漂亮的水桥,因其状似月亮,久而久之人们便称之为水月桥,原来的称呼倒是被渐渐忘却,循着山林清泉的一阵微风,葳蕤杏花倒影水中。 六儿从桥上踏过,循着一点微末的记忆穿过繁华的街道,渐渐与人群背道而驰,直到不远处出现一间破落的医馆,步伐才慢下来。 六儿之前经常被王婆子她们追赶,一日有大半日躲在外面都是常事,却也因此胡乱认得许多地方,自然也认识了不少走街串巷的稚童。 从一个脸方方的,有小虎牙的小孩口中得知,有个姓李的杏林大夫,虽相貌有“恶”,但医术极好。 北朝出仕从商行医与人打交道,皆要形貌端方,可这位李大夫却是天生肩膀歪斜,药堂门可罗雀不说,更是受人非议颇深,连门前匾额也时常被人毁坏,时人觉得店铺设在此处晦气,渐渐连这一片也了无人烟。 却正和姜回的意。 李氏医馆。 六儿看见堪堪悬在门上方的牌匾,再加上里面传出的隐隐药香,便知,就是此处了。 六儿吐出一口气,微微放松上前扣了门:“李大夫。” 六儿连着唤了几次,却无人应声,不由疑惑的推开门,试探的走了进去。 登时满屋烟雾缭绕,呛人的苦味无孔无入,六儿咳嗽两声,小手挥了挥,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还不待再开口,就听见一道冷冷的呵斥。 “去去去,出去。” “想看病自去找仁善堂,概不远送!” 六儿顺着声音寻去,烟雾的最中心赫然蹲着位约莫四十逾岁的中年人,鬓发束以金簪,额前两缕垂下来,行走举止颇具风流。 “嘿,你这大夫,哪有往外赶人的?我偏要找你!” “没看见我在熬药吗?”李桂手不耐烦的挥手让她离开。 “那我站在这等。”六儿倔强道。 “不行。” “不行?”六儿瞪大眼。 “当然不行,熬药讲究意境懂不懂?你站在那影响我心情。”李桂手理直气壮驳斥,不耐的再度赶人。 “走走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六儿杵在原地没有动,心里有些发急,她预想了这间医馆冷僻破旧,却没想到这个大夫也是个怪人,明明开着医馆,却拒不愿意接纳他人上门求医。 “病人上门求医,你身为大夫,却拒之门外,这是何道理?” 两人争执间,铫子里药水已经沸腾,咕噜咕噜滚过六次,盖子被热气顶的偏移。 李桂手连忙折返,不顾滚烫,直接拎下挑子放在地上,手被灼的通红,却只顾着他眼前的药材,观察了一番颜色,确认没有错了时候,这才停直腰松了口气。 转而气的跳脚,手指着六儿暴躁道:“你这丫头,难不成瞧不见我这医馆里头除了我半个人都没有吗?” “我天生身体有疾,没人愿意来我这里,你去别家吧!莫要误了我正事。” 六儿被推着往外走,急得额头冒汗,若是能去别处,她还不稀的在这纠缠!可公主说了,其余处不行,她虽然也不知道怎么不行,但公主说的肯定是对的。 一只脚落在门槛外,六儿忽的灵光一闪,想起她告诉公主李桂手的医馆寻常人都避之不及时公主说的话,此刻原样照搬了出来。 “若处倒悬之危,连保全性命尚且千难万难,又怎会在意区区表象?更何况,医者救人,病者投医,只有以医术论高低,断没有先看皮相之理。” 灿灿烂烂的枇杷叶,冉新绿枝,穰穰满树,可十米之外的枇杷树却凋零枯残,干瘪的枝条断出一枝,了无生机。 山上的泉水仍旧染发着寒气,烟波苍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小风尖溜溜的把雾气吹散,丝丝缕缕的冷意顺着罅隙爬进内室。 重重晦暗掩映下,骤见女子说这话时古井无波的侧颜。 李桂手左右看了一眼,走过去揪了一撮药农送过来的凤尾菊,正准备用杵捣碎随便敷上,就听到这番话,不由一愣,喃喃自语道:只以医术,论高低么? 李桂手安静站着,眼前浮现少时拜师所受的冷眼嗤笑,同门师兄的刁难冷遇,开医馆时一张张暗含埋怨的面孔,半晌,停留在一张稚嫩却倔强的脸,紧紧握着拳跪在灰袍老者的跟前苦苦祈求收他为徒。 甚至,大言不惭的宣告:“我要兴医道,济世人。“ 兴医之一道,救普天世人。 言犹在耳,此刻听去却未免让人觉得贻笑大方。 褐黄色药汁渐凉无温,蓝布帘被风吹起微微一角,李桂手面色复杂的松开了手,挑子铜面映出白发不再年轻的面容,他转身回到药炉前坐正,重新拿起蒲扇。 “明日,我闭门以待。” 这是答应了? 六儿一喜,也没顾得上多想,欢快的道了些辞别李桂手,径自离去。 脚步声渐远,李桂手摇着蒲扇的动作忽而慢下来,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日照当空,水月桥边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几圈,不时有惊叹叫好声响起,六儿被几个年轻人拥簇着走到前端,先是见到一堆三角石头露出腾腾火焰。 “请好吧诸位。”头戴方巾的男子说完,便有几位跃跃欲试的看客拿过方才别处的粗木棒子将石头戳散,露出里面灼热的铁锅,再是双髻的小儿将石头拨开,举着泡了芝麻油的抹布动作熟练迅速的在铁锅擦过。 那位方巾男子从面盆里揉出数十小饼,只见刷刷刷残影飞过,如落玉盘,错落有致落在铁锅四面,可谓精彩,直叫人惊叹不已。 “好!好!” 鼓掌声此起彼伏,六儿也忍不住跟着拍了拍掌,问着旁边的黄衣男子:“这是耍杂技吗?” 以前只听王婆子说过,祀水节当日簪花踩水,妙龄少女凌空却扇,锣鼓之声项入云霄,每个杂技表演都精彩纷呈,可惜她都没机会去看,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杂技表演呢! “你这乞儿,孤陋寡闻了不是?”黄衣男子上上下下瞧她一眼,虽见六儿一身脏乱,唤做乞儿,却没有露出半点嫌弃,摇了摇手中折扇老神在在道。 “这个名字叫黄金酥,咸脆酥甜,因其熟了之后的颜色酷似黄金故而得此美名。” “瞧。” 六儿顺着折扇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巾男子手里拿了根分叉树枝,脚步飞快,几息之后,两摞黄金酥高高叠起。 “呀!真是金色!”六儿圆溜溜的眼瞳忽闪,刚想和身边人分享,可身旁哪还有人? “别抢别抢,留我一个。” 六儿被吸引着不由咽了咽唾液,不由得也上去抢了两个。 方巾男子正想挥斥,就见六儿从怀里掏出两枚铜板稳稳放在他手心,露出个月牙般的甜笑。 男子抬起的手僵硬又掩饰的收回,转而递给她一方油纸。 六儿道谢,丝毫没察觉不对,一路捧着油纸回到水云庄,却没立刻进去,而是蹭蹭爬上了庄子门口茂盛的椿树,探头忘了好一会,确定前院没人才下来。 临到门前,六儿脚步却停了下来,靠近门边轻声问:“公主,是我,可以进来么?” “进。” 里面传出一道冷淡的女音。 六儿推开门走进去,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方才关上门。 “公主,那些东西我一共卖了十七两银子,一点碎银我让当铺东家换成了铜板。公主说的真对,那个东家居然张口就只给三两,还有还有,那个李大夫答应了,他可真是个怪人,有病人上门求医他还不应,最后我把公主说的那句话说了,不知为何,他就又答应了。还是公主厉害。” 说到这,六儿面色有点纠结,挠了挠头,还是如实道:“我回来的时候碰见卖黄金酥的,瞧着就香,就花了两枚铜板买了两个,公主吃。” 六儿依依不舍的看着油汪汪的酥饼,强迫自己转过头去。 姜回伸手碰了一下油纸包,冰凉指尖触及点点余温,她安静着收了银子。 六儿慢吞吞的步子没得到一点挽留,只得垂头丧气的回了房。 姜回拿起一个酥饼放入口中,咸香味冲入味蕾,当年,初上京都时路过城楼附近的酥饼摊,姜回也曾如六儿一般被香味绊住了脚,那时,她尚且对姜父心存渴盼,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衣袖,目光不住在饼摊留恋。 即便姜家落魄,也不至于会为一个铜板吝啬,后来,也算不上后来,她回去的第二日便在台阶下见到姜菡高兴时随手打赏下人了几颗金豆子。 可最后,她却没有吃上那张一文钱的酥饼。 只得到姜父不耐的呵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买来做甚!” 现在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说的从来也不单单是一个酥饼,也是她。只不过,她却没有意识到。 姜回恍如隔世的缓了缓,唇边慢慢绽开一个迤逦美好的笑容,棱唇却吐出与表情截然相反的两个字,暗含讥讽。 “活该!”
第5章 、夜奔 ◎诊金◎ 细雨绵绵,如飞针若织,院后枇杷叶被雨声敲打,发出凌凌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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