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时,阿苑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变。 钟书玉脸色煞白。 下一刻,一道清瘦的身影当在她面前,南宫慕羽皱眉:“你避着点她。” “哦。”太子道。 人被拖了出去,悄无声息,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阿苑就这么……死了? 钟书玉不心疼她,阿苑死得其所。 在神院这些年,她仗着丞相之女的身份横行霸道,死在她手底下的婢女不计其数,差点,钟书玉也成了其中之一。 她的死,可以称得上拍手称快。 可她这么简单就死了。 没有罗列她的罪证,没有审判她的过去,只因更高位的人想她死,她就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钟书玉是那个蝉,阿苑是螳螂,太子是黄雀,一环扣一环,没有公平,没有报应,只有权势的绝对碾压。 她颤抖着嘴唇,问:“她是丞相之女,你们这么做,不怕吗?” “怕?” 太子像听到什么极好听的笑话,轻笑两声,“他知道又如何?敢问我吗?” 在这件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丞相又如何,也同七十二坊的其他人一样,无处伸冤,求助无门。 要怪,就怪他把女儿养得太过娇纵,胆大到设计未来太子妃,给皇室抹黑。 阶级之差,是一条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南宫慕羽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别怕,我在。” 她不怕。 钟书玉天不怕地不怕,死到临头都在挣扎,怎会害怕一个死人?她是觉得恶心——身份高贵者随心所欲,身份低贱者,只能苟且偷生。 因为她是配角,所以注定要给主角铺路,因为她出生低贱,所以任由上位者取她性命。 若出生决定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过往十八年坚信的一切,在此刻,轰然崩塌。 宴会怎么过的,钟书玉完全没注意到。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被南宫慕羽带出来,去宴会,宴会结束回家,在丫鬟的伺候下摘掉头饰,换上常服,躺在床上发呆。 今日窗外很静,蝉鸣声稀,无风,偶尔传来两声犬吠。 钟书玉以为,南宫问雪死了,她就能活,哪怕活不了太久,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等这一天真正来临,她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换掉的不止身体,还有人生。 她的爹娘不认她,她的老师与她对面不相识,她的过去与她彻底断开联系。而新的身份,她又接受不了。 她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 吱呀——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在外边点了一盏灯,举着烛台走了进来。 是南宫慕羽,他道:“这么早就睡了?” 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摸钟书玉的脸,被躲开了。他也不恼,笑了笑,说:“这么魂不守舍,在想谁?” 钟书玉谁也没想,她脑子乱得很,无数思绪交替在她脑海中重复,剪不断理还乱。 她是钟书玉,还是南宫问雪? 她分不清了。 “不管是谁,以后都别想了,”南宫慕羽道,“待你嫁入东宫,能想的人只有太子,和我。” “你先想想,怎么让我活到那一日吧。” 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南宫慕羽道:“我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钟书玉看向他,问,“别告诉我,你在找另一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南宫慕羽抿唇未答,大概率是。 钟书玉冷笑,她怎么会以为,他们这种人会把普通人的命当命。 “书玉。”南宫慕羽软下声音,道,“答应我,别去找韩云州,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这样的话,他曾说过一次。 可他给的,钟书玉不想要。 钟书玉转身背对他,道:“身为哥哥,怎能擅闯妹妹闺房。你走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 “书玉,你不明白!”南宫慕羽掰着她的肩,强硬的让她转过来,“他会害了你,靠近他的人都会死!” “你别忘了谁把我害成这样的。”钟书玉推开他,咬牙道,“你没资格说他。” “那如果我说,”他顿了顿,“我爹娘是他害死的呢?”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烛台。 黑暗中,看不清南宫慕羽的表情。 他继续道:“我爹是国师,韩云州刚被领养,我爹就帮他推算命格。他的命是罕见的克亲克友克妻克子之相,寿命,也只有寻常人的三分之一。” 钟书玉忘了反抗,惊讶道:“怎么会。” “可我爹娘并未因此抛弃他,克亲,便让他唤舅公舅母,不改姓氏不入族谱,克友就让他早早进神院修行,不与我和阿雪一处,可这样,依旧敌不过他的命数。” 后面的事钟书玉都知道了,他们骗过上天七年,七年后,老国师夫妇在城外遇袭,双双惨死。 “爹娘死后他另立府邸,外界传言众说纷纭,却只有他清楚,他待在这儿,用不了几年,我和阿雪会落得爹娘同样的下场。” “别说了。”钟书玉捂住耳朵,不想听。 南宫慕羽不惯着她,他强硬地拉开钟书玉的手,道:“你若不信,明日我便喊他过来问清楚。” “够了!”钟书玉甩开他的手,道,“我不找他,更不可能找你,你看清楚,我现在是南宫问雪!不论是否有血缘,她都是你的妹妹,将来还会是太子妃,你们不可能有结果!” 南宫慕羽的眼神逐渐冰冷,屋内气温骤然降低。 钟书玉有些害怕,往里缩了缩。 这场故事里,他们翻来覆去争辩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因为结局,从一开始便定了。 南宫慕羽回神,眨了眨眼,掩下翻涌的情绪:“早点睡吧,这几日好好呆着,在我想到办法之前,别乱跑。” 变相囚禁。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不是在争韩云州能不能接近,他是在为自己争一个可能,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明知这件事是错,明知他们不会有结果,可他就是想争,用这种离谱的方式,用另一个人做铒——以感受他尚且活着的自由。 “南宫慕羽!别逼我恨你!” 他走了,起身离开,不顾身后钟书玉的呐喊。 就这样吧,总比,无波无澜的好。 第二日晌午,打脸他的人来了。 午膳刚过,太子的马车便出现在了国师府门口,他邀请的人自然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的国师,而是他尚未过门的太子妃。 南宫慕羽本想推脱,话刚起头,打扮得体的钟书玉匆忙赶了过来,款款道:“见过太子殿下,能得殿下邀请,是臣女的荣幸。” 她不是想见太子,是想找机会逃出去,去找韩云州。
第14章 马车声吱吱呀呀,遮掩了许多情绪。 钟书玉对太子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对所有不把人命当命的上位者,都没兴趣。 自然也没和他闲聊的打算。 他们出来的不算顺利,南宫慕羽啰里啰唆讲了一堆,什么不能去风大的地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吵闹的地方,大有让太子知难而退的意图。 太子一一应了,他没了办法,只能叮嘱晚膳前必须回来。 上了马车,太子殿下第一句话便是:“你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啰嗦?” 隔了好一会儿,太子实在扛不住无聊,寻了个话题:“这次回来,你性子变了许多。” 钟书玉没有刻意模仿南宫问雪,对她来说,别人发不发现都一样,对她造不成困扰。 转念她又想到这几日的林林总总,来了兴致,问:“那你觉得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太子思考片刻,道:“现在。” “为何。” “像个活人。” 这个回答,让人难以评价。 记忆里的南宫问雪似乎是这样,每一个表情都像事先演练过,做事滴水不漏,没人能抓到她任何错处。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但存在完美的南宫问雪。 若非如此,前世钟书玉也不会轻易相信她,害自己送了命。 正如太子所说,完美归完美,完美过了头,就不像活人。 钟书玉忽然想到系统,那日之后她再没见到过奇怪的蓝纸,不知它是否找到了新的主人。 “那你喜欢哪个?”钟书玉又问。 她没记错的话,太子也是南宫问雪的攻略目标。 “没区别。”太子说。 “敷衍。” “哈。”太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我娶的是南宫大小姐,跟她什么性格,是什么人有何关系?” 调侃似的语气,极冰冷的话。 钟书玉心底一寒:“相识多年,养条狗也该有点感情吧。” 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所谓情谊,真就一文不值? “你不妨问问真正的南宫问雪,她是对我有感情,还是对我太子的身份有感情?” 钟书玉脸色一白。 他看出来了?这就看出来了? 为什么?走姿?站姿?说话的语气?她是没刻意模仿,可她与南宫问雪密友三年,相似之处何其多,熟悉之人都不见得一眼看出,况且一年仅见一面的人。 试探,绝对是试探。 钟书玉静下心神,轻笑:“殿下说笑了,这世上谁敢假扮我?就算骗过其他人的眼睛,也骗不过哥哥。” “真是奇怪。”太子又道,“你说,他会是什么目的。” 钟书玉懂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既怕死,又怕被人取代,他想知道的,不是南宫问雪的壳子里是谁,而是南宫慕羽做这一切的目的。 “殿下大可放心,哥哥没有蠢到会对您下手,在他心里,一直十分敬重您和陛下。” “哎。”太子意有所指地长叹一声,“我倒想他对我下手。猜猜看,我为何在天梁待了那么多年。” 这谁知道? 太子十五岁时,边境之地发生暴乱,偌大的盛京无人甘愿前往,是他主动请缨,前往镇压,这一镇压,就压了七年。 钟书玉扭过头:“我怎敢随意揣度您的想法。” “哈哈哈。”太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有什么不敢,你胆子大的很。” 可不是,敢当着太子的面与自己的养兄亲嘴,虽说没亲到。 太子道:“这盛京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假了,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过日子,没意思,不如天梁。” 这话钟书玉认同。 就像南宫问雪,一张面具戴了十八年,若非她重生一次,恐怕也同其他人一样,被她蒙在鼓里。 他又说:“看到不爽的直接拖出去砍了,随心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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