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两,于南宫家而言,不过一道青菜钱,于七十二坊而言,是一户三口之家半年的口粮。 重赏之下,过去的那些情谊变得分外可笑。 片刻后,官爷甩开人群,小跑至梧桐树下一辆朴素的马车旁,道:“大人,一个时辰前钟家人乘马车跑了,据说去了江南。” 梧桐树的阴影下,隔着帘子,瞧不清车内人的表情,只见片刻后,一截修长白晰的手指伸出,递出一块令牌,道:“传我命令,全国通缉钟书玉,且记,抓活的。” “是。”官爷接过令牌,临走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边境之地也要吗?” 马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南宫慕羽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道:“要。” “是。”官爷不敢耽搁,立刻去办。 马车动了,慢悠悠驶离梧桐树。 车内,南宫慕羽冷笑:“真是只聪明的小老鼠,我很好奇,你的马车快,还是我的人更快。” 盛京城外的小树林。 一辆破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官道上。 不是他们不想快,是马车快不了。本土矮脚马比不上达官贵人养的混血宝马,破败的马车架子也经不住长途跋涉。 车上有三个男人,少年在赶车,中年人坐在他的旁边,后面,还坐了个体态丰腴的矮个子男人。 “驾!” 风呼啸而过。 有人骑着快马,与几人擦肩而过。 很快,为首之人“吁”的一声停了下来,拽着缰绳往后走,直到来到破马车旁边,才道:“你们三个,有没有见到过一家三口,一男两女?” 两个年纪大的不敢说话,尽可能把头埋起来。少年坦然道:“见到过,我们从津渡来,路过盛京外十里亭时,见他们朝南去了。” 官兵眼神狐疑,枣红色矮脚马,没有顶棚的破马车,与租车老板所说无异,除了性别,其他都能对上。 他抬腿下马,走到车旁,道:“路引。” 少年没说话,转身从包里翻出三张路引给他,上面的内容,与少年所说无二。 奇怪,还是奇怪。 官兵把路引还给少年,趁他松懈的空挡,伸手去拽他的胡子。 “哎!痛!”少年捂着脸,满脸惊恐,“官爷,我的胡子有什么问题吗?” 居然是真的。 官兵又捏了下他的喉结,也是真的:“没事把胡子刮刮,丑死了。” 说罢翻身上马,朝前跑去。 待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中年男人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情况并不乐观。 钟书玉尚且记得,下马车时韩云州对她说的话: “出现在阿雪身边的人,我都查过。” 对啊,她怎么忘了,那是南宫问雪,南宫大小姐,这个世界上,地位最高的女子。每年试图接近她的人数不胜数,她的两个哥哥,怎么会任由旁人接近她? 别说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老家在何处,都有那些亲戚,住在哪里,他们比钟书玉本人还要清楚。 所以老家不能回,亲戚也不能投奔,思来想去,她只能去边境之地。 边境之地广阔无垠,城池众多,想找到她需得费些功夫。重要的是,天高皇帝远,南宫慕羽的手,不一定能伸那么长。 这条路,必然不好走。 刚离开盛京,她就伪造了路引,与阿娘换上男人的衣服,还喝了一瓶废药,从女人变成男人。 那根东西长不出来,长个胡子、喉结,让人瞧不出问题就成。 除非认识的人在场,不然绝认不出。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还得从头说起。
第4章 三省神院是出了名的贵。 能在这儿修学,不是王孙,就是贵戚,最不济,阿爹也是个侍郎,不然负担不起每年昂贵的束脩。 钟书玉能在这儿修学,已是上面的人法外开恩,断不能让南宫问雪额外负担她的束脩。 所以,她只能想办法赚钱。 帮同窗写写作业,跑跑腿,简单但赚钱太少,慢慢的,钟书玉把目光放到别处。 神院有药理课,乍一看与民间的医术差不多,细究下来,还有很多门道。比如强身健体的药,增强精力的药,吃下后,能短时间增加悟性的药。 这些药价格比跑腿高许多。 后来接触的多了,她的胃口逐渐增加,也有人找她定药。有些药材盛京买不到,她就得易容化妆,去黑市买。 黑市买不到,就伪造路引,去别处打听。 这些东西,于她而言信手拈来。 除了她自己,她还给钟父画上满脸麻子,给钟母做了个罗锅。认识他们的人,也得瞧半天才能发现。 一路上有惊无险,折腾了五日,终于到了天阙。 天阙是边境之地的一座城池,算不上大,南宫家的人管不到这儿,也不会太小,小到来个外乡人,就会被所有人围观。 钟父钟母租了一间院子,准备开间面点屋,赚不到太多钱,够用就行。钟书玉准备去护城军,找个活好补贴家用。 对外,他们一致说得罪了贵人,逃荒路上遇到,才一路扶持到这儿。 令人意外的是,这儿不少人与他们一样,得罪了权贵不得不远离家乡讨生活,所以他们的出现,不算引人注目。 修整了一日,第二天清早,钟书玉一路打听去了护城军。 护城军名义上是军,实际上,是一个民间组织。 距上神封印魔神已过一千多年,封印有所松动,时不时会逃出来几个品阶底下的魔族。 封印他们的十万大山,受魔气影响,偶尔也会出现魔化的动物下山袭击村民。 因此,护城军出现,一边巡逻,一边守护百姓。 在荣朝,只有王孙贵族才有资格修习法术,在这儿,只要有天资,都可以修习。区别仅在于上限高低。 王孙贵族学的,是这世上所有能学到的法术;这儿学的,只有对付魔族的本领,不至于无力反抗罢了。 钟书玉这种水平,来这儿当个夫子都绰绰有余。 护城军的营地在城外,一片翠绿的草原之下,有一幢木头做的院子。院门大敞,能瞧见里面不少男人。 有的在玩牌九,有的在闲聊。 钟书玉刚一走进来,便有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头迎了上来,道:“小伙子看着眼生,来这儿做什么?” “我听说这儿招人,过来看看。” 护城军许多年没来过新人,此话一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凑了过来,来看这位俊俏的少年郎。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问,有问她多大年纪,也有问她家在何处,为何来这儿。还有人高喊一声:“我去叫老大。” 跑走了。 钟书玉一一回答,说自己叫王宇,津渡人士,十六岁,在码头做工,因得罪了码头上的老板,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去别处讨生活。 护城军的老大来的很慢,她口干舌燥地说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慢慢让出一条道。 是一个骚里骚气的男人。 他穿了件黑色的短衣,松松垮垮地挂着。白色的里衣大敞,露出一大片晒得粗糙的胸膛。 钟书玉错开眼,不忍看。 老大好似刚被叫醒,眯着眼,有点起床气,哑着嗓子说:“就你想加入我们护城军?细胳膊细腿能打吗?别给魔物塞牙缝都不够。” 声音有些耳熟,钟书玉看去,模样也有点眼熟。 像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钟书玉有个哥哥,叫钟文宣,比她大八岁。 十年前,她哥得罪了赌坊老板,连夜了。 钟书玉有些怨,他跑了,赌坊老板的仇还记得,他们带人来糕点铺,要抓年仅八岁的钟书玉抵债,是他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又花尽了这些年的积蓄,才换回的她。 十年过去了,他跟死了一样,了无音讯。 钟家人也当他死了,除了偶尔夜半时,钟父钟母看着月亮,独自叹息。 很明显,眼前的男人也认出了她,眯着的眼睛都瞪大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护城军规矩不多,只要是人才,都能有一席之地。你跟我走,咱俩仔细聊聊。” 他的房间在二楼,进去后,他立刻关上门,试探道:“小玉?” 钟书玉冷冷地看着他。 钟文宣摸摸鼻子,没跑了,这绝对是他妹妹。 朝廷的通缉令早就传到了天阙,大街小巷都是,钟书玉把事情简短说了一遍,隐去了关键信息,只说南宫慕羽看上了她的身子,想强迫她,她不同意,就跑了。 事实上,她也没撒谎。 钟文宣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强忍下脱口而出的询问,道:“咱俩不愧是兄妹,闯起祸来一个比一个大,不,你比我厉害。” “还说我。”钟书玉踹了他一脚,骂道,“干什么不好学人家赌钱,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怎么过的!” “别别别。”钟文宣一边退一边求饶,“我没赌,我发誓,我不是那样的人。” 钟文宣说,他当时没去赌钱。 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能算大小伙了,他不想一辈子呆在糕点铺做糕点,就找了朋友,一起在外边寻个事做。 恰巧,赌坊在招打手。 他第一天去,就碰上一个老赌鬼卖女儿。 女孩十五六的年纪,平日帮人洗衣服赚钱,每日清晨,都能看见她端着一个盆,踩着朝阳去河边。 这样好的女孩,不该被卖进赌坊。 那不是个好地方,没有姑娘能活到二十岁,大多没几年,得了病,受了重伤,尚有一口气时草席一卷,丢进乱葬岗自生自灭。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所以,他站出来,说了句话。 那姑娘硬气,趁这功夫,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她用的力气很大,脑袋上全是血,顿时进气少出气大。 人没了,赌坊老板少赚了钱,就把债算到了钟文宣头上。 那时他才十六岁,刚离开父母的羽翼,什么也不懂,慌里慌张的在朋友的安排下逃了出去,一路乞讨到了蜀地。 本来他想等风声过了,再换个名字回去,结果在蜀地遇上前来议事的秦夫人。秦夫人外出时被混混盯上,他出手相助,为报救命之恩把他带回了天阙,给了个护城军统领的身份。 钟书玉沉思片刻:“撞柱子撞不死人,那姑娘一定还有救。” 钟文宣摇头:“你不懂,重点不是她死没死,是那些人,从来没把我们普通人的命当命。” 死了,要他赔赌资,没死,要他赔药钱。 一个人两种吃法,一旦盯上,断不可能轻易松口。 钟书玉何尝不是? 同意,死;不同意,迂回的死。 因为她穷,因为她没有依仗,因为她足够普通,死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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