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道:“妙仪,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微微抬眸,目光在触碰到季风的一瞬间便赶忙垂了下去,她咬着唇,半晌方嗫嚅道:“是三殿下与谢姑娘邀我同游。” 旁人不认得那女子,弄玉却是认得的。 上一世,因着季风,她们也算打过几次交道。 那是弘农杨氏的贵女,裴玄的表妹,也难怪她的三皇兄会对她动心思。而谢念,想来就是谢贵妃派来帮助三皇子玉成此事的“媒人”了。 只不过,她的三皇兄大概忘了,这杨姑娘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呢。 只不过,未婚夫婿变成宦官,于这杨姑娘来说,也的确太残酷了些。 她想着,不觉看向季风。 上一世,她曾见过他惨遭退婚后初见这位杨姑娘时的情形,那日他虽装作不在意,可于无人处,却喝了许多酒,想来是颇为伤情的了。 可现在,季风神色如常,好像根本不记得眼前人是他的未婚妻子似的。 倒是陈舜提醒道:“杨姑娘,眼前这个人,你可还认得?” 第20章 来仪之楼 你都要杀我了,我能不往心里…… 季风的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澄澈而不带半分惭愧之意,道:“杨姑娘,好久不见。” 杨妙仪点点头,轻声道:“季公子。” 陈舜窃笑道:“杨姑娘错了,如今啊,可该唤他一句季公公喽。” 杨妙仪的眼底却无嘲弄之意,反而有些愧疚地望着季风,道:“季公子,受苦了。” 季风看了弄玉一眼,笑着道:“得殿下庇佑,没受什么罪,杨姑娘不必介怀。” 杨妙仪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 她说着,又看向弄玉,极郑重地行了礼。 弄玉看了季风一眼,伸手扶了杨妙仪起身,道:“杨姑娘客气了。” 杨妙仪敛着眉,眼底轻轻朝着季风看去,会心一笑。 陈舜见状,眼底带了几分冷意,幽幽道:“还好杨姑娘一早与季风退了亲,如若不然,只怕碍着季风攀高枝呢。” 杨妙仪被人戳中心事,登时红了脸,道:“并非如此,是我有错在先,与季公子无干……” 众人大多本不知道杨妙仪与季风的亲事,如今听得陈舜如此说,便也清楚了七七八八。 当时季氏一族甫一下狱,京城中便盛传,季风原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保全自身,立即与季风退了亲。世人只叹人心凉薄,很是嗟叹了一阵,却未曾想,那退亲的女子竟是眼前人。 裴玄冷了脸,道:“过去之事,三殿下不该再提。” 陈舜见裴玄不悦,悻悻道:“我也是就事论事,小裴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他说着,看向弄玉,奚落道:“安平,也多亏这一桩,否则你还无处弄这么一条好狗呢。” “嗖!” 只听破风般的声响,一支箭便自陈舜额角划过,直直插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廊柱上,入木三分。 陈舜只觉额头一凉,伸手去触,只见已擦出了一条血痕。 那箭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若是再差半分,只怕他的性命也要交待在这里。 陈舜想着,身上已腻了一层冷汗,他朝着射出那箭的方向看去,只见弄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插在廊柱上的箭,道:“学艺不精,偏了。” 陈舜登时暴怒起来,道:“你作甚么!你哪里是朝着靶子射?分明是瞄着我,把我当靶子呢!” 弄玉轻轻巧巧地将弓放在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不是说了?我学艺不精,这箭自然射得偏些。三皇兄不必往心里去。” 陈舜只觉这话刺耳得紧,恨道:“你都要杀我了,我能不往心里去?你别忘了你自己的处境!为了一个阉狗做到这种份儿上,你且看看你自己担不担得起!” 萧真真蹙眉道:“三殿下,慎言。” 陈舜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极嫌恶地将她推到一边,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便是你爹见了我,也须得礼让三分!” 陈尧急急拦在萧真真身前,道:“三弟!” 陈舜冷笑一声,道:“怎么,大皇兄也要凑这个热闹么?” 陈尧道:“我……”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狠话。他母妃出身寒门,他虽是长子,却并不得陛下看重,反而不如陈舜这个皇三子有地位。 萧真真攥着陈尧的手蜷紧了手指,冲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陈尧垂了眸,周身隐隐有些发抖。 陈舜幽幽道:“这才对。大皇兄原也不该与我争的。” 他说着,看向弄玉,道:“安平,你可想通了?” 弄玉没说话,只将弓捡起来,搭弓上箭,这一次,她连样子都没做,直接便往陈舜脸上瞄准了。 陈舜忙不迭地躲闪,道:“你疯了!你以为你杀了我,父皇能放过你?” 弄玉眯着眼睛道:“都说了我学艺不精。再者说,父皇饶不饶得过是我的事,就不劳三皇兄费心了。就算是饶不过,有三皇兄垫背,我也不寂寞。” 又一个不劳费心…… 裴玄静静望着弄玉,眼底一寸寸地沉下去…… 陈舜见弄玉动了杀心,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之前他便听人议论,说弄玉性子大变,他还不信。他本以为弄玉还是从前那副好糊弄的温吞性子,吓她一吓,她便会知道利害,却没想到,她竟这么狠。 眼看着那箭在弦上就要射出去,陈舜再顾不得什么体面,大喊大叫道:“你若敢杀我,你想想你母后会如何!六皇弟又会如何!就算皇祖母能护得住你,也未必能护得住他们!” 弄玉冷笑一声,道:“皇祖母护得住我就够了,管旁人作甚么?”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便顺着陈舜的耳朵边划了过去。 陈舜登时吓得腿软,几乎站立不住。 陈持盈急道:“姐姐,你行事这样狠厉,让天下人如何看你?你是连名声都不要了吗?” 谢念也道:“大楚女子最重名声,若是连名声都坏了,倒不如死了。安平殿下,三思啊!” 弄玉顺手搭了一支箭,蔑视道:“思过了,不重要。” 她说着,便要再将这箭射出去,却觉手腕一酸。 弄玉蹙紧了眉,只见裴玄正握着她的手腕,冲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眼底满是痛意,迎上她冰冷的目光,道:“殿下,不可。” 弄玉紧抿着唇,眼眸一寸寸地暗下去。在这一瞬间,她望着裴玄,就像望着过去的自己。他们这样的人,太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辈子都活在条条框框之中,不得安宁。 她略一犹豫,缓缓将弓放了下来,有些悲悯地看着裴玄。 陈舜见她收了手,便由陈持盈扶着站起身来,哂笑道:“这才对嘛,识时务的人才能活得久。” 话音未落,便听“砰”的一声,他便直直摔在了地上,将身后的桌椅都压塌了。 陈持盈惊呼一声,赶忙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道:“皇兄……” 谢念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不可置信地看着季风。 陈舜几乎疼得昏死过去,只眯缝着眼睛,抬手指着前方,勉强开口道:“你这阉狗竟然敢打我!你不要命了!” 弄玉赶忙抬头,只见季风正站在她身前,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眼底满是不屑地看向陈舜,道:“若再敢对殿下不敬,杀!” 陈舜被他气得满脸通红,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晌才道:“她是殿下,我就不是殿下?” 季风看向弄玉,道:“季风此生,只认安平殿下。” 陈舜道:“好,好,真是好样的!陈弄玉,你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啊!” 话音未落,季风作势便要打他,他赶忙住了口。 弄玉望着季风的背影,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是可以不理那些条条框框的。 “算了。”弄玉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季风收了手上的力道,道:“好。” 弄玉笑笑,道:“难得出来一次,没必要为这种人败了兴致。” 季风勾了勾唇,道:“好。” 裴玄望着他们两人唇角的笑,只觉刺目得紧,便走到弄玉身侧,道:“这里的茶点不错,可要尝尝?” 弄玉点点头,道:“也好。” 她转过头去,看向萧真真,正要开口,便见庭中有人将锣鼓敲了三声,道:“可有姑娘愿意对对子?我们老板说了,若有姑娘能对上这对子,便有大礼相送!” 萧真真道:“听闻来仪楼的老板很是神秘,出手又颇大方,也不知这大礼是什么?” 弄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杨妙仪的脸,见她垂着眸坐在陈舜身侧,便笑着道:“姐姐既喜欢,便去瞧瞧。姐姐素来有才学,想来这对子姐姐一定能对的上。” 萧真真道:“我不过读了两本书,算什么才学呢。” 陈尧道:“萧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弄玉道:“是啊,若是姐姐都不算有才学,这世上的女子便都成了睁眼瞎了。” 谢念看向陈持盈,道:“宣德殿下才华馥比仙人,不若也去瞧瞧?” 陈持盈小心看了裴玄一眼,她素有才名,也自问算是有些才情,若今日能拔得头筹对上那对子,想来裴玄也会对她另眼相看的。到时候他便会知道,似弄玉那般的女子只是皮相好看,内里没有点墨,万万做不得他裴氏的主母。 她想着,便道:“就听姐姐的。” 谢念看向杨妙仪,道:“不知杨姑娘可愿同去?” 杨妙仪浅浅一笑,道:“我素来喜静,就不去了。” 此语正合谢念的心意,谢念便道:“如此,三殿下便交由杨姑娘照顾了。” 杨妙仪看着一旁不省人事的陈舜,笑着点了点头。 季风倒是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看也没看她,便随着弄玉等人一道离开了。 * 庭中已是热闹非凡,楼上楼下的宾客们都聚在了这里,连方才玩投壶、射月的姑娘们也都赶了来。 有懂行的宾客道:“听闻来仪楼的老板极有才华,也不知会出出什么对子来。” 有人附和道:“你瞧来仪楼的装饰便知这老板雅致得很!” 台上的人又道:“先说好了,这对子啊只能由姑娘来对,若是公子对出来可不算。” 众人听着哄笑,道:“我们不过凑个热闹,这乞巧是女儿家的节日,自然由女儿家来对。” 台上的人听着才放心似的,道:“那小的便出题了。” 他将手中的卷轴打开,只见里面赫然写着上联:“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风风雨雨,清清冷冷”。 弄玉眯了眯眼睛,心底溢出一抹冷笑来。 这对子,倒是熟悉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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