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英道:“前朝之事,咱们不懂,主子们的难处,咱们也不懂。多说这些话,不过是让陛下难过罢了。” 遣兰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以后不提了。” * 两人渐渐走远,弄玉才站起身来,缓缓阖上了窗子。 微风吹过,她第一次觉得高处不胜寒。 她本想直接将裴玄赐死的,可如今季风要她见他,那她便去一趟罢。 她眉头微蹙,盘算着要寻个什么妥帖之处打发陈顼去。 无论他上一世如何,他今生没有什么大错,可若是将他放出宫去,她也不能放心。 毕竟,他是男子。 如今她甫一登基,朝臣们表面上虽没说什么,可背地里都恨恨不平。她又下了旨意,今年开女子恩科,除却男子之外,女子亦可在朝为官,某种程度上,便是压缩了男子们的生存空间,便是连民间,对她也颇有微词。 进忠跟在她身后,道:“陛下,您一个人去天牢只怕太危险了些,不若带些侍卫罢。” 弄玉接过他手中的披风,道:“不必。” 她朝着天边的方向瞧着,道:“想要朕的命,没那么简单。” 进忠见她看得仔细,可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难不成,陛下当真想依靠天命来护佑她? 他忍不住,道:“还是奴才跟着陛下……” “不必跟。你出宫一趟,看看进宝的身子如何了。若是好了,便命他回宫侍奉。” “是。”进忠应了。 “知道他在哪里吧?”弄玉径自将披风披上,看向他。 进忠道:“在冠军侯府。” “嗯。” 弄玉没再吩咐什么,便拂袖离开了。 进忠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她背影笔挺,虽纤瘦,却并不单薄,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更没有什么能压垮她。 只是这样瞧着,总觉得她身畔少了一个人。 进忠摇了摇头,主子们自己都不操心的事,他一个宦官在操心什么。他只要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 天牢。 活了两世,弄玉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若是从前来这里,她一定觉得惶恐不安,可这一次,她却淡定得很。 前面引路的侍卫或许是听说过她的雷霆手段,长长的一段路上,竟连呼吸都忘了,只小心翼翼地把灯凑在弄玉身前,为她照着路。 周遭没有人的声响,便只有死气。 牢房的木门许是年久失修,每走几步,便能听到木材的呻/吟,脚下的草垫腻着污水,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便是身前的灯,风一吹过,便扑簌簌地响,仿佛生怕人瞧不见它似的。 每逢有这些声音,那侍卫的手便抖一抖,想来是怕极了。 弄玉从前也觉得她父皇可怕,这倒是第一次有人怕她。 “朕就这么可怕?”她轻笑着问道。 “不是……没,没有……小的笨嘴拙舌,求陛下恕罪!”那侍卫惊得几乎跪下来,又想着不能停下,一颗心简直都要跳出来。 弄玉也不在意,只道:“走罢。” “是。”那侍卫回道。 “裴玄这些日子可还算老实?” 经过了方才,那侍卫也安心了几分,道:“老实。大人不许小的们去看他,他也不吵,整日只自己待着,不要吃喝,只偶尔要些书。” “可有人来看他?” “没,没有。”那侍卫回道。 “说实话。”弄玉脚下一顿。 那侍卫赶忙跪下,道:“没有。” 弄玉上下打量着他,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倒忠心。” 那侍卫道:“小的不敢不忠心。” 弄玉没开口,只是眼底有些暗,一点点地,溶在这牢房的底色里去。 耳边骤然响起裴玄的声音,“陛下若再不来,这大楚是姓陈还是姓季,就不得而知了。” 弄玉闲闲看向那侍卫,道:“灯留下。” “是。”那侍卫应着,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这位女帝分明人生得极美,说话也温柔亲切,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不由自主地仰视。 弄玉俯身将灯提起来,走到裴玄的牢房外,方才停了下来。 裴玄依旧着了一身素衣,鬓发丝毫不乱,全然不见半点落魄模样,若是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是富家公子来这里清修的。 “陛下。”他躬身道。 弄玉眯了眯眼睛,道:“关了几日,还算乖觉。” 裴玄也不恼,只道:“六殿下在一日,陛下这位置便坐不安稳。兵权在季风手中一日,这天下人便只知有冠军侯,不知有陛下。陛下所忧心之事,不过两件,臣说得可对?” “上一世,你就是这么挑拨霸先与朕的吧?”弄玉淡淡道,“只是可惜了,朕平素最恨挑拨离间之人。若是裴公子不会说话,朕不介意命人拔了你的舌头。” “陛下如此,是恨臣离间了陛下与六殿下的姐弟之情,还是……离间了陛下与季风的君臣之谊?” 他故意加重了“君臣之谊”这四个字,幽幽地观察着弄玉的情绪。 弄玉道:“今日若不是季风,朕不会来见你。” 裴玄道:“臣知道。” 弄玉道:“还有,朕与季风并非只有君臣之谊。” 裴玄的心陡然一沉,他勉力保持着唇角的笑意,道:“只可惜,于陛下而言,男女之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或许季风可以护着陛下登上皇位,也或许他可以帮陛下铲除异己,可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若嫁给他,天下人将如何看陛下?这兵权给了他,若有朝一日他反了,陛下又该如何?” 弄玉死死盯着他的脸,道:“你想说什么?” 裴玄道:“臣想要陛下启用臣,臣会帮着陛下,制衡他、压制他,让天下人都臣服在陛下脚下,再没有人会生出谋反之心,也再没有人有能力与陛下抗衡。”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 在这一瞬间,弄玉明白了季风为何要让她来见他。 裴玄,出身世家大族太原裴氏,祖父裴恕和父亲裴敬都是三公之一,自幼被当作下一任族长培养。甫一入朝,便被封为中书舍人,上一世时,他跟在陈顼身边,一路扶持他坐稳皇位,官居中书令。 她行事果决,季风手段狠辣,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可只有裴玄,懂得官场的规矩,懂得人心。也正因如此,上一世时,他们明明坐拥天下,却输给了他。 不是他们权势不够大,也不是因为弄玉太重视亲情,而是,于算计人心上,他们都不如裴玄。 可坐稳帝位,却是人心的游戏。 季风不想她输。 裴玄郑重跪下,道:“臣珍爱陛下,臣愿一生不娶,只求护在陛下身边。” 弄玉轻笑一声,道:“于朕而言,你的爱情不值一提。朕也不会相信一个只有爱情的男人。朕要的,是忠心。” 她说着,神色一凛,道:“朕记得,你还有个小妹。” 裴玄猛地抬头,道:“殿下……如今裴氏人虽众,可臣同父同母的至亲,就只有她了。” “那就让她入宫侍奉朕罢。如此,朕也能放心些。” 弄玉说着,回头望向那黑不见底的通道,道:“如此,可好?” 裴玄垂了眸,道:“是。” 第74章 番外一、尾声(二) 明日便下旨为陛下…… 裴玄站起身来, 道:“陛下,臣以为,对于六殿下, 既不能杀, 也不能放。最好的法子, 便是将他囚在宫中, 吃喝供应不缺。” 弄玉冷冷看着他, 道:“他原是你的主子,你倒也不肯顾念旧情。” 裴玄道:“臣只认陛下一人为主。” 弄玉道:“裴大人识时务, 连朕都比不上。” 她不愿与他多言, 便只道:“朕放你出天牢,官复原职, 明日来上朝。” “是。”裴玄躬身道。 弄玉正要离开, 他却突然伸出手来, 隔着牢门,他握不到她的手, 却仍挣扎着不肯放下,像是困兽, 哪怕失了全部体面, 也要留住她。 “陛下,你信吗?上一世,我从未想过要你性命。那盏毒酒……我不知道……” 弄玉没有回头, 只是背对着他,道:“不重要了。” 裴玄眼中敛去了所有的光芒,他缓缓收回手来,道:“臣会守着陛下。一生一世。” 弄玉道:“你只须尽好臣子的本分就是。” “臣会如陛下所愿。可是陛下,季风他不能留!” 弄玉倏地回过头来, 眼底满是告诫,道:“季风如何,不是你能评论的。” “臣尊重季风,他能放下一切恩怨,只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他是可敬的对手。可季风这个人,他的才能、他本身的魅力和魄力,于陛下而言,就是威胁,罪不容诛。” 裴玄静静望着她,像是捏住了她的软肋,一点点地,加重手心的力道。 弄玉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道:“这世上的人,活法不同。季风洒脱,选择放下。可朕不同,朕,睚眦必报。朕之所以现在还留着你,无非是因为你有用,可若是你再说下去,朕不能保证,会不会改变主意,让你去死!” 她如今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若他再冒犯她,她不介意用用这权力。 裴玄从她眼中看到了噬血的意味,他终于意识到,她早已不是那个用尽心机想要得到什么的公主。现在的她,有足够的力量去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他,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眼神稍黯,朝着她恭敬地行了礼,道:“臣谨记。” * 弄玉一路走出去,天牢里再昏暗可怖,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段路。 她已走过了最难走的,到现在,已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她。 出了天牢,她终于站定,道:“你想做的事,朕成全你。现在,你可以出来了罢?” 话音未落,季风便自天牢的黑暗中走了出来,在她身后站定。 他脸上挂着宠溺的笑,道:“当真没什么能瞒得住陛下。” 弄玉吸了吸鼻子,也不回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季风勾了勾唇,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道:“就这一两日。等安顿好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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