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阿桃便离开了,留下韩信对着陵寝发呆。 哭一场?为什么而哭呢?韩信一头雾水。 暮色渐渐到来,韩信从陵寝返回了住处批阅公务。 夜里外面刮起了东风,将一个匣子吹落在地。韩信起身捡起匣子,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发簪。那是一支被雕刻成梅花的紫檀木簪,是他用心雕刻的木簪。 我忘了把木簪交给公主了。 我竟忘了把木簪交给公主了! 我怎么能忘了把木簪交给公主呢? 韩信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呼吸变得紊乱,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无法自抑。积压已久的悲痛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攥紧木簪,无声地哭泣。 外面下起了大雨,好似也后知后觉地感到悲痛。 就是在这一场瓢泼大雨中,一群人出现在了阴嫚陵寝前。定睛一看,人群中有两人正是当日在齐国那对奇怪的母子。 只见妇人咋舌:“臭丫头,你跟你兄长一样,倔劲儿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是让我弄清楚怎么回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又对着身边人说道:“传言有疑,我等今日务必到达墓室一探究竟。” “夫人放心,我等一定探清公主生死。”一人抱拳。 “那便有劳诸位了。” 说干就干,一伙人大刀阔斧地挖坟。
第95章 朔风肆虐,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似银白色的蝶飞舞在空中,覆盖在松柏上,铺满了整个大地…… 在天地融入纯白的时候,唯有室内投射出一点别样的色彩。 傅山炉溢出带着香气的白烟被信灯上的光染成了暖黄色。茶炉上放着茶炉,咕噜噜的沸腾声在屋内响起,韩信握着手柄,拎起铜壶,将滚烫的水浇在茶盏上,温杯后开始投茶、注水、洗茶,再泡茶出现淡褐色的茶汤,韩信才将茶盏里的茶汤分到小茶杯中。 陈豨看着眼前七分满的茶杯,眉头上挑:“看来楚王在茶艺上得文烈皇的真传。”他拿起茶杯,不由得感叹:“若是再倒数几载,本侯是一定不相信楚王会对这种繁琐的礼仪感兴趣。” 韩信抿了口茶:“人总是在变的。” 陈豨闻言附和:“是啊。人都在变。”他看向韩信,意有所指:“不知楚王与当年相比变了多少?” “不知道。”韩信放下茶杯,“但总归是向好的地方变化。” 陈豨抿了口茶,赞叹:“好茶。” “文烈皇亲自摘取炮制的,自然是好茶。”韩信抬眸看向陈豨,“阳夏侯若是喜欢,本王可以送阳夏侯几包。” 陈豨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文烈皇的东西,理应由楚王所有。” 韩信笑了笑没说话,而是给自己续了杯茶,继续悠然自得地品了起来。这副既不赶人又不主动询问的态度,让陈豨不禁感叹楚王和当年那个年轻人不同了。 “陛下已经下旨了。”陈豨敛去了笑容正色道。 韩信颔首:“本王知道。” 距离未央宫事发已经三个月过去了,事情也有了结果。 贯高毒害王储视同谋逆,秋后问斩。赵王束下不严,褫夺王爵,贬为侯。 梁王彭越何淮南王英布与戚氏勾结,念在曾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只是褫夺王爵,幽禁于长安,不伤及性命。 燕王卢绾虽有参与但迷途知返,陛下欲赦免其罪。但卢绾心中有愧,自请废去王位留在长安。 也就是现在的诸侯王中只有韩信和吴芮这两个异姓王了,不过韩信比吴芮特别一些,他手里还握着楚国的兵权。 “楚王就不怕吗?”陈豨问韩信。 “怕什么?”韩信看向陈豨,“本王问心无愧,遵奉旨意行事,有何可怕?” 陈豨看了韩信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她还真是厉害。”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豨继续说道:“一场生死换来了朝局大变,既让太子羽翼丰满,又保了楚王你的青史留名。”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本侯每每想起那天的事情,只觉得庆幸。若是本侯自请为代王,这辈子恐怕和你们一样于这长安享受余生了。” “你可以假意顺从,然后在代地自立。”韩信唇角上扬。 “然后做太子的垫脚石?”陈豨也给自己续了杯茶,“本侯是喜欢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但不代表本侯会为了这些身外物送命。楚王,想要设计本侯,你恐怕还需要跟文烈皇多学一段时间。” 韩信也不恼:“看来阳夏侯找到出路了。” “楚王就不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鲁元公主见了本侯。”陈豨想起了那次会谈,鲁元公主那张年轻的面孔,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晦暗不明。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让人不禁感到心惊。 陈豨不得不承认,鲁元公主绝非普通的小孩子,她已经是一只能震慑百兽的猛虎了。 学生尚且如此,老师只会更加可怕。他不禁询问韩信:“你说她若是身体康健,陛下还能如此顺利地夺取天下吗?” 韩信想了想:“或许能,或许不能。你我都未亲眼见过,下不了决断。” “我觉得她若是身体健康,绝不会甘为浮木。”陈豨看向燃烧的炭火,“虽从未与她深交,但从她的行事作风来看,她不会是一个屈居于人下的人。” 不屈居于人下吗?在陈豨离开后,韩信望着炭火发呆。 公主某些时候确实桀骜不驯,但说她有颠覆天地的野心却又有些夸张。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一个稳定,能让黔首们安心生活的稳定。 但直觉告诉他,公主追求的不仅仅是稳定,还有更深的目的。 会是什么呢? 自宣泄过后,韩信便一直思考公主在追求什么。为此,他请陛下将公主的住宅赐给自己,好让他能在公主的藏书中寻找到答案。 不过自己大约是太愚笨了,翻阅了大半的藏书,却总是总结不出公主想要什么。于是,他便留在藏书阁中一边整理兵书,一边翻阅其他藏书。 整理兵书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在很久之前就有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整理,如今大局已定,他也终于有时间静心著书了。 说起来,留侯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美称,或许信应该去找他一同完成此书。 思绪翻飞间,他翻到了《太公》。这是后人根据吕尚所作《周书》所编纂的一本书,记载了吕尚用兵之法。他对阴符很感兴趣,一直想以阴符为基础做出一套独属于汉军的指挥方式。 主与将有阴符,凡八等:有大胜克敌之符,长一尺;破军擒将之符,长九寸[1]…… 读到这,韩信灵光一现。他连忙取出公主所作的农书,心跳如雷,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别乱想,这或许只是个巧合。 不,公主曾说过《农书》是她的宝物,这里一定暗藏玄机。 但公主不曾熟读兵书…… 公主一直跟着大公子学习,但真没有接触兵书? 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韩信翻开了《农书》。入目的是公主棱角分明的字,相较于其他书籍,公主所著二书,包括之前大公子的那本《法典》都是带着句读的,便于翻阅者阅读。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三本书的序言部分。这些文字组成的语句长短不一,这不是普通书籍的那种长短不一,而是按照某种规律进行排列。 我一定是疯了。韩信想。 虽然这么想着,但韩信还是按照阴符的方式选取句子中的文字,把它们抄写在纸上。 当一个个文字被提取出来,连在一起后,竟然真的组成了一篇语序通畅的文章。 不同于此时的行文习惯,文章的话采用了一种更简单,且能准确表达笔者的志向的方式。 【能发现这篇文章的你,想必将此书反反复复地阅读了许多遍吧。我或许应当称你为有缘人。】 公主料到了有人能发现?韩信疑惑,她怎么会知道? 【有缘人,你觉得君王领导的太平盛世会持续多久?】 韩信心中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看来公主也知道太平不会一直存在。 【人因利而聚,也因利而分。诸侯因反抗暴政而与周天子推翻殷商,又因国土不大,财富不足与周天子分崩离析。】 【人有贪欲,犹如巴蛇,吞象而不足。诸侯以强凌弱,发动战争,使得天下纷争百年而不得停歇。你我因几个人的欲望而被迫妻离子散,尸骨无存,这难道公平?同生于天地之间,为何我们就要如牲畜般被君王所奴役?】 读到这韩信瞬间睁大眼睛,震惊席卷了他。可是荒唐之余,他又不免好奇接下的话。 【你或许觉得我是在妖言惑众,但请你仔细地想想。女娲捏土造人时有说过谁生来是帝王,有谁生来是奴隶吗?】 【人天生有贵贱之分不过是王公大臣欺骗你我的把戏罢了。他们靠着谎言窃取了属于你我的权利,掠夺了你我的财富,垄断了你我本该拥有的学识,将你我变成只知吃喝不会思考的愚人,好让你我像牲畜一样不会反抗,任由他所宰割。】 【站起来反抗吧!你我生而为人,本就享有追求自由与幸福的权利。让你我联合起来,推翻君主,建立一个只属于万千生民的家园!】 【如果你认同了我的话,并为了这个目标而不懈奋斗,那么你就是我的同志。一人之光犹如萤火难以照亮整个时代,可若是萤火聚集在一起终可睥睨日月之辉!】 【实现目标漫长而有危险的过程,你我会遭遇许多阻碍,数不尽的失败,甚至还要流血。但我相信,只要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前进,我们将拥有越来越多的同志,也终将建立成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实现共同富裕的国家!】 这就是你的最终追求吗? 欲天下大同,必先推翻君王。 读完此篇后,韩信心中的震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诉说的情感,认同和震撼都不能准确地形容这种情感。但这种情感就像一簇火苗,引起了燎原之火。 他能想象到公主读出这段话的样子。神态自若,但眼睛里写满了坚定,即便斧凿加深犹不改变。 可是这么做值得吗? 人们不会记得的。 “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为了被别人记住才做这些的。”阴嫚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不过我觉得这世上更多是有良知的人,你说对吗?韩信。” 韩信想起了不远万里从河南四郡赶来祭拜阴嫚的黔首,你好像总是无所不知。 他将文章放进了火焰中,但如你所言,这是一个漫长而又危险的过程。黔首们尚在蒙昧中不能理解你的苦心。 与其拔苗助长,遭遇灭顶之灾,倒不如再等一等。等到越来越多的黔首能够思考的时候,书的秘密自然会破土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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