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坐牢的寂寞、饮食的寡淡、改造的辛苦,真能死不悔改的人毕竟是极少数。 爱情和生存得相对安逸相较,如今的明娇只会选择后者。 更何况,那只是她自以为的爱情。 她甚至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 明娇这边虽然没大彻大悟,却弄清楚了什么对自己最重要,劳改的态度明显积极起来。 她毕竟是名校大学毕业,这种人放在什么地方,只要自己肯,就能有用武之地。 狱警喜闻乐见,和颜悦色地与明娇沟通,令其发光发热的同时,得到减刑的机会。 既能早日走出牢笼,又能减少被人欺负的机会,明娇自然感激不尽。 而与明娇同在监狱服刑的李素馨,精神面貌实在好不起来,她从来不能打心底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从来坚信孟蕾就是自己的克星,要她放弃与克星为敌,是不可能的。 寒冬最是难捱,铁窗外的人都喜欢猫冬,在里头的人的滋味可想而知。李素馨每日固定的一个事情,就是在心里埋怨孟连江和李玉萍,也不多给她送些钱和保暖的衣物鞋袜进来。 写信出去说明情况,没回信,探视的日子也不见哪一个的人影。她哪里知道,孟连江和李玉萍每天都要出摊卖冰糖葫芦,耽误不起时间,欠的住得近的人的债,他们得抓紧还上,不然大年夜恐怕都有要债的人登门。而她的信,被恨死了她的孟重阳盯上了,每次从传达室拿到,就会找个垃圾桶,撕碎了扔进去。 李素馨心里的埋怨升级为咒骂的时候,她那位名义上的丈夫来探视了。 探视的日子,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李素馨本以为是父母来了,一路走,一路想着他们这么久没来,应该带来很多东西。 可她见到的人却是姚文远。 要不是在被管制的环境,她真要冲上去挠花他的脸,打破他的头。 她落座时,胸腔起伏着。 姚文远却没她那么多情绪,很平静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离婚?”李素馨匪夷所思。她从入狱到如今,他都像是消失了,眼下刚一见面,居然就跟她谈离婚的事。 这哪里是个人。 姚文远说:“我咨询过了,协议离婚很简单,毕竟我们没财产可分,我在外面只是打工,养活自己混吃等死而已;起诉离婚也不难,从你出事到现在我才露面,足够说明感情破裂。 “你要是不想离,我看情况,要么攒点儿钱起诉,跟你耗着,要么我就该干嘛干嘛,你爱离不离,以后出去了想跟我离也找不到人。” 李素馨死死地咬住唇,咬出了血,必须要这样,才能不对他有过激行为。 她目光凶狠地瞪着他,只恨不能以目光将之凌迟。 姚文远瞧着她的样子,讽刺地笑了笑,“我处境真的很不好。苏衡让我签过一份东西,他写的,字里行间的我……我情愿被他刨祖坟或者给我几十刀。我如果再惹到蕾蕾,他会用那份东西堵死我谋生的路。 “不为这个,我用不着跑到外地谋生。苏衡是什么人,听说过他的都知道,说到做到是一定的。 “我琢磨来琢磨去,到末了只恨自己不走正道。 “谁叫我贪钱又跟你勾三搭四的?还眼瞎,居然看不出来,苏衡喜欢蕾蕾,比谁都喜欢,他根本不可能放弃蕾蕾。” 李素馨在狂怒之下,脑筋转的飞快,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你喜欢她……你以前图的是钱,还有她。” “很奇怪?”姚文远注视着她,“难道我会看上你?谁都能玩儿的破鞋,长期玩儿你的那俩,嘴可不严。” 李素馨的脸腾一下涨红,这会儿被他看着的感觉,就像是周身不着寸缕,而他正在数她身上肮脏的印迹。 “你跟你妈太自以为是了,从来没想过,我同意配合你们,没别的企图根本说不通。”姚文远不介意袒露自己的卑劣,因为对方是曾经的自己的同类,“我知道你那件事,所以最初的打算是,你们就算拿到蕾蕾的房子,迟早也得归我。您老人家需要俩男人伺候,我不相信你们一家愿意让别人知道这种事。” “别说了……别说了……”李素馨连呼吸都在颤抖。 “我那时候想的太好了:用这件事把你们一家控制住,我要房子要钱都不成问题,蕾蕾已经离婚,那我就把房子和钱还给她,然后回到原点——我们已经确定男女对象的关系,结婚。我爸妈喜欢她,我更喜欢她,我们会过得很幸福。”说到末尾,姚文远的鼻子有点儿发酸。 他是有过最无耻的计划,同时也有最美最纯粹的梦。 李素馨用气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绕这么多弯子?她不明白。 “她从小到大,都是我只能远远地望着的女孩儿。我从最开始就有预感,没法儿跟她结婚,我经常做被她甩了的噩梦,后来,噩梦成真了,跟梦里不一样的,是你这个贱货掺和到了里面。” 李素馨濒临发疯的边缘。她以为她终于抢到了孟蕾想嫁的人,可这个人把她当什么? “对了,常跟你玩儿的那俩人,已经和你一样吃牢饭了,掺和进了外地一个大案。”姚文远说,“说到他们,我就想劝你一句,离婚吧。要不然,等你出去,不管干什么,我都让你身败名裂。我相信,没人不好奇这种八卦。” “姚文远,你别忘了,我迟早会出去。”李素馨切齿道,“出去我就剁了你!” 姚文远不惊不怒,反而笑起来,“你以为我活得很有意思?什么时候想找我,你去问苏衡。 “是放假之前的事,我老担心什么时候稀里糊涂死外头,能把我闹成这样儿的,也就苏衡一个。人家拿高工资的时候我斗不起,人家现在保不齐已经是首富了,我更斗不起。 “那还能怎么着?干脆自己告诉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 “真的,不信你可以想办法问问他,有没有收到我的信。以后我都要这么做,这么做我才能睡得踏实。” 如果调换一下位置,被探视的是他,李素馨不定要幸灾乐祸成什么样,可现在她没那个心情,因为知道,姚文远不管是把苏衡的脾气琢磨透了,还是误打误撞地用对了方式,他以后只要不再惹孟蕾,就能和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别说苏衡了,大多数人都一样,懒得收拾完全放弃挣扎的人。 李素馨笑着落了泪,继而忽地起身,充血的眼睛瞪着姚文远:“离婚!赶紧离!” 姚文远满意地笑了笑,“谢谢。” 他不了解很多人很多事的本质,但他了解她。 接下来,姚文远按照流程办理离婚,几天后拿到离婚证。 他回了趟姚家,把离婚证和五百块钱交给父母,磕了个头,说不在京市过年了,要回工地看摊儿,以后的工资每个月寄回家里一半,过几年再回来。 说完不等父母言语,便匆匆出了家门。 邢丽望着儿子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兔崽子,到这时候才懂点儿人事儿,早干嘛去了?” 姚大志长叹一声,“在家里我们没教好,在外头既然懂事了,那就随他的心思。最要紧的是他有个人样儿、干人事儿,不是他在哪儿。” 邢丽点点头,“只能随他去,不然又能怎么着?” 进到腊月,一家人说定了,等到二十九,杨清竹和梁东越过来和孟蕾、苏衡一起过年。 进到腊月下旬,孟蕾和苏衡每日结伴出门,置办年货。 今年与去年的情形大相径庭,要礼尚往来、相互拜年的人很多,加之要与两位真正心存关爱的长辈同住一阵子,要准备的便很多。 可不管怎样忙碌,两人心里洋溢的唯有喜悦。 姚文远说过的告知苏衡去向的事,的确是真的。这次离开之前,到了京交所一趟,请门卫把一封信转交给苏衡。 苏衡已是第二次收到这种信,看过不免失笑。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真把姚文远怎么着了。不过总归是好事,他和蕾蕾实在膈应那个人,对方主动让他省些人力,他自然乐意。 没两天,孟蕾这边听说了李素馨的消息,还挺让她惊讶的: 李素馨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告诉孟蕾的,是孟家那边的一个邻居,在路上偶然碰见孟蕾,说了一阵子话,重点就是李素馨的事。 “听说李素馨从进去之后,就是一阵一阵的神经兮兮,但没惹出过麻烦。和姚文远离婚之后就不一样了,别人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一句惹她不痛快了,疯了似的扑上去打人。 “可在里面的人哪有善茬?谁也不会惯着她。 “这种事接二连三地出了几次,到了都是她被揍得不轻,也就消停了。可她不敢惹别人了,开始往死里跟她自个儿找补:要不就下死嘴咬胳膊,要不就抓自己的脸、身上,总找东西自残,动不动拿脑袋撞墙,有两回头破血流的,特吓人;说的话都是人话,可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来,狱警请精神科的大夫给她做了检查,是什么名儿来着?我真记不住。反正她是真神经了,送到了精神病院。 “孟连江和李玉萍去看了一回,回去的时候更蔫头耷脑了,好像一下子就上了年岁,老了不少。” 孟蕾听完,除了意外,无甚感触。 原本以为,等到李素馨出来之后,要派人留心观望着,瞧着势头不对,彻底收拾消停。 结果李素馨替她省了这一步。 装疯什么的,孟蕾只有一刻的怀疑。精神与心理层次的疾病的诊断方式,人们的了解,仅限于一些初步的检测,想把全套诊断都糊弄过去,在如今是不可能的。 仔细想想,李素馨到这一步,也是情理之中:这一年所经历的事情,到头来都以名声前途尽毁收场,别说是普普通通的承受能力,就算心理素质过硬的人,都要陷入一段时间的低谷。 而如今对于心理病和精神病,不少医院都没划出明确的界线。李素馨成了这样,如果亲人不费尽心力地请专科医生治疗开导,又没有适合疗养的环境,病情很可能越来越严重,一辈子都走不出精神病院。 这些是她前世的经验。如果前世的苏衡不曾尽心竭力,在初期就听从医生建议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她大概只有彻底玩儿完一个结果。 他没有。他宁可自己摸索她的情绪规律,给她一个能够稳定情绪的家庭环境,请在国外的朋友帮忙咨询,再请心理专家为她确诊。 那期间的苏衡,在孟蕾面前的苏衡,温柔耐心之至,像是天生没有脾气。不怪她之后数年都认为,是自己把他的脾气磨没了。可也只有那样的他,才能让出问题的她渐渐恢复信任和依赖,再在他的帮助下一点点恢复自信。 想来真是替他心酸,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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