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我昨天……不是故意打你头的……”女孩儿的意识显然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模糊了,似乎不知今夕何夕,只迷茫地喃喃自语:“你不要怪我……” 张格顿时心如刀绞,颤抖着握住她已经垂落的手:“不怪你,我不怪你,你不要睡,不要睡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七娘,我好疼啊……” “我好想我娘。” ............... 像烧到了尽头的炭盆,余烬里爆过最后一个炭花,便转瞬熄灭了。 压抑的声声哭泣倏地响起,徐尚宫猛地回头,正看到五娘无力地阖上双眼,从刑凳上跌进七娘怀里。 陈士良也看到了,他嘴角微挑看向怔在原地的徐尚宫:“徐尚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徐雁沉默良久:“请公公代为禀告贵妃,六尚上下愿为贵妃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百死不辞。” “好!”陈士良嘴角带着讽笑,慢悠悠鼓了鼓掌:“本公公最欣赏识时务的人,本来嘛,都是做人奴婢,效忠谁不是效忠,你说是不是,徐尚宫?” 徐雁没说话,陈士良倒也没计较,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要不是六尚这群女人心齐,贵妃执掌六宫还用得上她,他早想法子收拾她了。 不过么,不急,今日能有这般成绩,足以和贵妃表功了,陈士良很懂得见好就收。 他瞥了一眼还抱着楚五娘尸体呆坐着的张格,轻蔑一笑:“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原是为幽王妃送嫁的,出了这等事也是晦气,还是赶紧收拾干净为好。哦,还有幽王妃,既是你们六尚的人,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徐尚宫为王妃梳洗更衣吧,可别误了吉时。” “……是。” · 同样是梳洗更衣,一边是银装素裹,素净凄清;一边是凤冠霞帔,红妆敛艳。 张格穿着象征女子德贵专一的深衣礼服从屋内走出来,生机勃勃的青绿色锦缎上,满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凤花卉。 金钗凤钿,珠翠满头。 院子里,楚磬安安静静躺在雪白的担架上,她们用最好的青黛为她画了眉,用波斯的口脂为她点了唇。 荆钗布裙,返璞归真。 没有恭贺,也没有哭泣,院内一片死寂。 张格站在担架旁沉默地看了良久——这个女孩儿,她有一双柳叶眉,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娇俏的杏核眼,挺秀的鼻子……她长得很漂亮。她与张家七娘从小吵到大,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双线条柔和的嘴巴,从未像现在这样安静过...... 张格抬手从鬓间摘下一支凤踏祥云的金簪,跪下簪到她乌黑清淡的发间——她还没有及笄,她的教养姑姑还没能亲手为她簪发……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害你因我而死。 愿你来世自由若九天之凤,再不受半分尘世凄苦。 “王妃,吉时到了。” “……” 张格缓缓起身,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泣不成声的许姑姑。 许如意心里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要叮嘱她,此刻却是难言半字。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养了十年的孩子一步步向她走来,深衣凤钿拜倒在她的膝前。 徐尚宫惊讶想拦:“王妃不可!” 张格跪直身体平静道:“天地君亲师,许如意于我有十年教养之恩,如亲如师,如姑如母。今我既出嫁,当拜别师母,以谢恩情,此乃天地大义,有何不可?” 许如意顿时泪如雨下:“七娘……” 张格抬头望她:“姑姑大恩,张格无以为报。今三拜师母以偿恩情,恩情既偿,前缘尽断。” 女儿嫁,红白喜事泪满堂。 女儿丧,盈盈珠泪湿红妆。 再拜陈三愿: “一愿娘亲千岁。” “二愿姊妹常健。” “三愿.....不复梁上燕,此生不相见。” 我护不住你们,护不住任何人。只愿你们与我再无瓜葛,不要再被我牵连。 …… “七娘!七娘——” …… 两列队伍一东一西出了掖庭宫门。 一队冷冷清清,草席白布,向着北芒垒垒,阴森荒凉的宫人墓走去。 一队浩浩荡荡,满目鲜红,向着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太极宫走去。
第3章 东宫 “你真不是鬼新娘?”…… 东宫与掖庭宫建于太极宫东西两侧,从掖庭宫去东宫,必须穿过太极宫星罗棋布的宫殿,纵横交错的围墙。 自轿帘向外望去,幽深逼仄的宫道将天空挤成一条长长的云线,让里面的人不能向外窥探分毫。 华丽的轿辇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直到日落时分,才终于抵达囚禁幽王的丽池院。 张格扶着徐尚宫的手躬身走出轿辇,夕阳下,一座花木扶疏的院落映入眼帘。而与这清幽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门外一排排顶盔掼甲的金吾卫,刀枪剑戟,寒光凛冽,气氛一片死寂。 内侍省的宦官上前和金吾卫核验过鱼符,领头的金吾卫看了张格一眼,让开道路:“只有王妃一人可以入内。” 张格心里一沉,陈士良则立马皮笑肉不笑道:“幽王妃,请吧。” 徐雁只觉自己的手瞬间被攥得生疼,但只一瞬,又立刻被放开了。再转头望去,七娘已经满目平静对她笑道:“多谢徐尚宫今日为我送嫁,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徐雁心里不忍极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多说什么。她只能将怀里揣了许久的木匣递过去:“王妃长于六尚,今既出嫁,这是六尚一点心意,还望王妃保重自身……夫妇和睦。” 七娘,要振作,一定要振作!要保住自己和殿下的性命,一定要活下去! 瞬间,一股酸涩难言的泪意涌上张格的鼻尖眼眶,她紧紧攥住匣子望进徐尚宫的眼睛,几乎不愿将匣子抽出来。 然而再不舍,以后的路也只能靠她自己走。张格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将木匣轻轻抽离——这些人的善意,就是她仅有的、最珍贵的嫁妆了。 “多谢,保重。” 夜幕四合,女孩儿提着灯笼平静转身,自金吾卫竖立的长枪中穿行而过,步步向前,继而被一片噬人的黑暗吞没。 …… · 丽池院内。 司巧用火铗捅了捅茶炉的火道,皱眉道:“没有炭了,怎么办?” 虽然现在是初秋,夜里还不算冷,不用烧炭取暖,每日送来的馒头也还能将就,但他们总要烧水喝吧?就算他俩皮实,喝点儿莲花池的生水不要紧,可殿下正病着呢,喝凉水怎么成? 陈二斤凑过来一看也犯愁了,挠头道:“这院子我都搜刮三遍了,就这点儿柴炭,再没旁的东西能用了。” 丽池院是东宫西北角上一座避暑乘凉的别院,平日根本用不上。陈二斤进来后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个空壳,除了那些精致漂亮的木头家具、摆件瓷器,什么也没有!连条被子都没有!害得他们俩只能把门框上挂着的各色锦帘扯下来当被子用。 这也就算了,但你打发我们来伺候王爷,是不是该管饭啊?每天只扔给我们两个馒头算怎么回事?这简直是要活活饿死人呐! 亏得院子里还有个活水池子,不然就他们这种连壶水都不给的做派,他们就只能喝尿了好不好! 陈二斤挠着头想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不然,咱们把屋里那些木头疙瘩劈点烧?殿下屋里那屏风轻轻小小的,应该不难劈。” 他早看这些木头疙瘩不顺眼了,不能吃不能喝的,这要是都能换成大笼饼该多好。 司巧犹豫:“能成吗,这些都很贵重吧?”他们是奴婢呀,把这种东西糟蹋了不会砍头吗? 两人正说话呢,司巧突然瞥见窗户上出现了一个亮点,还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有人!” 司巧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躲到陈二斤身边。陈二斤回头看见却是眼睛一亮,有人好啊,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不会是冲着两个小奴婢来的,怎么还不能想法要点柴烧烧吗? “走走走,咱们出去看看!” “啊?” …… 屋外,张格正提着灯笼十分茫然地站着——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丽池院虽是不常用的避暑别院,却也足足有三进院落。漆黑的夜里,房子套房子,还都不点灯……要不是今天张格实在经历了太多事,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敬畏鬼神,就这寂静岭一样的氛围,绝对能把她吓飞。 但不害怕归不害怕,茫然却也是真茫然。她已经打着灯笼细细找过十几间屋子,不但没人,连点动静都没有。这是怎么一回事?幽王怎么说也被封王了,不会真这么惨就自己一个人在犄角旮旯躺着吧? 张格正想着是再往最后一进找一找,还是转回去问问门口的金吾卫,前面突然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 司巧躲在陈二斤背后拽着他一步一挪:“你不要冲动,见了大人一定不要乱说话啊,陈叔说宫里是真的会死人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拽那么紧,我没法走路了!” 陈二斤说完话刚一回头,一眼就看见前面浮着一盏灯笼,灯后飘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盛装女人:“靠,鬼新娘啊!” 张格:“……”什么鬼? 接下来的画面堪称鸡飞狗跳。 陈二斤扯着司巧掉头就跑,张格好不容易遇上两个活人,怎么能叫他们跑了?赶紧把拖地的深衣下摆提起来,抱在怀里就开始追。 “哎你们等等!我不是鬼啊!” “啊啊啊,为什么追来了!陈二斤是不是你在外面偷偷惹了情债!” “大爷的我才十三上哪惹情债啊!我的心里只有你!” “啊,是哦。” 张格:“……” 三人在后院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甭管张格怎么解释,受到惊吓的两人都充耳不闻只管死命跑——实在是他们进来这里三天,除了送饭的,连只猫都没见过,黑灯瞎火突然冒出来一个脸色惨白的新娘,还说自己是王妃?鬼才信你不是鬼哦! (张格:我就靠了!你们这儿新娘妆跟拿面粉糊了一样,这也怪我?) 张格一手提灯一手抱裙,实力大减,不多会儿就败下阵来。她气喘吁吁冲两个孩子摆手:“行行都别跑了,我追不动了,再跑灯笼都要灭了。” 司巧探出头看一眼,伸手戳陈二斤肩膀:“二斤,鬼好像不会累哦?” 二斤摸着下巴歪头打量张格:“也可能是使诈!” 张格:“……”累了,真的是累了。 她不再管他俩,干脆直接动手拆起头上的凤钿首饰,这破玩意儿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拆完首饰想想,又把外头的深衣礼服也给脱了,从姑姑给的包袱里拣了件袄袍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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