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的小门穿过去,璩贵千跟着书店老板来到了居民楼的另一侧。 不知是不是在背阴处的缘故,这一侧明显冷清了许多,地面上还有旁边的早餐店、炸鸡店留下的油烟和污渍。 “喏,这里。” 书店老板打开一扇小门。 璩贵千站在门口,倒不是她嫌脏什么的,实在是里面挤不下一个她了。 一个十二平米左右的房间,密密麻麻严丝合缝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从老旧报纸到新出的名师密卷应有尽有,一层又一层,最高的两垛甚至比璩贵千还要高一个头。 面对这景象,书店老板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帮我把这个仓库整理出来吧。” “报纸和杂志你堆在门口就行,我让收废品的来拿,其他书,就根据课内辅导和课 外书分类吧,哦对了,有课本的话要单独挑出来。” “价钱…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定……”但书店老板显然是个好人,“这一整个活,我给你算六百吧,你要是需要用钱,做多少就来找我拿多少。” “你从今天就开始?” 璩贵千点了点头。 “行吧,”书店老板又转了两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接着眼睛一亮,把墙边的一个塑料凳拿了过来,“坐着干吧,这活儿我不急,都是好几年没清的库存了,慢慢来好了。” “晚上我们八点关门,你早点儿走,太晚了不安全,走之前跟我说一声,我来锁门。” “谢谢您。”这话璩贵千说的非常真心实意。 她初初把门口的一摞书搬开,清理了一小块地方可以站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约快七点了。璩贵千蹲在居民楼墙角的水龙头那里洗了手,和老板说了一声就踏上了回去的路。 街边的招牌亮了起来,周末,人流量不如平常多,很多店家都是开着门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璩贵千把手揣到兜里,正想着该去旧衣服里找找有没有手套,今天她就被旧书页割开了几个小口子。 索性是痛痛快快的疼也就算了,沾上灰,这些小口子细细密密地发痒,又冷不丁地刺痛一下,实在很折磨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扫过了欣欣文具店橱窗里的招牌,大手牵小手的图画色调是暖黄和橙红,渲染着温馨的家庭范围,旁边还有蜡笔写成的三个大字,母亲节。 五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也就是明天。 记忆里有一块地方被轻轻带动了,放着旧日回忆的房间,撕开半脱落的墙纸,露出一块鲜红的伤疤来。 说来好笑,十三岁的郑林妹其实准备了母亲节礼物。 用她扣扣搜搜积攒的一点钱,买了一个文具店的水杯。玻璃水杯,绿色底,杯身点缀着黄色的小花,有一条浅色的系带。 35块。 她半个月的午饭钱。 璩贵千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碗。 收拾了饭桌上留下的摊子,她悄无声息地上楼,果然,在阁楼的尼龙袋里翻出了杯子。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上一世自己有没有送出去这个礼物,又想,如果真的送了,林雅丽的反应是什么。 太模糊了。 那只一看就很可爱的杯子此刻就摆在她的桌上,璩贵千摆弄着,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 夜深了,林雅丽关了电视,习惯性地忽视旁边的郑岳军火车轰鸣般的鼾声,下床去,打算在睡前看看两个孩子。 啪嗒。 按下开关,打开走廊的灯。 困倦的林雅丽眯着眼适应灯光,却在看到楼梯边坐着的大女儿时兀地惊醒。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林雅丽不自然地抚了抚头发,没好气地说着:“干嘛呢?” 璩贵千睁大眼睛,眨了眨,无辜地回答:“明天是母亲节,我想第一个送您礼物。” 林雅丽并没有感动,一个念头倏忽击中了她:假如她不出来的话,郑林妹要在这坐一晚上吗? 同样地,这个念头并没有激起她作为母亲,或者说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和怜爱。 相反,她只觉得这个碍眼的存在又多了一层瘆人和诡异,更应该滚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你哪来的钱买礼物?”林雅丽嘲讽道,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两个孩子,“小贱种,你是不是偷拿家里钱了?” 长长的指甲戳上了璩贵千的脸,熟悉的痛觉。 “我没有,这是我打工攒下来的……” 她一辩解,林雅丽显得更生气了。 “这个月的钱呢?” “我明天去拿给你。”璩贵千把水杯往前递了递。 “这是个水杯,我挑的,还挺好看的,是你喜欢的黄色……”璩贵千絮絮叨叨地说着,昏黄的灯光下一双乌黑的瞳孔格外显眼,框住了一个小小的林雅丽。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林雅丽打断了:“行了,放着吧。” “我告诉你,让你读书已经是我和你爸对你好了,你出去看看,你这样的,上学干嘛呢?你要是有良心就多照顾照顾弟弟妹妹,以后你嫁人了,还不是要靠你弟弟?” “嗯,”璩贵千点点头,很认真地应承,“母亲节快乐。” “妈妈。” 这两个字她说的很慢、很清晰、很沉缓。 以至于吐字间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缱绻。 没有人知道,璩贵千曾经是很喜欢林雅丽的。 林雅丽代表了一个可怜虫所能接触到的所有温情和爱,代表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所有憧憬。尽管林雅丽的温情和爱都不是给她的,她也从不在那张幸福家庭的画卷上。 对于双胞胎而言,她是一个多么好的母亲啊。温柔、体贴,踏实的肩膀、温暖的双手,她是一条永远不会干涸的河流。 曾经的郑林妹无法拥有,她将之归咎为自身的原因。 “谢谢你,”璩贵千眼尾下沉,嘴角却咧了起来。 “谢谢你生下我,谢谢你给我生命,别人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但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璩贵千冷眼看着林雅丽脸上凝固的表情,觉得真是滑稽。 接连张了几次嘴,林雅丽支吾着说不出话,她低头看着眼前瘦弱伶仃、却仰着头颅直勾勾盯着她的女孩,巨大的惶恐不安和慌张淹没了这个女人。 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她是不是会说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人会知道的。 “啪!” 林雅丽的胸膛起伏不定,她感受到右手手掌泛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璩贵千的头歪在一边,发丝零散,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感受到嘴里慢慢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儿,璩贵千轻轻摇摇脑袋,眩晕和耳边的耳鸣组成了漩涡。 她没有力气仰起头来欣赏林雅丽脸上的表情。 而突然爆发的林雅丽还沉浸在慌张和烦躁里:“明天戴口罩出门,让我听见别人说三道四你就死定了!早饭多买点小宝爱吃的东西。” 啪嗒。 门在她面前关上。 黑暗里,璩贵千扶着楼梯的把手,回想起林雅丽的表情,无声地笑,笑得前俯后仰。
第7章 凰山苑 “今年第一号台风‘涅墨西斯’于昨日上午在菲律宾吕宋岛上空形成,预计于……” 来自南海的风拂过海平面,带着潮湿水汽一路吹入平原丘陵。 潞城市高级中学的门前三两成群的高中生们顶着青春洋溢的脸说笑。一头黑发的俊逸少年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骑行在大街小巷,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身手敏捷地下车上楼。 风继续吹,削弱、壮大,与其他气流汇合又分离,最终消散在高山大川前,吹散彩票店门前飘扬的红条幅。 条幅荡啊荡,挂在树梢,只等一股南风追来,送它直上云霄。 京市,凰山苑。 璩逐泓在爷爷奶奶家用过晚饭后,让司机将他送回了家中。 凰山苑是京市东三环内一处低调隐蔽的高档园区,主宣三百平米以上的独栋住宅,闹中取静。 这也是他们一家三口近几年的居所。 但不是他童年时的家。 从港岛回来后,璩家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一年,随后孙玉林落网,他们迎来了悲喜交加的消息。喜的是贵千还活着,悲的是人海茫茫、无处寻觅。 烟波浩渺信难求。 璩湘怡和丈夫傅谐心力交瘁,每每看到老宅中的儿童房和那些与女儿有关的东西,都难以抑制悲伤和绝望。 最后是璩逐泓的外公外婆从退休后长居的海滨城市回来。 璩老夫人看着心爱的长女憔悴的脸,叹息道:“触景伤情,你们搬出山外青山吧。” 山外青山是璩家老宅的名字,取自璩湘怡的太爷爷。那时候正值战火纷飞之际,太爷爷的儿女散落各地,有的去海外经商,有的投身保家卫国,他自认年老,将祖上的所有积蓄和家产变卖,换作黄金和医药,通过地下工作者捐给了镰刀和锤头。只留了京郊山顶一栋庄园,那是当年太爷爷送给太奶奶的 新婚礼物。 此后经年许久,等到诸事安定,璩湘怡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又回到了那座庄园。太奶奶本就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学的是建筑和园林设计,但当时的环境没有他们发挥的空间,于是两人晚年的兴趣,就是将那座宅子推倒重建,取名“山外青山”。 “杭州有个楼外楼,这儿就要来个山外青山。”太爷爷戴着老花镜眯起眼,对着从前晋商深门大户的房子样式指指点点、嫌弃得很。 太奶奶就是杭州人,闻言失笑。 后来璩家人不成文的传统,就是继承家业的人一并继承山外青山。 璩湘怡看着窗外榕树下搭好的铁艺秋千,泪眼朦胧地点了头。 璩逐泓跟着爸妈一起搬离,也有十余年了。 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英姿挺拔,五官俊秀,眉目中流露着淡漠和几分不易察觉的骄衿自持。 穿过打理得当的花园,三色堇拥着浅蓝色的绣球与德国鸢尾,风铃草、万寿菊并着蓝雪花和萱草簇簇盛开。推开木质栅栏,住家佣人已经打开了门,探出头来和他打招呼。 发丝整齐的阿姨精神饱满,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书包,问道:“先生太太在后院用餐,今天有老妇人托人运来的东星斑,说是野生的,逐泓要不要再吃点?” 璩湘怡的父母退休后常住在海滨,或在世界各地旅居,时不时寄一些当地特产回来。 “不了。” 璩逐泓有些洁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 走上楼梯,三楼左边是他的卧室,侧后方的小书房被他打通,设计成了一间影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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