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 在这个家不成文的规则里,如果一件事的结局是璩贵千的疼痛或者辛劳,那么说明一切都在正轨上。 璩贵千沉默着蹲下身子,捡起陶瓷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郑岳军:“你今天不要吃饭了。” 璩贵千没有反应,而在场的另外四个人认为这是乖顺的表现。 早餐过后,郑岳军出门,或是打麻将,或是钓鱼。 林雅丽则催促着两个小孩收拾书包。 周六周日是郑昊辰和郑晨好上少年宫兴趣班的日子。 郑昊辰奢侈地上着对这个年代的多数家庭来说过于昂贵的钢琴班,不过让他的姐妹来看,这钱还真不如打水漂,倒还有个声响。 郑昊辰在课上从来是坐不住的,不是和旁边的同学讲空话,就是偷偷摸摸地在桌子下面玩着小汽车和干脆面里的收集卡片。 为了配合郑昊辰的上课时间,郑晨好报了绘画和写作班,倒是能在学期结束的时候带回来一两张优秀奖状。 “好了没?昊辰——”林雅丽拎着包,皱着眉头朝楼上喊着。 “来了来了。” 璩贵千在一楼洗完碗,擦干净桌子,下一个家务活是去楼上收拾卧室,然后洗衣服。 郑昊辰和她在楼梯上擦肩而过。 恶劣的小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露出还没长齐的牙。 璩贵千扶着栏杆,定定地看着他。上下楼梯是有些艰难的,她需要扶手的帮助,才能安静缓慢地行走。 “嘿!” “嘿!” 郑昊辰作势要推她,吓唬了两声。 但是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这个瘸腿傻子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来取悦他,而是用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凝视着他,一眨不眨。 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昊辰有了些动摇,他咽了口口水,自顾自地下楼。但在擦肩而过时,一向顽劣的男孩又感觉到了些滑稽,于是他嘟囔了一句:“瘸子。” 这是他家。就算他真把郑林妹推下去,他爸妈也不会怪他。 “瘸子是个傻子!瘸子是个白痴!” 蹦蹦跳跳的郑昊辰和妈妈汇合,唱着欢快的歌出门。 站在窗帘背后,璩贵千目光沉静,在二楼敞开的窗前,垂眼注视着门前和和美美的一幕。 林雅丽一手牵着郑昊辰,一手领着他的书包,郑晨好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们在门口撞见了正要出门遛弯的邻居。花白头发的邻居大婶亲切地摸了摸郑昊辰的头发:“小宝去上课呀?真厉害!以后要当大老板,好不好?” 郑昊辰得意地撇了撇嘴。 大婶又笑着看向后面的郑晨好:“还有我们小好,真乖!以后就做老师,诶呀,你命真好呀,小孩都这么听话。” 这话显然哄得林雅丽开心极了,她最乐意提及的就是这一对龙凤胎。 “哪里呀,”话中是在推辞,林雅丽却挡不住眉眼的笑意,“我家老大,成绩不好,又不听话,整天就知道和外面的人混在一起,不指望了!我还是把这两个小的培养好。” 大婶像是才意识到这家还有第三个孩子,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好福气啊,以后小宝给你买大房子,小好留在身边照顾你们,日子好过的咧。” 郑晨好的手指捏紧了书包的系带,双脚不耐烦 地点着地。 璩贵千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坑坑洼洼的指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上一世她十八岁逃跑,对这个邻居根本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似乎有个儿子考到了城里去,从此见谁都爱问小孩的学习怎么样。 璩贵千摸索着指甲边缘,心里恍然想着,原来我在这个年纪还爱咬指甲。 楼下寒暄了许久的人分开了。 璩贵千也转身,她还要收拾房间、洗衣服,如果不能在他们回来前做完,迎接她的就是粗粝的巴掌。 路过镜子前,璩贵千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深重的一团青色下泛了点点紫色斑点,额角的淤青在苍白的面色下显得格外瘆人。 不够重。 她勾了勾唇角。 ……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时,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响起。开门后,像个炮弹似的郑昊辰从门外撞进来,书包一甩,人已经端坐在电视机前。 林雅丽带着郑晨好慢了一步。 粉底过白的女人把手里的菜往璩贵千怀里一塞:“去做饭吧,鱼头要红烧的,少放辣椒。” 归家的三人各有各的消遣。 手指被洗衣肥皂水浸得发红的璩贵千接过塑料袋去了厨房。 一年四季,风雨无阻,这个家的早饭都是她去拿,林雅丽和早餐店的老板娘是牌友,价钱她们自会结掉。 而只要她不上学,这个家的午饭晚饭都是她来做,但买菜这样油水丰厚的事,就不可能放到她手里了。 锋利的菜刀嘭地砍下,肥厚的鱼头分成两半。璩贵千熟练地用自来水冲洗,清理干净鱼头的边边角角。 三十出头的郑林妹最讨厌洗碗和做饭。 她也是到今天才发现,尽管这些事她已长久不做了,一上手却还是刻在了脑海里一般,熟悉得令人窒息。 就像这个家给她留下的印记。 几道菜上桌,电饭煲里升起的白汽带着饭香弥漫开来。 郑昊辰吵着闹着要吃饭,林雅丽得等着郑岳军回来,不许他上桌,却对他伸手偷吃的行为视而不见。 璩贵千放上碗筷、擦干净手。 没她什么事儿了,毕竟,今天她是没饭吃的。 “我出去打工了。” 林雅丽“嗯”了一声,头也不回。 走上乡间公路,璩贵千没有像林雅丽以为的那样,前往那家做了很久的快餐店。 沿着水泥路,香樟叶绿得发浓,正是要入夏的时候,路边的野花野草茂盛繁复,越过了泥土将蔓叶伸到了灰色水泥上来。 顺着这条路走上半个小时,就是她的初中了。而在这条路的第二个路口左拐再走上十分钟,就是她的小学。 冬天日头晚的时候,她穿着单薄的校服走在昏暗的路上,形单影只,像落叶一样飘荡。 其实是有校车穿梭在几个村庄之间的,小学和初中都有。但私人承包的校车每学期也要上百块的车费,她舍不得,更不敢对家里开口。 “汪!汪汪!” 不知哪家的狗叫个不停,把璩贵千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走了半个小时后,她的脚掌隐隐发痛。她的鞋子是菜市场门口买的二十一双的布鞋,鞋底全无支撑,前面也有点挤脚趾头。 也怪她运气不好。 璩贵千活动活动脚,扯起一个荒谬的笑。 弟弟妹妹的年纪还小,他们不要了的鞋她穿不下,林雅丽偏爱高跟鞋和皮鞋,她也穿不了。所以只能用打工的钱买,日子过得节俭再节俭。 她和双胞胎只差了三岁,同一个屋檐下,日子却过得天差地别。 这就又回到那个问题了。她到底是被买来的,还是郑岳军夫妇捡到的? 迎着傍晚的风,她继续向前走去,不急不缓。 疼痛使人清醒,自重生回来起她那时刻紧绷的思绪和起伏不定的情感似乎也被风吹得舒缓了。 璩逐泓说,她是在97年的深市火车站失踪的。 98年,郑岳军和林雅丽从沪返乡,结束了打工生活,决定定居在老家。 她在心底算了算,98年,他们已经结婚三年了,二十七岁的一对夫妇,迟迟没有喜讯,于是买了一个便宜的女婴。 这个故事似乎说得过去。 郑林妹。 林妹。 领妹。 璩贵千突然笑了一下,她停在路边,两手撑着膝盖,缓解脚踝的疼痛,和心底翻涌的难以磨灭的荒谬感。 这个名字,明明就是郑岳军的风格,可她从前怎么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呢? 想要亲生孩子,最好是儿子,但不想别人说他重男轻女,于是只说领妹。如果别人问起来,就是说把老婆的姓氏加了进去,又是个女娃,所以叫妹。 哈哈。 假仁假义,沽名钓誉。 在乎别人的看法到了极点,以至于处处维护自己可怜的尊严。 报复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脸面扔在地上踩,看他面色通红、怒到极点又无能为力,最后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 但他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他,于是往后一旦遇到人,他就会疑神疑鬼,这个人是不是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在心里鄙夷我?
第6章 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有关复仇的幻想让璩贵千呼吸加速,胃部隐隐作痛。 还没吃东西。 她想着。 靠近学校了,周边的早餐店、文具店陡然多了起来。 囊中羞涩的女孩花了五毛钱买了一个菜包,在路边一口一口吃掉,随后进了一家书店。 “阿姨,”璩贵千进门前特意整理了自己略有些凌乱的头发,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乖巧可人的初中女生,如果不去看她额角的淤青,也忽视她显而易见的瘦弱。 书店的老板是个烫着波波卷的阿姨。初中旁边的书店主要卖的是教辅和各类指定阅读书目,兼买玩具和杂志小说,是不缺生意的。 璩贵千走进来时,老板正在收银台边和一个瘦高女人聊着天,璩贵千一眼认出,是隔壁花店的老板。 “阿姨,您这儿招人吗?” 两个女人停住了唠嗑,侧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书店老板显然有些疑惑:“同学,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璩贵千略带羞涩地回答,“我想给爸爸妈妈买礼物,所以想自己打工赚一点钱。” 书店老板还是很犹疑,旁边的花店老板径直问道:“你这头怎么了呀?” “昨天放学不小心摔了一觉,没事的。” “我这儿确实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去别家问问吧。” 无论璩贵千说的是不是真的,书店老板也不想雇佣童工,万一她家长其实不同意,到时候闹起来更是麻烦。 书店老板摇了摇手:“真没有你能做的。” “我很能干的,”璩贵千的语气适时加快了,面上也带了些楚楚可怜,“我真的很需要钱,只是一段时间也可以的,半天十块都可以的。” 花店老板拽了拽书店老板的袖子:“试试?你不是正好需要人整理小仓库嘛,你就让她到后面去,别人又不知道。” 波波卷阿姨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两圈,暴躁地说道:“好吧好吧!” “你跟我来。” 书店老板放心地把店面留给了花店老板,领着璩贵千往后走。 瞧见她走路的样子,书店老板嘴上没说话,但态度明显软和了许多。 这家书店开在宝桥镇第一初级中学斜对面的位置,位于一栋居民楼的底商。靠着中学的一侧每一间都开满了店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9 首页 上一页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