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如同深海漩涡般的眼神,何秋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突然怀念起那双总是平静清澈的狭长凤目,只望一眼便能让她莫名心安。 似是对她逃避目光感到不满,对方的语气多了几分焦躁,声音中也含着若有若无的自嘲。 “姑娘是制瓷翘楚,我们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是需要瓷俑内部中空,至少能存放二斤香料。” 用瓷器存放香料已算常见,稍微出名点的瓷窑都能做到,但要制作能存放两斤香料的瓷俑,就极为考验工匠的手艺了。 瓷器最难的在于把握火候,特别是对于这种体量巨大的,在烧制过程中受热均匀的难度更大。就算当时没有裂开,日后碎裂的风险也要更高,所以形状架构也更需要斟酌考量。 比起这些还有时间琢磨的事,何秋月更关心马祥的伤势。 特别是这异族少年也确实没让人失望,摆出一个送客的手势,不仅完全没有主动交代的自觉,竟然还满脸无辜,全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似的。 “哦……”见何秋月立在原地,他才长叹一声,夸张地拍了拍后脑,随后取下腰间悬挂的一个竹筒递了过去。 “拿去给镇上那个糟老头子,他看见就知道怎么做了。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毋地顿住,电光火石间,右手食指微微蜷起,正好打在从竹筒口探出大半个脑袋的蛇头上,那蛇立马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何秋月也迅速盖上了盖子,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尤其是翠绿的蛇头间尖锐的雪白牙齿时,心有余悸地将盖子又紧了紧。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笑,何秋月的感谢之言原本就在嘴边,说出口的却是“笑什么笑?” 对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收起了笑,认真地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姑娘见谅,这绿翘是我们那用来豢养的解毒小蛇。在下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被它吓成这样,一时不察冒犯了姑娘,还望不要介意。” 虽说早就不相信对方是从洛阳来的鬼话,但听他说起毒蛇时平静的神色,何秋月还是不自觉抽了抽嘴角,简单点了个头,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回走。 直到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扶住,方才那强烈的心慌和紧张才有所缓解,何秋月缓了口气,一边走,一边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两人交谈的内容。 前面薛清安只是认真地听着,但当提到“绿翘”二字的时候,何秋月明显感觉对方手指在轻轻颤抖,牙关紧咬发出“嘎吱”一声脆响。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从前听闻过‘绿翘’?” 何止听说,昔日同窗好友还用此物吓过他,后来边境叛乱,他二人一文一武,却不想自此天人永隔,唯一慰藉是如今碰巧同在耀州,也算是重逢。 薛清安长舒口气,简单地说了一下前因后果,只是没有说出这位同窗的姓名。 毕竟作为被女帝连株三族的通敌少将,即使战死边疆护住一城百姓,也是朝野上下不得提及的禁忌。 尽管从未相信昔日好友会通敌叛国,但在没帮他沉冤昭雪之前,薛清安不知道随意直呼名讳,会给两人带来什么麻烦,所以还是只是一带而过。 没成想在下一刻,少女轻柔坚定的声音突然响起,宛若黑夜里绚丽的烟花,震撼却难得。 “冯少将军矢志报国,更以性命守护了耀州,乃是一代英豪。大人还请节哀,冯少将军这是位列仙班,与您一天一地并肩作战呢!” 世人皆骂冯钰少将军通敌叛国,但很少有人关注他用生命争取到了援军,守护了耀州全城百姓,少女声音虽轻,但在薛清安听来不亚于一声惊雷。 “姑娘不认为他是通敌叛国,咎由自取?” 平日里洒脱自如的薛大人,此刻却问得极为小心翼翼,何秋月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坦率的笑容。 “我只知人是有多面的,也许从朝廷的角度看是通敌叛国。但我只是一届平民,冯少将军为了护城,甚至不惜身负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 至少他在别人畏战时,敢于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也做到了守护一方百姓,在我看来便称得上一句好官。” 这番辩证的观念让人眼前一亮,薛清安目光里欣赏之色更 浓,正欲再开口,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兴奋的呼喊。 “秋月!何伯……大家快过来,秋月回来了!” 此时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寻了一夜的何家父兄以及姚秀楠等人也各自提着个灯笼,来到了医馆这边。 刚才姚秀楠正走到巷口,正巧瞧见了两人,惊喜之余,赶忙招呼附近几人赶紧过来。 蹦蹦跳跳过来的姚秀楠,在看见何秋月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后,声音都颤抖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闻讯赶来的何家父子也同样红了眼眶,拉着何秋月的手左看右看,言语之间满是关切和担忧。 还是薛清安等了片刻才提出进医馆再谈后,几人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的存在,忙又七手八脚地扶着何秋月往屋里走。 坐在木桌前的老医官也是忙活了一宿,此刻正趴在桌上打着盹,听到声响马上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跑着来接何秋月拿着的竹筒。 “小——心!” 通体翠绿的小蛇在开盖的那刻,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在周围的一片吸气声中,径直爬到了昏迷的马祥身旁,弓起身子吐了吐芯子,片刻后,竟然慢悠悠地钻进了右臂的一处伤口里。 老者一面拦住了想要上前组织的薛清安,一面指向只露出半个尾巴的小蛇,颤抖的语气中透露出此刻的惊喜。 “莫慌,虽说此蛇无法去除母蛊,但也能解了八成毒性,这小子算是有救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赶忙松了一口气,但何秋月却突然感觉头晕目眩,还未等反应便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所幸薛清安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一把将其抱住,反倒是慢了一步的何父接了个空,面色焦急地去探女儿的鼻息。 “各位……能否给老头子留个位置?” 层层围在床前的几人各退一步,老医官这才艰难地穿过空隙,刚想诊脉,就看见薛清安那只紧握在少女手腕处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要捏断脉搏吗,赶紧给我起开!” 薛清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满脸通红地站在墙边。 旁边的何父注意到方才的举动,面上担忧之色更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虽然少年的心意坦率真挚,但官宦人家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更何况是数一数二的大族长子? 他只想自家女儿能够平安顺遂、自由自在,而这位薛大人绝非良配。 倒是今日一直来铺子帮忙的夏逸不错,听说还是军中特调来的暂代仵作,相貌家室也与女儿相配。 更重要的是,那小子沉得住气,愿意一点点了解喜欢之人,性子温和,日后也定会对女儿好。 ……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何父突然肩头微凉,扭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那只通体翠绿的小蛇,不知何时爬了过来,此刻正在他肩头吐着芯子。 这蛇,有没有毒来着?
第18章 徐徐图之 店要一点点开,陷阱也要一点…… 何父一动也不敢动,全身汗毛倒竖起来,但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发生,相反,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东西飞了过来,恰好砸中了那只蛇。 上好的和田玉佩摔成两半,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小蛇此刻全没了精神,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大人……还真是深……深藏不露啊!” 见自家老爹躲过一劫,何家阿兄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捡过玉佩小心地递上去,面上敬仰崇拜之意更甚。 不止是他,剩下几人也吃了一惊,虽说大周尚文尚武,但世家子弟大多都是花架子,都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年刺史,竟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对于真假参半的夸赞奉承,薛清安从来都是一笑而过,也许是眼前众人的神情实在真挚,他却有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收起了惯用的客套,薛清安微红着脸,一一应下,轻松自然地如同当年在太学,没有虚伪恶意,仅是纯粹与和善。 方才还在心里偷偷打着算盘的何父,此刻更是羞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危急关头自己光顾念着那点私利,这下遭报应了吧。 因着心虚,何父道完谢后就低下了头,薛清安只觉他是顾念女儿又惊吓过度,关切地看了一眼后便没再说话,也把目光投向了老医官那边。 “没大碍,就是余毒刚清又失血过度,已经服下了凝神丹,好好将养几日便无事了。” 老医官刚直起身,抬眼便瞧见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蛇,赶忙扑了过去,那模样更像是托着个稀世珍宝,甚至连眼睛都含着些水光。 “哎呀,幸好没死,幸好没死……” 言罢他抬头瞪了薛清安一眼,威严的口气中掺杂了三分庆幸。 “你小子下手还算有轻重,这小蛇要是给砸死了,后两次解不了毒,又要白白搭进去一条人命喽。” 薛清安连忙拱了拱手,“薛某也是一时情急,多亏老先生提醒,下次绝对更加谨慎。” 老医官这才缓了脸色,走到马祥身边验看,见症状有所缓解,皮肤上的紫色也褪去大半,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给他细细上了遍药。 周围几人也各自松了口气,姚秀楠跟着秦挚出门买饭,何家阿兄也扶着熬了通宵的父亲回去休息。 转眼间,偌大的屋里就剩下了昏迷的两人,以及站着的薛清安和老医官。 待上好了药,见小蛇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医官咬了咬牙,抱着小蛇出了门,决定用隔壁摆好的针灸阵来试验一下。 随着木门被“咯吱”一声推上,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除了马祥忽大忽小的鼾声,便只剩下屋外几声隐隐约约的鸟叫。 按照交代给马祥喂了一碗汤药后,薛清安轻轻踱了回来,静静地坐在木凳上。 见少女眉目舒展,正沉沉睡着,他也放下了心,准备靠在墙边打个盹。 “不……倒翁,三角……形……”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低低的呢喃。 睁眼一瞧,少女竟满头大汗,不仅嘴上嘀咕着,双手也在空中比划着什么,神情中满是焦急。 以为是做了噩梦,薛清安赶忙柔声安慰着没事,却不想少女似乎对这个问题极为苦恼,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呢喃。 “三尺高……的瓷俑,用不倒……翁,三角形的……建构,应该是……可行的吧?” 琢磨了片刻,薛清安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梦里研究瓷俑的形状呢,不由得摇了摇头,也低下头,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8 首页 上一页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