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在外面,她看不清李眉砂在忙活些什么。 许是再无惊雷作响,阵法撤下,雨打竹叶之声琅琅动听,天色昏晦,正是卧床贪睡的好时节。 她半阖着眼,没什么睡意,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因为手臂上落了伤,不好动手,只好把脸埋进软枕里蹭了蹭。 蹭了半天没蹭下来,反而更加乱七八糟了。 片刻后李眉砂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进来,在床头柜放下,倾身探过来,拂去她脸上的发丝,一边细致理好她的鬓发一边轻声说:“你脸都红了,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就好。” 祝遥栀没说话。 她现在还能喘气还能说话,但在李眉砂眼里,她好像一触即碎。粥米煮得软烂,里面的肉末和蛋花细碎得根本不用她嚼,像是在吃流食,汤就更不用说了。 里面可能掺了什么东西,因为她发觉李眉砂看着她吃下去时,眼里浮起一丝诡异的满足感,眼尾也隐隐泛红。 也许是灵息,也许是血肉。 其实之前,会给她做饭的是邪神,李眉砂只会给她煎药。 更别说,这里荒山野岭的,他做饭的食材是从哪里来的?只有邪神可以造物。 他们之间似乎不再泾渭分明。 祝遥栀并不在意,或者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会让她在意了。 吃完早膳,她还是恹恹的,眼睫半垂不垂。 李眉砂收拾了碗筷,就在她床边坐下,剥了一颗又一颗的葡萄喂给她,浑圆饱满的果肉甜软水润,少年玉白的指尖沾了淋漓汁水。 她咀嚼,然后咽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李眉砂顿了一下。 祝遥栀干巴巴地说:“我只是不小心。” “我知道。”他垂眸又剥了一颗葡萄,“还吃么?” “吃。” 她吃完又睡了一下,醒来天色还是阴沉,雨天让人不分日夜。 李眉砂坐在桌边,背对着她,卸下自己手上的轻铠手甲。 “我睡着的时候,你出去了?”祝遥栀问。 少年背影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缓声说:“嗯,一点小事,不用在意。” 很可疑,但她是真的不在意。 她现在觉得一切都是淡淡的,提不起什么兴致,爱咋咋地。 李眉砂将外袍脱了下来,走过来伸手覆在她额头上,神色稍霁,“退烧了。” “我什么时候发烧了?”祝遥栀一说,才觉得自己嘴里泛着清苦的药味。 “一直在反反复复,没关系,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他缓声劝慰,又拿软巾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 “你不会觉得烦吗?”祝遥栀歪了歪脑袋,“哪怕血缘至亲,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 她现在堪称病弱,在她自己无意识的时候,也许她会发抖盗汗,心悸梦呓,伤口也许一遍又一遍地裂开,需要一遍又一遍地清洗、上药和包扎。 李眉砂垂眸,温热手掌伸过来轻抚她的脸颊,指腹滑过清削的下颚骨,“我喜欢你依赖我,但还是更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他又去倒了一杯温水,缓缓喂她喝了下去,喂完后又忍不住舔了舔她的唇,舌尖浅浅扫过,像是小猫喝水一样。 少年气息微乱,“你厌恶我这样吗?” “随便你。”祝遥栀无所谓道。 李眉砂怔了一下,而后说:“等你好一些,我们搬到热闹点的地方去。” “嗯。”她脸上神情无波无澜。 其实她不是觉得这里无聊,只是对她来说,现在去哪里,其实都一样。 她盯着床顶发了一会呆,然后就听到了水声。 李眉砂在沐浴。 他一定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外出做了什么事,一旦沾染了别的气味,他都会一点点洗去。 果然,片刻后,把自己洗干净的李眉砂在她身旁躺下来,贴过来蹭了蹭她的鬓角,“如果你觉得无聊,我给你念话本?” “不用。”她并无兴趣,细细嗅了一下,发觉他还熏了香。 也许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血腥气,也许是别的气味。 “那你想做什么?”李眉砂顺势问她,又说,“只要不会伤到你自己,都可以。” 祝遥栀想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不想做。” 现在跟她聊天绝对很扫兴,但李眉砂一点都不介意,只是摸着她的鬓发轻声说:“没关系,那就好好休息。” 他缓缓跟她说起一些事情,大多是玲珑七阙的经历,大概是看了几册话本,他的叙述引人入胜,只不过祝遥栀没注意听。但就算她没有回应,李眉砂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说。 “枕艳骨幻境中的芙蕖观并非空穴来风,确有此事,我去那里除过妖。” 祝遥栀问:“所以,为了把那妖怪引出来,你当时也是和女修假装成亲?” “没有。”李眉砂很快说,“当诱饵的另有其人。” “哦。”祝遥栀并不意外。 李眉砂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和别人假成婚?我只喜欢你。” “我知道了。”她懒懒地闭上眼睛。 少年修长的手臂伸过来环住她,熟稔地绕过她身上那些有伤的地方,又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毛绒绒又热乎乎的,祝遥栀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别老是黏着我。” “除了照顾你,我没有别的事情。”李眉砂小幅度地蹭着她,轻声说了一句,“就黏你。” “算了,我也拿你没办法。”她闭眼,眼不见为净。 没多久祝遥栀又睡了过去。
第96章 忽如梦 一连几日, 祝遥栀都是体弱嗜睡,不过就算睡着了也都是浅眠,多梦易醒, 每一次她心悸醒来,李眉砂都不厌其烦地将她拥入怀中,一边安抚一边哄她。 她并不记得那些让她惊醒的梦, 醒来只觉眼角微湿, 又被温柔细碎的吻舔去湿意。 李眉砂给她煎药煎久了, 身上都带着幽淡的草药味, 闻久了有些苦涩。 她没在意时间的流逝,也记不清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日她醒来,李眉砂已经给她换好了药, 一边系上她的衣扣一边说:“你的伤好多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祝遥栀一撩床帘,才发现换了一间屋子,是那种寻常百姓的房屋,青瓦白墙。 她问:“什么时候换的地方?” “昨夜。”李眉砂扶她坐起来, 拿了玉梳给她梳理长发,一边说, “这处镇子偏僻, 不到百户人家, 没有什么外来人。” 祝遥栀懒散地靠在床头, 李眉砂给她穿上外裳, 还套了一件鹅绒袄子。 “怎么穿这么多?”她已经习惯了只穿寝衣, 最多套一件中衣。 “入秋了, 怕你着凉。”李眉砂将她几缕鬓发撩到耳后, 轻轻拨动她的耳坠。 “已经入秋了?”她有些意外, “我居然在床上躺了这么久。” 李眉砂轻声说:“所以,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现在全天下都想要她死,这可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没应声,半眯着眼坐着,如果不是李眉砂把她扶下床,她已经没骨头一样地滑进被窝里了。 门外围了一圈竹篱,几方菜畦,几丛青竹,外边是连片的池塘,日暮飞锦,采菱角的少女荡着归舟,在晚霞里低吟浅唱。 近处开满芦花,脚下的石板路尽头是满山枫红。 这里很安静,与世无争的安静。 晚风拂过脸颊,祝遥栀的心也安静下来。 归舟泊岸,那些女孩子给她送了刚采下来的菱角,用宽大的芋叶包着。 她轻声道谢,夕霞带着白日的余温,她觉得不冷,反而有些暖和。 李眉砂搀着她的手,缓声说:“天下之大,总有你会喜欢的地方。” 祝遥栀轻轻摇了摇头,“能让我心安的地方,不在这里。” 少年垂下眼睫,只说:“风大了,当心些。” “我还不至于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 说是这么说,但可能是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她没走几步就累得出了一身汗。 然后她就被抄着膝弯横抱起来,穿过白羽一样的芦花丛,回屋后又躺回了床上。 “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宜过多走动,慢慢来。”李眉砂脱下她的鞋袜,雪白的足轻易就被他的手拢入掌心,脚趾泛着温润的桃花色,脚踝瘦骨玲珑,被撑起的肌肤脆弱得惹人怜惜。 因为触感被淡化,祝遥栀毫无所觉,她还倚在床头拨弄那些刚被挖出来的菱角,带着泥土的潮湿气息。 李眉砂垂下眼睫,拉过锦被将她双足掩得严实。 而后他起身,将她手中的菱角拿到一旁,再拢了她细瘦的手指,将她指尖沾染的泥土用净尘诀一点点弄干净。 “冷吗?你的手有些凉。”少年将她双手捧至唇边呵气,又将温热掌心贴上她的双颊,含了含她冰凉的耳尖。 她没有排斥,眼中的神情很安静,这样亲昵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什么情绪波动。 李眉砂就伸手缓缓环过她的肩,带着些许试探之意,见她没有抗拒才一点点将她拥入怀中。 “你瘦了好多。”他疼惜地抚过她削薄的蝴蝶骨,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好不容易才长了一点肉,现在又没了。” 祝遥栀没说话,只是歪着脑袋枕在他肩上,慢慢打了个哈欠。 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她居然很平静,只是一想起事情就忍不住犯困。 落日余光倾落一地,屋里都是清幽的熏香味,淡如竹上雨露,不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她凑近,埋在李眉砂脖颈间嗅了几下,发现他身上也是这种熏香味,和药味混在一起,几乎难以分辨。 “怎么了?”少年手指覆在她后颈上,隔着头发轻按,像是在鼓励她继续亲近下去。 “没什么。”她说。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煮莲子羹。”李眉砂亲了亲她的鬓角。 祝遥栀并不想吃,“我睡觉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喂我吃了晚饭。” “再吃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温热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她摇头,“不饿,不吃。” 她现在有些食不下咽,吃多了就想吐,之前她还在养伤吃得清淡,后来饮食上逐渐丰富,她也没吃多少,平常的蜜饯和糕点,她几乎没动过。 “你当然不饿,”李眉砂的语气有些无奈,“我让你辟谷了,但多吃点利于养身。” “嗯嗯。”她根本没留神去听他讲话,只是胡乱应了一句,微微低着头,靠在床头上。 绯红的裙裳衬得她的肌肤剔透如冰雪,可以看见底下的黛青血管,因为刚才那番走动,鼻尖沁出细汗,脸上也浮起不正常的薄红,漂亮却无情的美人眼低垂着,易碎而颓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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