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再像一个正值壮年的天子。 白惜时:“奴才……” 皇帝伸手,打断了她,双眼却依旧没有睁开。 似是真的只想一个人独处,他连一点声音,一点光线都觉得吵。 白惜时不再言语,躬身退至一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于侧首。 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直从天明站到天黑,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大殿内陷入无尽的暗,此时此刻上首的帝王才睁开眼,滞愣片刻,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朕需得去翊坤宫了。” 言罢他缓缓起身,兀自朝殿外而去,路过白惜时亦恍若未见,俞贵妃走了,天子的精气神仿佛也被一夜之间抽走了。 他不像是那个意义风发的年轻帝王,而又像是回到了废院,那个处处碰壁,偶尔也会担惊受怕的青年,不过那个时候有一个人会陪伴在旁一遍一遍的开导劝慰,现在那个人,离开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眼下有无数人排着队想要开导劝慰这位九五之尊,甚至试图取俞贵妃而代之,但天子已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可能直到这个他也才意识到,从始至终,他的心扉只向一个人敞开过。 亦母亦姊亦妻,成长的路上,俞贵妃在他的人生中承担过太多的角色,即便知道她作过恶,她害过人,她也是他最好的陪伴之人。 望着皇帝那一张木然无神的脸从自己面前经过,白惜时心下一沉,提步跟了上去,小太监们见状均松了口气,每到夜里,到翊坤宫,也是皇帝最暴躁易怒的时候。 有掌印在,情况是不是可以稍微好转一些? 御驾尚未进翊坤宫,便老远飘来一阵香气,那香气之中还隐隐夹杂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白惜时在东厂摸爬滚打过,自然也分辨的出,那是尸臭。 皇贵妃早已过了下葬的时间,但天子却一拖再拖,始终不愿让其入土为安。 即将进门之际,归来后一直未与白惜时说过只言片语的天子突然回头,神色凝重嘱咐了一句,“她不喜欢你,你便不要进门了,就在外头给她守一夜,让她消消气。” 白惜时低头,缓缓闭了闭眼,“是。” 皇帝比她想象的情况还要糟。 立于翊坤宫之外,白惜时开始回溯千闵报上来的近半年之事,又忆起太后挑起她与贵妃之间的争端,此时亦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会不会太后的矛头从来指向的都不是俞贵妃,而是——天子? 在这个皇宫之中,既然白惜时能够察觉,太后或许也早已看出,俞贵妃的存在便是皇帝的精神支柱。 定国公谋反失败,武力的既然行不通,还有谁能击垮皇帝? 思及此,白惜时通身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当下便决定回司礼监后要命人好好再查一遍俞贵妃当初有孕之事。 谭永生敬献的汤药究竟来自于何处? 祈王为何成为弃子?一来是他不再听话,二来,是否也会是因为有小皇子出生? 相较于一个成年人,年幼的皇子自然更好控制。 越想越觉得不对,就在白惜时思虑更多可能性的同时,翊坤宫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哭求之声,紧接着“圣上喜怒,圣上喜怒……”一遍遍从里头传来。 没过多久,那道声音又戛然而止,便见两个小太监捂嘴拖出个已经双腿吓到瘫软的宫女。 白惜时见状,蹙眉拦下,“怎么回事?” 小太监一低头,“禀掌印,天子方才见皇贵妃身上多了些‘伤口’,质问可是伺候的人怠慢,一怒之下,便命奴才们将这些惫懒的宫人拖下去处置。” 白惜时听完心下沉痛,所谓“伤口”,应当是尸身已然腐败溃烂。 侧首又看了眼那宫女,白惜时吩咐,“今日已晚,先将她带下去关押几日,剩下的咱家自会与圣上禀明。” “是。” …… 白惜时于翊坤宫外一站便是一夜。 第二日,照常陪同天子上朝,在回到勤政殿后,天子看着新送来的折子,扭头对白惜时道了一句,“这几日便由你处置,不必再往朕这送了。” 白惜时恭声应是。 无力的一挥手,天子:“下去罢。” 然白惜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开,而是深吸口气,上前一步,放轻了声音道:“圣上,按礼制,皇贵妃应当出宫安葬了。” 闻言,漠然的天子在下一刻突然暴怒,反身直指白惜时,“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啊,白惜时!朕要你回来擢你为司礼监掌印,就是要你提醒朕这些的吗?” “到底是你听朕的,还是朕听你的?!” 此言一出,白惜时立即垂首跪于殿前,她亦听明白,天子应当是后悔当初处置俞昂了,相较于做一位明君,他更在乎俞贵妃的命。 而天子的质问仍在继续。 “白惜时,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不起,你最能拎得清?你不过一个內宦,做好你分内之事便是,朕今日便问一问你,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了吗?” 皇帝是在怪她,怪她没有替他分忧,而是一味公事公办,在这个时候甚至还要来无情打破他给自己编造的一个谎言——俞贵妃还活着,她还没有死。 可贵妃的尸身已经腐败溃烂,一日日见到贵妃如此,对天子的刺激和打击只会更深。 “奴才有罪,请圣上责罚。” 停了一会,未再等到天子的声音,白惜时抬首,向上望过去,“圣上觉得皇贵妃没走,她便没有走,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于您身边,并非局限于**。” 天子朝白惜时望过来。 “皇贵妃最爱体面,圣上,咱们便叫她的**,体面的去罢。” 白惜时理解天子当下的感受,爷爷张茂林去世的时候,她亦觉得他没有真正的离开,也许下一刻,爷爷便又会起身与她说笑。 其实直到今天,白惜时也并未觉得张茂林便是彻底消失了,她劝慰天子的是她的真实感受。 俞姐姐,应当也是舍不得天子的。 接下来,白惜时放下尊卑,与皇帝说了许多自己的体会。 再后来,天子落了泪,当着白惜时的面,哭得差点晕厥,门窗紧闭的大殿之内,白惜时陪着他,一起痛哭了许久许久…… 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一言九鼎的天子也曾哭得像个孩子,撕心裂肺、彷徨无助。 再回到司礼监的时候,白惜时头脑昏沉,双腿亦麻木到快要没有直觉,通知小太监去放了昨夜那个宫女,她简单洗漱过后,时隔两日两夜,躺在了床榻之上。 心情亦受到贵妃薨逝和天子低迷悲痛的影响,白惜时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做了许多关于以往的梦,一会是废院之中四个人如履薄冰,但互相关怀取暖;一会是权势在握,却已物是人非;一会又是魏廷川被发配充军,继而画面一转,世子笑着告诉她,他要定亲了…… 儿时的许多人好似终究是留不住,或离开,或个人有个人的前程。 睡梦间,白惜时双眉紧蹙,直到不知多久之后,有一只手出现抚平了她的眉心,继而发酸的双腿也被人一遍一遍耐心地按压着,最后整个人被一圈温暖包围,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皂角香气。 沉重繁杂的心绪在这一刻终于舒缓下来,即便仍未醒,白惜时在睡梦中亦感觉到了安心,她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后半夜,白惜时没有再做梦,甚至第二日,她是被人拍着背轻轻唤醒的。 “需得早起准备上朝了。”睁开眼,一张清隽温和的脸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惜时注视着男子,许久之后,叹息了一声,“我理解天子的感受。” 这一刻,更加理解。 “什么?” 白惜时声音太小,解衍没有听清。 “没什么。”掀被起身,穿戴好官服纱帽,踏出暖阁的那一刻,白惜时知道,朝堂内廷,还有许多等着她去做之事。
第99章 皇贵妃按皇后的仪制举行了下葬之礼。 天子并没有一蹶不振,在低迷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照常上朝,照常处理政务,至少在旁人眼里看来是这样。 不过,他开始重新信奉神佛,此后未再去过后宫其他妃嫔处留宿,偶尔去怡妃处看一看小皇子,除此之外,夜夜听颂佛法,高僧术士又开始频繁出入宫廷。 大臣们见此情状未再提出什么异议,只要天子还用心于朝政,夜里爱干什么便干什么罢,总比前段时日连朝堂之事都懈怠的强。 众人以为皇贵妃的这一篇终于揭过去了,天子只是需要些时间,会一点一点好起来。 白惜时日日伴驾,却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 皇帝如今这般,除了责任,还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那便是他并非高枕无忧。 在皇贵妃下葬后的几日里,天子浑浑噩噩,白惜时着人去清查了当时给贵妃敬献生子药方的谭永生,不过很可惜,贵妃落胎缠绵病榻之时,谭永生以及那术士便已经被皇帝下令问斩,但白惜时还是从谭的身边人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方术之士确实是旁人推荐给谭永生,而那药方也并非方士自创,而是偶然一次机会从旁处得来,那方士以为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第一时间呈送给谭永生,以为会是二人升官发财的捷径,却没想到这其实是旁人早就设计好的陷阱,是一道送给他、谭永生、以及俞贵妃的催命符。 甚至最后的矛头,可能直指当今天子。 而那道恰到好处出现的送子药方,兜兜转转查下来,源自于司礼监秉笔周子良。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个孩子留不住,却可以击垮对此抱有太大期望的俞贵妃。 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然而当希望出现又再一次失去,才能真正叫人万念俱灰。 白惜时将探查的情况禀报给天子,彼时天子正于翊坤宫中静坐,听此缘由,冷笑连连,笑到外头候着的太监和宫女都惊惧到面面相觑。 继而当日午夜,睡梦中的周子良直接被曾江、千闵踹门而入,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便押解去了东厂。 司礼监一时间灯火通明,白惜时一身官服立于长阶之上,目送着这位秉笔离开,在对方卸下伪装愤恨望过来之际,微微一颔首。 周子良是个不错的对手,可惜,跟错了人。 皇帝未再等待观望,着手开始了对太后及其党羽的清算。 滕烈归京,锦衣卫这小半年来证据亦已收集的差不多,一夜之间,几位前一日还出现在朝堂之中的大臣,第二日,便莫名不见了踪影。 端静长公主移出了慈宁宫,暂居于怡妃娘娘处。 太后亦被同步软禁在了慈宁宫,突如其来的管制叫她数次大发雷霆,直言皇帝不做天下表率,连孝悌之道都不遵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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