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岫微微一怔, 对上那兴味浓厚的视线,无奈道:“你倒是自信。” 裴宥川笑意更深,语气有几分调侃:“师尊莫非是怕了?” 竟还用起激将了。 云青岫摇头失笑, 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真是……罢了, 既然你想玩,便陪你一试。” 铺主见两人应下,顿时眉开眼笑, 一条雪茸似的尾巴在身后轻甩,热情引他们入内。 铺子陈设粗犷, 充满阴鬼蜮风格。墙上挂满各式谜题与机关,前来挑战的客人不少, 大多都黑着脸出门,还有在门口便大吵起来的。 铺主早已习惯此场面, 将他们请至隔间,放下竹帘隔绝喧闹。 两枚玉简分别递到云青岫与裴宥川手上。 “两位客人, 我们这铺子做的是实诚生意。只要通过挑战, 这金花是送给二位的,分文不取, 小店还倒给五百钱。若是失败呢,那就要付五百钱啦。” 方才进来时,云青岫瞥了眼铺内的客人, 看神情没一个挑战成功的。 这一晚上, 铺子不知赚了多少。 铺主清了清嗓子, 继续道:“挑战也十分简单。例如我问‘最喜爱的花’, 三息之内, 两位在玉简中写下自己与对方最喜爱的花即可。只问三道,简单吧?” 云青岫闻言, 眉梢微挑,心中暗道这挑战果然不简单。他们虽师徒多年,但也不敢说全然了解对方,更何况裴宥川这些年变化颇大,她更不敢断言自己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答对了还好,要是答错了,那脆弱的玻璃心又得碎一地。 她扶着额头,已经开始头疼了。 铺主狡黠一笑,语速飞快道:“最厌恶之人是?” 悬在铺主指间的铜铃“叮铃”一声。 响一声,便是一息。 铜铃叮当间,转瞬响完三声,全然不给人反应时间。 云青岫抄起玉简,神念微动,字迹浮现其上。 裴宥川同样写完。 铺主有些吃惊,眼珠一转,笑容热切:“两位客人果然很默契,写得这样快。”她手指一勾,两道玉简浮在半空,“哎哟,答案也是一样呢。” 云青岫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写的答案是“谢倦安”与“无”。厌恶是一种浓烈的情绪,在她眼中,只有该杀与不该杀,达不到厌恶这种程度。 “师尊竟然知道我最厌恶他?”裴宥川似笑非笑,指尖无规律点着桌面,“那下次遇见,就不要阻止我杀他了。” 铺主悄悄睁大眼睛,尾巴一蜷。 这两位客人看起来不像善茬呢。一个要杀仙州剑尊,一个连厌恶之人都没有。 云青岫瞪他一眼:“不像话。”转而对铺主温和道,“请出下一道。” 铺主立刻道:“初次相赠的礼物是?” 铜铃再次响过三声。 云青岫与裴宥川同时递出玉简。 铺主勾起一看,都写的是“面具”与“剑簪”。 裴宥川神色柔和:“师尊还记得?” 云青岫轻笑点头。上面所写的剑簪,指的并不是裴宥川在兑泽城中所买的那支。 而是上一世收他为徒时,他用自己攒下的灵石,为她买的那支剑簪。 可惜,在证心台上,随着她坠入深渊,碎得无影无踪了。 “两位果真是心有灵犀。”铺主上挑的眼眸一转,嘻嘻笑道,“请听下一道——” 一道水幕忽的从两人间升起。 与此同时,细小荒息飞快卷过。 眨眼之间,水幕消失无踪,铺主满眼狡猾:“对方的衣裳上少了什么?” 好刁钻的问题! 云青岫将裴宥川从头到脚扫视一番,他今日穿了件颇为华丽的白衣,领口缀红珠,腕间扣着银质护腕,花纹繁复。腰间缀玉环与乾坤袋,连腰带都嵌了许多熠熠生辉的宝石。 头晕眼花间,三息已过。 裴宥川挑眉看向云青岫,她沉默回望,手中玉简是空白的。 “这太难了。”她轻叹。 裴宥川的视线扫过如云似雾的月白衣裙,左右衣襟各有银缀与飘带为装饰,腰间系带上同样缀满琳琅银饰。 修长手指推出玉简,上面浮现出一行字“系带上少了一枚莲花银饰”。 云青岫一怔,低头望向腰间,什么也没看出来。 铺主摊开手,掌间躺着一枚莲花银饰与圆润红珠。忍不住摇头笑叹:“厉害厉害,郎君当真是眼力过人。” “恭喜郎君胜了。”她奉上一朵金花与五百钱币,对云青岫眨了眨眼,“女郎好福气,今夜可还没人答对第三道呢,可见郎君对你是多么上心。” 裴宥川轻叹:“可惜师尊连我领子上少了粒扣子都看不出来。” 云青岫:“……” 能看得出来才是不正常。 … 云青岫本以为裴宥川要闹一通别扭。 至少会可怜兮兮抱怨几句,再撒娇讨一点好处,他平时向来如此。 可从铺子出来后,他反应很平静,将赢来金花递来,问道:“城中有家买百年羹的,听说味道不错,师尊想尝尝吗?” 云青岫狐疑打量他,语气迟疑:“你……不生气?” 连假装生气的环节都没有了? 裴宥川指尖捻着那粒红珠,浅笑道:“自然不会。若师尊能答对,那才古怪。这些把戏只是讨个乐趣,我知道师尊待我好,怎会生气?” “那你又是如何看出少了什么?” “师尊的衣食住行都经我手,衣裳是什么款式,配有什么饰品,我都清楚。”裴宥川垂眸轻笑,“凡是与师尊有关的,我都不会忘记。” 这话让云青岫感到惭愧。 所谓满心满眼都是一人,就是像他如此了。 前方忽然传来喧闹之音,人头攒动,挤得寸步难行。 街道上方,飘浮着数百盏明灯。荒息凝成的箭矢如流星,穿过明灯时如穿过幻影。 定睛一看,每盏灯上都有米粒大小的红点,都在飞速移动。 恰巧一支箭矢穿过红点,明灯绽开一片灿金烟火,即刻有人奉上一朵金花给射中的女郎。 云青岫问:“想要花吗?” 裴宥川微怔。 不等他答,云青岫莞尔笑道:“等着,这就为你赢来。” … 射灯摊的摊主乐得见牙不见眼。 今晚简直赚翻咯,射中的寥寥无几,又偏要在爱慕之人面前出风头,咬着牙买次数。 摊主摇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卖力吆喝:“射灯咯,射中一盏同心灯得一朵金花,你与倾慕之人的缘分便多一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缘分深浅全看今夜——” “我要一百支箭。”温和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吆喝声。 一百支箭!贵客啊! 摊主眼睛一亮:“女郎,我们这只提供弓,箭由自身荒息凝成。普通箭羽很难射到这样高,咱们可是实诚做生意的,也不能明着坑不是?” “普通箭羽射中可作数?” “呃……是作数的,但射不中的嘛,飞到一般就掉下来咯。”摊主试探性问,“您是想用普通箭羽射?” 云青岫从容颔首,递去沉重钱袋:“所以,有箭吗?” 摊主接住钱袋,眼神更加炽热。 送钱的财神呐!冤大头中的冤大头! “有!必须有!我现在就给您弄来!” 摊主旋风般跑远,不消片刻,又乐颠颠跑回云青岫面前,捧来几只装满的箭筒。 这一弄,动静不小,众人都知道有位女郎要用普通箭羽射同心灯。 正在射箭的都停了,等着看一出热闹。 “呀,气势瞧着很足,要是一盏都不中,岂不是更难看?” “你就不懂了,这是给心上人看的,中不中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心意呢。” “嘶……我怎么瞧着这女郎与她身旁的郎君有些眼熟。” “小爷射了百支不过中十多盏,哪来的外地人,不知天高地厚。” 众人有好奇调侃的,亦有不屑奚落的。 裴宥川按住云青岫握弓的手,微微摇头,传音道:“师尊蛊毒未除,还需静养。有这份心意已是足以,抵得上千万朵金花了。” 云青岫瞥他一眼,轻轻笑起来:“在你心中,为师就这么弱不禁风?” 素白长指拉开弓弦,弓似满月,箭矢折射冷冷银光。 夜风掠过,明灯飘浮晃动,那些移动的小红点愈发难寻。 月白衣袍随风扬起,云青岫神色平静,骤然松手。 箭羽飞驰而去。 “砰!”灿金烟火炸开。 窃窃议论声瞬间消失了,众人瞪大眼睛。 这可是普通的箭!怎么能飞这样高? 有人嘴硬:“定然是借了风力,凑巧而已!瞧着吧,风已经停了,下一箭绝对不中。” 摊主心里一惊,只觉得是凑巧,挂着笑容为裴宥川送上金花。 然后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云青岫的一举一动。 无数视线汇聚于她身上,云青岫反手拔出三箭,拉弓搭箭,瞄准高空之上的三盏明灯。 三道箭羽似流光而去。 “砰砰砰!”三朵灿金烟火炸开。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云青岫轻轻皱眉,换了把更大的弓。 这弓都是给壮硕女子或男子所用,厉害之人可以连发七箭。 “……她、她这是显小弓太慢??” “好像是……嘶,太可怕了。” “等等!这好像是赢了最多金花的那两位啊!” 在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里,七箭齐发。 紧接着,又是七箭。 漫步在主城中的人们纷纷驻足,仰头望向天幕中绽开的灿金,似万千金光浮动,组成汪洋海域。 于万千金光下,裴宥川怔怔望着云青岫。 面具后的那双眼从容不迫,点点金芒映在眸中。 忽然,那双眼中映出了他的身影。 云青岫捧着一大束金花,送到裴宥川面前,笑道:“拿去。” 裴宥川喉结滚动,用尽力气,才克制住蠢蠢欲动的鳞尾以及将要溢出的情意。 他珍重接过金光耀眼的花。 刚才还想着财神驾到的摊主,此刻已经心如死灰,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他抽了自己两巴掌。 蠢,太蠢了!光想着占便宜,没认出来是横扫了许多摊位的两位魔王。 又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到摊主面前。 他愣愣抬头,对上镀了层光晕的菩萨像面具。 “抱歉,赢得太多,这些钱币略作补偿。” 摊主泪流满面,又抽了自己两巴掌,什么魔王,这简直是菩萨! 两人退出拥挤人群。 云青岫微微甩手,连射百箭,又考验力度眼力,手掌与小臂有点泛麻。 灵脉与灵海有涌起熟悉的刺痛。 她在心中轻叹,是如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放在以前,挥剑万次也不会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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