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师尊都不要妄想抛下我。” 第73章 她的踪迹 云青岫死后第一年, 裴宥川几乎疯魔。 他掘地三尺,翻遍阴鬼蜮和仙州每一寸。九幽黄泉的鬼差被他逼得四处逃窜,玄天秘境被强硬撕开, 连传闻中可观天地过往的三十六重幻境也被劈得支离破碎。 “师尊, 你在哪?”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幻境中回荡,却无任何回应。 天机阁的三十六重幻境化作碎片,每一片都能看见芸芸众生, 唯独看不见云青岫。 如此嚣张癫狂的行事,引起仙州众怒, 仙盟大能齐聚,逼他给一个交代。 裴宥川一掌逼退谢倦安, 将萧灼的离火掐灭,再冷冷瞥一眼余下众人, 头也不回离去。 直到他离开,众人都没回过神来。 就这么轻易, 走了? 裴宥川开始走遍云青岫所到过的每一处地方。 寻找她曾存在过的踪迹。 无间渊魔息已平, 阴鬼蜮在灵力滋养下,渐渐不再那么贫瘠。得益于游历期间的治理, 也不再动乱,日渐稳定。 裴宥川时常外出,事务大多扔给心腹, 或给丹歌。 云青岫离开的第一年, 他学会了善待她所在意之人。 但两界积怨已久, 仍互不两立, 以无间渊为界限, 双方都派人驻扎把守。 两界之间时常起摩擦,但忌惮于各自上层的命令, 都不敢下死手,只能小打小闹。 裴宥川依然我行我素,在两界任意穿行,隔三差五踏入天机阁,逼照临起卦算云青岫的下落。 每一次,都是死卦。 照临被逼得去璇玑宗找弥珍诉苦,原本仙风道骨的青年,被逼得像中年糟老头子。 他躲到哪,裴宥川就找到哪。 弥珍看着被打踏的宗主殿,忍无可忍咆哮:“滚出去打!老娘的大殿都塌了!” 然后冲到裴宥川面前,高声怒斥:“她已经不在了,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吼到后面,弥珍眼眶泛红。 “直到找到她为止。”裴宥川的声音冰冷坚定。 他抛下装满灵石的乾坤袋走了。 “我缺你这点灵石?云青岫你个王八蛋,看看你徒弟疯成什么样了,你就眼睛一闭,丢个烂摊子!” 弥珍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裴宥川撕裂虚空,转瞬回到北荒王城。 黄昏笼罩,日落月升,王城内彩灯高悬,小摊挤满街头。 年轻男女并肩,巧笑倩兮。 裴宥川恍然记起,今日是月夕佳节,自阴鬼蜮平稳后,四荒域间互通密切,东荒的月夕佳节也传到了北荒中。 耳边欢声笑语不断,他似一道幽魂,穿行在街道,无人看得见。 “今夜是东荒特有的月夕佳节,黎明时分,还有每年一度日月重叠的奇景。我想邀师尊同游。” “好。” “这朵金花我定能赢下,师尊能为我赢一朵么?” “真是……罢了,既然你想玩,便陪你一试。” “想要花吗?” “等着,这就为你赢来。” “师尊可愿共乘?” “与你一起,自然是愿意的。” 曾经的对话似潮汐,一点点涌进裴宥川耳内。 走回魔宫内的小院时,天色已暗,红月高悬在夜空。 因他禁令,小院附近无人可踏入,只有微弱虫鸣,池中鱼儿跃动,以及咕咕唧唧的鸟叫声。 裴宥川一怔,望向了停在小院外墙的魔雀。 它歪着脑袋,幽红的眼睛像在确认,随后扑棱棱展翅,停在他的肩头。 “咕咕~”它抬起一只脚,鸟爪上有信筒,刻有“鸿雁传书”四字。 刹那间,记忆似浮光掠影。 是那夜开在茶铺旁的书信铺子。 裴宥川呆站片刻,忽然攥住魔雀,取下信筒。动作粗暴地让魔雀惊恐大叫,扭着身子逃一般飞远了。 手中的信筒千斤重的烙铁,烫得他手颤个不停。 裴宥川用尽全力,才缓缓展开信纸。 “扶光亲启: 见字如晤。 今夜月夕,东荒城灯火如昼,人潮熙攘。你执意去买同心羹,我便在茶铺内写下这封信。看长街上明灯千盏,忽觉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 铺中笔墨简陋,字迹难免潦草,望你勿怪。 我一生修道,自诩勘破生死,能放下一切执念,但今日仍生出不舍。你总说为师待你无情,可你不知——那日证心台上你浑身是血却执意奔来的模样,喂你吃一颗糖就满眼雀跃,以及今夜里夺得金花意气飞扬,桩桩件件,皆是执念。 魔雀腕上的信笺,你收到时,我已不在人世。 莫要难过。 这世间路远,为师不能陪你走完。你天资聪颖,必能令荒息与灵气共生,令仙魔两界止戈。若你愿在院中栽一片花,煮一壶清茶,便当是为师魂归之处。 愿尔明月长随,清风常伴,纵使千山独行,亦能心怀赤忱。 勿思,勿念。 师青岫 月夕夜 留” 水光接连坠下,砸在信笺上。 刚落下一滴,裴宥川便手忙脚乱去擦,生怕晕开字迹。 信笺贴在心口,心脏跳得太快,有种撕裂般的痛。 他像一无所有之人,半跪蜷缩,想要将这封信融进骨血。 恍惚过了许久,直到天光渐渐微亮,裴宥川踉跄起身,抬手撕开裂缝,迎着凛冽霜风踏入。 踏仙山巅,龛树下,又是一对佳偶。 他们供上金花,在红绸上许愿,又共赏日月交叠的奇景,最终亲密相携离去。 直到两人彻底走远,裴宥川才一步一步走到树下,荒息为他取下云青岫所挂红绸。 红绸上,一行金字浮起。 “愿尔身如磐石,心似琉璃,浮世万般俱忘机。” 日升月落,天光璀璨。 裴宥川握住红绸,迎向刺目天光。 他声音极轻:“……天亮了。” * “……那一战,可谓是天地变色,玄微仙尊一剑落下,无间渊魔气尽消,万物同生,破损天阶亦被重塑。自此后,两界灵气充盈,修行较之从前轻松许多。” 仙门大比将至,北洲艮山挤满修士。 如今的仙门大比,大小宗门或散修皆可参与,艮山城内的客栈供不应求。 这家客栈请了说书先生,故事讲得引人入胜,大堂内人满为患。坐的大多是年轻一辈弟子或散修,年纪最大的也不到百岁,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他们听着这段往事,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亲眼所见当年大战。 “我听闻,玄微仙尊与如今的魔主,曾是师徒,魔主对她一往情深?这究竟是真是假啊?” 说书人捻着长须,摇摇手中折扇:“自然是真的。玄微仙尊仙逝后,魔主不许任何人为其立冢。下九幽黄泉寻玄微仙尊神魂,又撕了玄天幻境寻找玄天镜下落,甚至以心头血为祭向天道讨魂……苦寻五百年,仍无下落。” 绿衣阵修愤愤不平:“此人就是个疯子,玄微仙尊为两界而死,竟连衣冠冢都不曾有!” “道友慎言呐。”一人压低声音,“谢剑尊曾执意在剑宗后山为玄微仙尊立冢,那魔头当夜上剑宗,将* 剑宗的镇剑石都碾碎了。” 绿衣阵修瞪大眼睛:“连谢剑尊也拿这魔头没办法吗?可、可我听说谢剑尊百年前已入渡劫期……” “唉,那魔头仙魔同修,无人是他的对手。谢剑尊如今闭关不出,潜心苦修,大约就是为与他一战。” “这魔头真是嚣张至极,依我之见,当年玄微仙尊便该将其诛灭……” “轰——” 客栈大门被一脚踢开,为首之人黑衣银刀,是位娇俏女郎,额心生有一道暗紫魔纹。 长刀拍在绿衣阵修所坐桌面,银光冷冽。 “道友不介意同坐一桌吧?”她微微一笑,露出尖利虎牙。 黑衣女郎身后,站了几位男女,一看就不好惹。 众人默默挪远,原本和绿衣阵修坐一块的也挪开了,瞬间留出几个空座。 绿衣阵修的视线从银刀再移到女郎腰间的玉令,陡然打了个冷颤。 玉令玄底金纹,是得仙盟与魔宫承认,可自由通行两界的标志。 他一张脸憋得涨红,呐呐点头。 黑衣女郎毫不客气,领着人落座,一个乾坤袋扔到台上,“先生的故事讲得好,请继续。” 说书人见多识广,一眼看出黑衣女郎身份,哪里还敢说魔主,便讲起了仙州其他大能的轶事。 譬如,流云宗徐月得玄微仙尊与乾山宗主萧灼真传,成功渡了朱雀一族的涅槃期,已有“小丹圣”的美称。 再譬如,剑宗宗主谢倦安常年闭关,仙盟盟主之位现下由璇玑宗宗主弥珍担任,也正是她,一手促进两界往来。 现在的仙州与阴鬼蜮早已不像五百年前,平日里有贸易往来。四荒域中,东荒域对仙州态度最为友好,是唯一允许修士入境的荒域。 说书人在台上滔滔不绝,大堂内气氛和缓下来。 许多目光悄悄落在黑衣女郎身上,修士们用传音符悄悄议论。 “那是魔将凌雁吧?阴鬼蜮少尊的心腹,听闻此次仙门大比,仙盟有意让魔族参与,由凌雁领队。” “唉唉?道友,阴鬼蜮少尊是谁啊?难道魔主与玄微仙尊有……” “你这闭关多久未出啊?消息如此滞后。”一人为他科普,“阴鬼蜮少尊是位女子,出身东荒小镇,不知为何入了魔主的眼,允她处理魔宫事务,久而久之便成了少尊。哦,对了,凌雁与她一样出自东荒小镇,听说是儿时玩伴。” 另一人八卦道:“这位少尊是怎么得魔主青眼的,难不成她长得与玄微仙尊很相似?” 银光刹那而至。 八卦者受长刀重击,横飞而去,酒盏桌椅打翻,他撞破客栈外墙,砸到街道上,生死不知。 客栈里静了刹那,紫有人拔剑而起,怒喝:“在仙州公然伤人,你们要与仙州开战吗!” 昔日的福妮,如今叫凌雁,她八风不动坐在桌前,抿了一口茶,抬手一挥。 银刀似流光被召回,抵在拔剑者的脖颈间,血缓缓渗出。 对方持剑的手瞬间抖了。 凌雁缓缓扫视众人:“仙尊为两界而逝,你们受她庇佑才有今日坐着闲话的机会。” “再让我听见半句不该说的,就送你们上路。” 几枚灵石掷在桌面,凌雁朝堂倌道:“结账,余下是赔偿。” 堂倌哆哆嗦嗦过来收钱,用力挤出笑:“贵客慢走。” 直到凌雁一行人离去,大堂里的人才敢喘气。 “他、他爹的,魔族也太野蛮了……”差点被抹脖子的修士跌在地上,神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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