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手仰面栽进草丛里,沾了满身杂草和泥巴,半天才爬起来。 那只狸妖蹲在车辕处,悠闲甩尾,啧啧道:“你好没眼色。” 竟然被一只狸妖嘲讽了。 副手备受打击,拾起蓑衣,哀哀戚戚走了,并在心中发誓,今晚再看三本关于“如何与上峰打交道”的书。 很有眼色的阿雪蹲在车辕处,蹲到打起瞌睡时,身后车帘晃动。 玄衣青年率先下车,一手撑伞,一手朝车上递出。 云青岫掀帘而出,脚底仿佛踩在云端,飘忽不定。沾雨冷风稍稍吹却面上的热度,她顺手抄起阿雪,握住裴宥川伸来的手。 油纸伞及时挡去飘来雨滴。 竹舍篱笆外种着一丛野山姜,在春雨中繁盛盎然。 两道身影撑伞并肩行入小院。 竹舍内十分简朴,云青岫点燃一盏灯,融融暖意驱散雨夜的昏暗。 她随手将沾了雨气的大氅挂在木架上,又顺手泡了一壶茶。 油灯下,素白面容温雅柔和。 裴宥川怔怔站在门口,他设想过千万次重逢的场景——或许会遇到冷淡厌恶的斥责,或许要再三逼迫强留,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平静的雨夜。 他们撑着伞相携归来,仿佛只是寻常出门采买了一趟。 云青岫无奈一笑:“站着做什么?喝盏茶吧。” 一直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裴宥川主动取了车上的鱼,到灶房做饭。 灶房里食材还算丰富,都是平日左邻右舍送来的,大半被云青岫做成奇怪料理,喂给阿雪吃。 阿雪蹲在窗沿,谨慎观察裴宥川,以及咕嘟咕嘟的雪白鱼汤。 好香,比往日喝到的奇怪鱼汤香一万倍。 云青岫站在一旁,不由感慨下厨这种事,确实是要天分的。 经过百年实验,她已确定自己在厨艺一道毫无天分。 倒是很合适制毒。 裴宥川握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师尊的灵脉与灵海……” “不碍事,慢慢修补。”她搅了搅鱼汤,蒸气氤氲了眉眼,含笑打趣,“国师大人手里珍宝无数,想必不介意分我一些。” 裴宥川突然从身后抱住她,手臂勒得人喘不上气。 “松手,鱼汤要糊了。” “不松。”他的声音闷在她肩头,“松了,师尊就不见了。” 云青岫摇头轻笑。 灶火噼啪作响,她问:“仙州和阴鬼蜮,如今还好吗?” “一切都好,如师尊所愿,两界已互通往来,嫌隙渐消。” 裴宥川说了些关于两界近况的事,云青岫听得有些出神,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 阿雪在窗台上急得乱蹦:“糊了,糊了,我的鱼!我的鱼!” 裴宥川一记眼刀扫去,吓得白猫炸毛蹿出灶房。 鱼汤鲜甜浓郁,是她怎么也做不出来的味道。 云青岫尝了一口,眼睛微亮,忍不住喟叹:“许多年没吃到,真是怀念。” 裴宥川望向她唇瓣的一点汤渍,凑近轻啄,将其舔舐干净。 手臂愈发环紧,低声问:“师尊还修太上忘情道吗?” 第76章 “师尊以为我要做什么?” 云青岫抬眼看裴宥川, 却不答话。 滚烫的心瞬间冰冷,裴宥川微微闭眼,将那些不该有的妄念逼退。 没有被冷待厌恶, 已经是不敢奢望的结果, 不该如此贪心。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他已经承受不了再次失去。 裴宥川强撑着从容, 扯了扯唇角道:“师尊先用饭吧。” 见他的神情刹那间千变万化,云青岫莞尔一笑:“不逗你了, 飞升之劫已渡,自然不用再修。” 心头重重一跳, 心悸与种种情绪混杂,裴宥川深吸一口气, 埋头在她颈侧。 轻笑道:“师尊也学会了吓唬人。” * 竹舍内燃着琉璃灯,暖炉将小小屋舍烘得暖意融融。 阿雪小心翼翼在地毯上踩了几圈。 是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柔软, 它高兴地“喵呜”几声, 肆意打滚。 直到皮毛滚得乱糟糟,才爬起来开始享用鱼汤。 刚舔一口, 莹绿猫眼倏地发亮。 好喝!世上怎会有这样好喝的东西!它一点也不讨厌这个新来的人了! 直到将盘子舔到发亮,阿雪才恋恋不舍抬起头。 简朴竹舍已经被布置得暖和舒适,透风门窗细细修理过, 床榻也重新铺了被褥。 云青岫倚着床, 姿态疏懒。 裴宥川神情专注, 修长十指穿梭在未干的乌发间, 细致擦拭梳理。 余光处有银光闪烁, 他瞥见软枕旁的银镜,灰扑扑还有裂纹, 但看得出来,是一样法器,还有几分眼熟。 他伸手拾起,“这是师尊的法器?” “别别别碰我——!!” 银镜尖叫着扭开,动作敏捷无比跳进云青岫手中。 之前仙魔大战里,它被裴宥川亲手打落,连镜面都打裂了,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裴宥川挑眉道:“玄天镜?” 被叫破身份,玄天镜瑟瑟发抖。 云青岫只觉得好笑,捏了捏镜面,“它耗尽神力换我复生,如今成了面普通灵镜,每日需要喂些灵力。你别吓唬它了。” “那倒是要好好感谢它。”裴宥川不顾玄天镜扭动,将其捏起。 昳丽俊美的面容倒映在镜中。 “你你你别过来……宿主救命!杀镜子了!”它被吓得哇哇直叫。 徐徐灵力渡入,灰扑扑的银镜顿时一亮,不扭也不叫了。 渡完灵力,裴宥川随手将其抛到桌面,“师尊如今身子不好,往后由我喂它灵力。” 云青岫再次感到欣慰,总算学会收敛性子了。 “你还没说,是怎么横渡归墟海的?” 裴宥川垂眼继续为她梳理乌发,柔声道:“有师妹丹药相助,且运气不差,找寻数年就寻到了凡洲。此处有天地法则压制,进来时费了点时间。” 几十年苦寻,被这句话轻描淡写带过。 云青岫反手摸上他的腕骨,一探就看出,他曾受过极重的伤,如今还未好全。 渡劫期大能,要进入仙凡隔绝之地,谈何容易。 见他一句带过,云青岫便不再问,躺进床榻内侧。 入春后,她的寒症很少发作,但每逢阴雨连绵都会不适困倦。 阿雪舔完爪子,熟门熟路想跳上床榻,就看见裴宥川已经取下银冠,褪去玄色外裳,仅着雪白中衣,长发散落。 这比它幼年时见过的公狐狸精还漂亮。 但再好看,也不能抢它的位置吧! 阿雪气鼓鼓,一人一猫对视。 云青岫无奈支起身,道:“这位置平日是阿雪睡的。” 裴宥川眸光幽暗,柔声细语问:“师尊每夜都与这狸妖同寝?” 阿雪理直气壮跳到榻边:“秀秀怕冷,我很暖和,可以给她暖床!” “往后用不着了。”裴宥川语气冷得像冰,捏住它的后颈,开窗就往外扔。 阿雪在半空中疯狂扭动,“秀秀,救我!你的徒弟好讨厌!” “扶光。”云青岫无奈唤了一声。 裴宥川深吸一口气,阴恻恻盯了挣扎的白猫一眼,指间幻术闪过,阿雪顿时头一歪昏睡过去。 它栽入软毯,像是在做美梦,还咂了咂嘴。 琉璃灯灭,屋内光线幽暗。 云青岫躺在内侧,忽觉床榻一沉,灼热温度贴来,将她密不透风裹住。 竹舍外春寒料峭,夜雨潇潇。 以往的春夜里,云青岫都会搂着阿雪,夜半惊醒时寒意刺骨。 今夜不同。 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手掌按于后心处,柔和的灵力徐徐渡来,滋养破碎灵脉。 刺骨寒意轻了几分。 薄唇落在乌发间,裴宥川声音轻柔:“师尊睡吧。” 云青岫忽然觉得,寒春时节也没那么难熬。 * 连绵春雨下了一夜才停歇。 张婶提着地里收的新鲜春芥,敲开了云青岫的院门。 “云大师,这是自家种的春芥,给您拿点。我家小女儿这几日肚胀……” 张婶笑眯眯的脸一僵,疑惑打量门后高挑俊美的青年。 随后恍然大悟:“你是……云大师的徒弟吧?这样貌,这气度,果然生得好。” 裴宥川神情从容,宽袖下指尖微颤:“师尊提起过我?” 张婶愈发热情,菜往他手里塞:“提过提过,云大师说她有个徒弟,同我家大郎一样年纪,样貌生得好。这是刚摘的春芥,熬粥清炒都好吃。” “你方才说,家中小女儿肚胀。” “对对,这孩子贪嘴吃胀了,疼得难受,我想讨副药。” 裴宥川掩上院门,语气平和:“走吧。” 竹院旁,是连绵瓦屋,屋前种树栽菜,屋后圈起一块养鸡养鸭。 贪嘴女童躺在床榻上,抱着肚子哭闹不止。 裴宥川随手甩了道灵力便将她治愈。 从进去到出来不过片刻。 张婶拉着他热情道谢,将他夸得像神医转世。 路过的左邻右舍停下脚步,操着乡音问:“张大娘,这是哪个哦?模样这么俊。” 张婶笑道:“这是云大师的徒弟,可厉害啦,我家小囡肚胀了几天,一下就治好了。” “这么厉害,能治牛不?我家牛耕田伤了,等着春耕哩。”佝背大爷问。 “小天师,我家娘子昨日扭了脚,能否治治啊?” “那个……鹅丢了能找吗?” 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 * 云青岫醒来时,枕边已空,但被褥还是暖的。 被褥里放了只汤婆子,里头灌的是灵力,持续散发暖意。 枕边叠了一套新衣与轻便暖和的大氅。 起身换好衣裳时,阿雪还窝在地毯上睡,仅剩的一只耳朵不时抖动。 她顺手将阿雪抄起,推门而出。 雨后春风卷起寒意,徐徐吹拂。院门吱呀,黑衣青年提着许多菜走入,身上有些狼狈。 袖袍卷起,衣摆扎起一半,黑靴与裤脚满是泥星,侧脸还有一道灰印。 云青岫忍了一下,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被抓去帮忙了?” 裴宥川脸一黑:“他们平日也这样使唤师尊?” “那倒没有。”云青岫擦去他侧脸的灰印,打趣道,“大约是见你面善,才求助于你呢。” 裴宥川闭了闭眼,一上午的经历不堪回想。 看他满脸憋闷,云青岫笑意更深,揉了揉他的发顶:“乐于助人,做得很好。” 见她还在笑,裴宥川向前一步,俯身凑近:“既然做得好,能向师尊讨个奖赏么?” “……行。” 即使不问,云青岫都能猜到他想要什么,干脆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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