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向上探索的兴趣,乔婉眠捏着鸡毛掸子百无聊赖地边扫边看,遛达了一圈才去湢室。 湢室分前后厅,后设活水温泉,前厅支摘窗畔立着齐胸高的香柏浴桶,较寻常大出倍余。 乔婉眠到小厨房寻了两只小水桶,托烧火丫鬟打了两桶滚水。 此时开始准备,等到萧越戌时回来,水温应当刚好。 小厨房与芜阁由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连接,她晃晃悠悠穿过小径回到浴桶前时,身上已出一层薄汗。 乔婉眠踮着脚将水哗啦一声倒入——水流涌动四溅,平静后只没过浴桶底部浅浅一层。 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何一整天的工作都绕着这个浴桶。 乔婉眠穿梭几趟,逐渐喘不上气,额上细汗越来越多,手臂肩膀酸疼,粗布鞋子有些小,挤蹭剐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昨日淋雨着凉的后劲也上来,有点头晕。 而那浴桶好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几次往来后,乔婉眠头晕恶心,一阵冷一阵热,四肢都发不上力。 她靠着浴桶缓缓坐到地上,透过支摘窗看外面天色,不过晌午,萧越要到戌时后才会回来。 脚背和脚趾关节痛得厉害,褪下挤脚的鞋子,罗袜上晕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迹,有些血迹已经干涸,将罗袜粘在脚上。 乔婉眠忍痛撕下罗袜,昨日脚底磨出的水泡全破了,脚面也好几处血红一片,高高肿起。 乔婉眠自小在家中被父兄娇养,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她“嗷嗷”惨叫着取水清洁了伤口,掬水冲洗时疼得倒抽冷气,将红肿发烫的脚搭在水桶上,靠吹进屋中的微风缓解几近灼热的疼痛。 头脑越发昏沉,渐渐睁不开眼。 她想,就闭眼休息一炷香的时间,等到伤口不再流血了就继续打水。 嗯,就睡一下下。 - 亥时末,萧越回到无归院。 今日顺着线索又抓捕审问了一批方从政的党羽,他耳边到现在还回响着犯人狡辩求饶的声音。 刑房哀嚎犹在耳畔,指间似还沾着铁锈腥气。褪掉官袍,他眉目间满是戾气,穿着中衣进湢室。 浴桶只加了小半桶水,地上丢着一只染血的女子罗袜。 萧越足尖骤顿。 浴桶后面传来轻浅绵长的呼吸声。 他长腿一迈,看了眼地上景象,无声哂笑。 今日他指派的那个“壮实”的黄大仙,正穿着一身肥大粗陋的墨绿直裰,闭眼倒在浴桶后面,活像只翻了壳的小乌龟。 她四肢摊开,仰头枕着翻倒的小木桶,嘴巴半张,睡得满面酡红,脸上还依稀可见几道未干的泪痕。 萧越踢开挡在自己脚边的一双小鞋,走到乔婉眠身侧,想到地上的罗袜,目光不自觉移向被衣袍半遮的脚面。 少女脚背肿若蜜桃,破了几处小伤,十只圆润的指头上也有几处磨破的伤口。 萧越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三月去无归寺时看到山桃花——莹润洁白,只来得及在花瓣尖染上一丝粉红就被春风拂开,一小团一小团簇在枝头。 再看少女身量,萧越才发现她不止个子娇小,还很纤弱。 他之前几次相见都未正眼看过乔婉眠,加之她出自擅武的乔家,他才误认为乔婉眠能干备水的力气活。 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她。 地上少女似是不太舒服,在睡梦中哼哼唧唧,还扭了扭脖子。 萧越眼中戾色化开一瞬又重归冷冽。 他走近乔婉眠,皂靴轻点她腰间软肉:“起来。” 少女反往靴面蹭了蹭,只颤颤睫毛咕哝一声,似是抱怨。 萧越转身离开湢室,唤道:“敛剑。” 敛剑翻进厅堂,手按着剑柄,目光警惕,低声应道:“属下在。” “将浴桶水放好。还有,把地上那个丢出去。” 敛剑一怔,旋即抱拳道,“属下失职,竟让人潜入芜阁。” 他严阵以待,脚步无声绕进湢室,霜寒剑锋出鞘三寸。 却见地上蜷着个泪痕未干的小丫头。 敛剑严肃退回厅堂:“主子,还有气,要不要拷问?” 萧越不耐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丢到方嬷嬷屋里。”
第4章 惩罚 苦涩的汁液裹挟着陈年陶罐的土腥味,口中像被塞了泥浆。沉睡中的乔婉眠本能躲避,后脑磕在硬木雕花床栏上,彻底清醒。 方嬷嬷正端着碗斜坐榻沿。 她撑着榻想要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 方嬷嬷按住她,面露疼惜,“烧成炭也不吱声?敛剑扛你来时,你跟蒸笼里捞出来的虾子似的,可吓坏我了。”说罢,她舀了一勺苦药送到乔婉眠嘴边。 乔婉眠乖顺咽苦汁,混沌间只觉耳畔嗡鸣:“我怎么在这?之前在干嘛来着?” 如被雀群扑棱棱撞开记忆迷雾,她眼前一黑。 苍天啊,她竟在萧越的湢室中睡过头了! 好吵,什么声音? 哦……是脑子里有人吹唢呐。 那没事了,应该的。 她怕得几乎要哭出来,问:“他、他有没有……我我我我衣裳呢?” 方嬷嬷无奈地剜了她一眼:“净瞎琢磨,主子还能占你便宜?外裳是我脱的,不过,一个小娘子,怎么穿得比我还……” 脑中丧乐愈响,铜钹唢呐贴着耳膜又敲又吹。 是真要上路了,首日上任,她便办砸了活阎王的差。 方嬷嬷扶着摇摇欲坠的少女,“不打紧,你生着病……”话尾悬在半空,再接不上。她欲言又止地看向乔婉眠。 小丫头情有可原,但她看着萧越长大成人,深知他的性子。 她轻咳一声,问:“乔姑娘双亲可在开阳?” 乔婉眠脊背发凉:这就已经要找人替她收尸了? 方嬷嬷她,人还怪好的…… 乔婉眠泪悬睫上,青丝散乱如蓬草。想尖掐进锦被,颤声挤出半句:“嬷嬷,我来之前的姐姐,哪去了?” 嬷嬷沉默。 上一位能干是能干,可惜也为旁人干活,早被处理了。 她的银簪在烛火下反射黯淡的光,映入乔婉眠惊恐的眸中。 乔婉眠脑中唢呐声越来越响,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猛地拉开薄毯,“我这就去请罪。”在看到自己被包裹成兔爪的脚后,彻底绝望——她不仅睡倒在浴桶旁,甚至还光着脚。 方嬷嬷见萧越书房还亮着,为她理了理鬓发,“现下去吧,言辞恳切些,或许能少挨些罚……” - 院中不掌灯火,只芜阁灯火通明,恍若蛰伏巨兽睁着金瞳,遥望弦月。 乔婉眠踮着脚,像只偷油的鼠儿往书房窗下挪动。 书房窗外五步远的桂树上,刃刀与敛剑的身形隐匿在枝叶中。 从乔婉眠离开方嬷嬷厢房开始,二人就着看她自以为隐蔽地从他们脚下接近芜阁。 敛剑忍无可忍,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她当咱们眼瞎?”刃刀咬着草茎闷笑:“主子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可她——” “之前抬她出去是因为主子吩咐,咱们现在负责等刺客。” 乔婉眠不知自己的遮掩全然白费,还在盘算要先观察萧越心情。 横竖要认罪,不如挑个阎王可能开恩的时辰。 雕窗漏出缕缕澡豆香,混着松墨气息。乔婉眠屏息探头,扒着窗棂偷偷望去。 百烛鎏金树映得满室煌煌如昼,萧越披着墨 色软绸寝衣倚在紫檀圈椅中。微湿的墨发随意散着,衣襟微敞,露出小片玉色胸膛。 正就着灯火专注看着案上卷宗。 案头白玉貔貅镇纸压着卷宗,犹如催命鼓,被他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青筋在玉色手背上若隐若现。 细看罗刹面容。 薄唇抿作刀锋,眉头投下阴翳,遮眸中星河俱灭,唯余寒潭千尺。 乔婉眠目光炯炯地侯在窗外,犹自屏息候着,欲待他眉间霜雪稍融再做打算。 - 萧越仍垂眸执卷,声线温润如春泉,“偷看?剜左眼还是右眼?” 朱砂笔尖悬在卷轴上方,其上血珠凝在笔锋。 乔婉眠被突然的威胁吓得失去平衡,屁股顿时摔八瓣,尾椎骨疼得钻心,却哼都不敢哼。 她闭着眼背身哀求:“大人饶命。” 萧越声音不辨喜怒,“先进来。” 乔婉眠一手捂住双眼,一手颤颤巍巍扶着墙绕到正门,只半睁着一只眼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再闭上,正撞上萧越似笑非笑的眼。 他指尖蘸上朱砂,艳如凝血,隔空虚虚在她脖颈上横画一道:“瞧出什么了?” 乔婉眠双腿一软,一下半跪半摔瘫在地上,眸中难控地氤氲一层水雾,“婢子是想等大人心情好些再领罚……” “不必罚。”萧越收回视线,重新执起案上的卷宗,烛火在他如玉的侧颜投下摇曳的阴影,“担水的活儿不适合你,以后便算了,你给自己想个出路。” 乔婉眠原本打算好好磕几个头挽回眼珠子,闻言一呆。 这笑面罗刹,还挺随和? 她想起爹爹的话,硬着头皮试探道:“听闻二公子院中缺人,要不婢子……” “啪”的一声,卷宗被重重拍在案上。 萧越缓缓起身,高大身躯如压了积雪的险峰,缓缓踱步到她身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早就盘算着要去萧虔的院子?” 乔婉眠背脊一寒,这分明是雪崩前的平静。 她挪开视线,声音细若游丝:“那婢子是……不想去?” “嗯。”萧越听起来还算满意这个答案,问道:“说说,你都会什么?” 乔婉眠绞着衣袖,底气不足地嗫嚅:“需要会什么,婢子都会学。” 萧越眸色一暗。 什么都不会,倒也合理。若非顾忌乔氏父子,加之侯府内暗流涌动,他早就把这个草包丢出去了。 萧越冷声道:“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说罢,目光转向窗外荷塘。 残月照水,暗影浮动。 来了。 乔婉眠顺他冒着寒气的目光望去,只见惨淡月光下,水塘漆黑如墨汁,摇曳的荷叶如幢幢鬼影,无数恶鬼从水底伸出枯爪,搅碎倒映的星辰。 她突然想起话本子里写的:勋贵人家都有一片小湖,专门用来处理不听话的下人...... 萧越说“不留无用之人”……不就是不留她吗?! 论废物,谁能比得过她乔婉眠?! 忆起萧越刀锋饮血的狠戾,她恍然惊觉:前世定是因为没用被萧越杀死的。 这念头如冰水迎头泼来,激得她浑身发颤,泪如断珠。 她跌撞扑去攥紧他袍角:“呜大人饶命,杀我你会后悔的,日后只能对着我的牌位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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