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婉眠又听到唢呐响。 烛火摇曳,映得萧越的侧颜愈发清冷如玉。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卷宗,纸张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着实没办法忽视她炽热又疼惜的目光,萧越头也不抬,“有什么事,说吧。” 对方咬咬唇,半晌终于开口:“那乌篷船……大人还是收回去罢,不知府里还有没有其他小舟?” 萧越闻言,停下翻页的手,微微偏过头看她,眸中带着一丝探究,“嫌弃?”声若寒冰,带着几分冷意。 “不不不是,”乔婉眠被他眼底的寒意吓到,摆着手后退,“是婢子听说乌篷船十分珍贵,怕自己笨手笨脚折损了它……” 萧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挪回卷宗,语气淡淡:“无碍,它能重回荷塘,应当也是母亲期许的。”他顿了顿,又道,“敛剑这两日也打了一只小舟,你看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婉眠一愣,有些茫然。 她试图从萧越平静的神色中窥探出一丝深意,却什么也看不透。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婢子……该是喜欢哪一个?” 萧越闻 言,唇角微勾,眸中带着一丝戏谑:“自己没主意?”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如当年逗弄他的那团小兽。 乔婉眠脸颊一热,心中又羞又恼,更局促了。 谁叫他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总说一半,害得她总是害怕。 抿了抿唇,她低声道:“那婢子看完自己选,多谢大人。” …… 一阵沉默后,那道灼热目光并没有消失,烫得萧越浑身不爽利。 他揉着眉心,狼毫笔在砚台边沿敲出脆响:“还有事?” “那个……婢子的身契可在此处?”乔婉眠讨好问。 萧越轻皱着眉颌首,又含笑看了刃刀一眼,刃刀立马理解,大概意思是【再把她放上来烦人,你就去后院刷马】 刃刀垂下头,假装无事发生,心道主子总有一天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乔婉眠心中生出一丝希望,祈求地看向他:“在的话,能不能让婢子看看?” 萧越只想尽快打发她走,便示意刃刀去取。 刃刀面色古怪,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绷着唇取来一只雕兽纹檀木匣。 刃刀的异状引得萧越执笔的手微微顿住,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乔婉眠的反应。 乔婉眠抖着手接过木匣。 若萧越是为了她才将他们一家三口骗到府里,她的身契恐怕是天文数字。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取出第一张身契:【乔应舟,十年,五百两】 她愣了一下,又看向第二张:【乔祺,十年,五百两】 好像哪里不对? 翻到自己的那张暴露于烛火下:【乔婉眠,十年,十两】 多少?!?! 乔婉眠睁大眼睛逐行确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十两。 白纸黑字烙着鲜红官印,连墨迹晕染的弧度都透着嘲讽。 她的表情太过精彩,萧越问:“有问题?” 乔婉眠从不可置信到觉得委屈,瘪着嘴问:“为何婢子十年只值十两银子?” 她虽然没做过婢女的活,但她已经在学了。 侯府婢女一年工钱就差不多十两银子,她是差了些,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萧越看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任灯盏的光融入眼中,轻笑道:“你若不满,可以改成……五百两?” “不,不必。”乔婉眠赶忙谢绝萧越的提议,眼珠一转,抱着匣子试探道:“那婢子若是还了那十两……” 刃刀一听乔婉眠话头不对,上前一步解释道:“是属下失职,准备身契时不慎忘了姑娘,补上时为图方便,就将原本抹去的十两银子算上了。乔家三人视为一体,若要出府,需一次缴清。” 乔婉眠的算盘珠子散落一地,遗憾地将匣子还给刃刀。 萧越单手托腮,姿态闲适,语气柔和,“你是想走?” 又来了。 桑耳提点过,萧越温声细语时,最凶险。 乔婉眠头皮发麻,识时务道:“婢子就是好奇问问。” 她低下头,为自己的多虑惭愧。 却不知萧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萧越睨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乔婉眠没敢接着问出口的话,淡淡道:“你爹现下不在开阳,但乔祺已经入选金吾卫,只要他踏实奋进,不日便可将欠银补上,你也能重新做回小姐。” “当真?” 乔婉眠欣喜前迈一步,眼底倏然炸开千树火花。 常年蜷缩的肩膀舒展如春柳抽芽,眸中碎星映得烛火黯然。 少女本就容貌姝丽,明艳非常,此刻抖落怯意,更如蒙尘牡丹抖落灰絮,灼灼其华,直逼人眼。 萧越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挪开,心中泛起一丝警觉。 这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美艳了,可今日这般明丽,还是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萧越暗自告诫自己,绝不可心智不坚。 “自然。”他用冷硬态度掩饰,如冰玉相击,“过阵子你就可以见到他们。” 乔婉眠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期待又轻松的感觉。她的父兄也不是真的奴仆,兄长如今都是威风的金吾卫了。 乔婉眠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着漂亮话,可惜千言万语在喉间打架,最后只剩四个字朴实无华的字突出重围。 她恼极了自己这张羞于表达的嘴,干巴巴道:“多谢大人。” 萧越看她皱着脸苦思冥想,以为还有事,便耐心等着,闻言,无暇面上出现一丝裂痕。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 乔婉眠顺水推舟,提起萧虔,“的确还有一事,敢问二公子可有继续找麻烦?” 提起萧虔,萧越耐心彻底告罄,冷声道:“与你无关。” 乔婉眠壮着胆子,假装没有听出萧越语气中的不耐,“那他……如何了?” 萧越撩起眼皮看她,目光不善,“怎么,还想招惹?” 乔婉眠努力忽略爬上背脊的寒意,结结巴巴背出自己琢磨了一天的台词:“他既未报复婢子,定要借方从政案行釜底抽薪之计。他想来是锱铢必较的,必会伪造铁证直取大人性命。婢子猜他会想着借方从政的案子来害大人,大人千万要小心。” 萧越探究地盯着乔婉眠。一个闺阁女子,竟能看透萧虔的心思。难不成平日是在藏拙?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乔婉眠翻壳乌龟般睡倒在浴桶后的样子,心中暗自摇头——不可能,大概是侥幸猜对了。 乔婉眠对着萧越的目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心里忐忑至极。 他到底在看什么?是不是哪里说漏嘴了?要不要跪下说实话? 就在她准备要跪下磕头时,那边突然轻笑一声,“有长进。”萧越又道:“行,知道了,赏你——” 他第一次正经看乔婉眠,才注意到乔婉眠一身破落装扮。 他转过头问刃刀:“院里没给丫鬟置衣?” 刃刀躬身摆出认错的姿态,道:“无归院女子最多时不过五人,如今不过三个,向来没这个规矩,属下也欠了考虑……” “不怪刃刀!”乔婉眠焦急打断,生怕自己牵连刃刀受罚。 末了又觉得无法说服萧越,飘忽着眼神画蛇添足,“婢子生来喜欢这样穿。” 萧越一眼看穿,暗嗤。好个小骗子。 他这才在脑海中回忆几次见到乔婉眠时她的打扮,确实都是穷苦挑夫打扮,也难怪自己之前误以为她有点力气。 原来并非品味堪忧,而是另有隐情。 萧越重新翻开卷宗,吩咐刃刀:“你去把旁人送的那些女子衣物分给院里,多给她分些。” “属下这就去取。”刃刀呲着牙离开。 看吧,主子已经学会关心人了,照这样下去,无归院有喜指日可待。 更深露重的,就让他们孤男寡女多呆一会儿,他在库房慢慢挑就好。 乔婉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衫,又偷偷瞥了一眼萧越专注的侧颜,莫名生出一丝暖意。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院中桂树上。几簇有桂花争先开放,淡淡香气散入屋中。 - 气氛没有刃刀想得那样暧昧。 说得上尴尬。 夜色沉谧,万籁俱休,整个书房只剩下烛芯燃烧和萧越缓慢翻动卷宗的细微声音。 乔婉眠甚至注意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她别别扭扭立在一旁,尽量放轻呼息,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想到前世梦,她偷偷撩起长睫,再次隐蔽地打量萧越的眉梢,琢磨那一道伤究竟会留多久的疤。 萧越被她看得不自在,认命叹气,“你是要将自己憋死?” “婢子怕打扰大人……” 萧越冷笑,“你气息时短时长,时轻时重,才是真正打扰我。” 乔婉眠心道,果然,就知道萧越会嫌弃她。 萧越瞥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她方才那蹩脚的谎言,心中生出一丝玩味。 大理寺掌鞫狱,定刑名,决诸疑谳,他来了兴趣,想套套小骗子的话。 他随手捻起一颗莲子,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莲子便在他指尖来回滚动,仿佛一颗小小的白玉珠。 乔婉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莲子吸引,手指不自觉紧紧捏住衣袂,生怕它一不小心滚落在地。 萧越的手指纤长如玉,骨节分明,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莲子虽洁白些,却不及他的指在灯火下有莹润光泽。 乔婉眠不知道自己是被他灵巧修长的手指吸引,还是被那来回滚动却始终逃不出指尖的莲子吸引。 正当她全神贯注、眼花缭乱之际,萧越低沉开口,“你是喜欢男子装束,才这样打扮?” 乔婉眠一颗心都挂在莲子上,心不在焉的接话:“自然不是,这样穿能少让人惦记,免得给爹惹麻烦。” 问话人依然漫不经心,语气温和,“如此。”他顿了顿,又问:“如今还这样打扮,是防着谁?” 乔婉眠直愣愣盯着那在萧越手上滑动的莲子,顺口道,“这里又没几个人,自然是防着萧姓两兄弟。” 话音未落,莲子忽然消失。 乔婉眠低头四下寻找,难道是她一个不注意,没看到莲子落地的瞬间? 她疑惑抬头看萧越,却发现他深眸中隐隐有怒。 像蓄着风雨的阴云。
第10章 逗弄 乔婉眠脖子一缩,移开视线。 萧越似乎说了什么,但她过耳就忘了。 她又怎么回的?怎么印象全无? 风轻轻拂过,几缕碎发落在她白皙的颈间,痒痒的,却不敢抬手去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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