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毫无准备,只觉身上一暖,整个人就顿时没入水中。 窒息感灭顶而来,她下意识挥舞双臂,伸手去抓桶沿,也忘了衣袍漂浮,春光乍泄,下一刻便被宁晏礼抓着手臂向上一提,拎出了水面。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青鸾被宁晏礼揽在怀里,一边猛烈呛咳,一边控诉:“你这厮——咳咳!分明就是故意!” 宁晏礼衣衫几乎湿透,无辜地帮她拍背:“可我也分明记得你深谙水性。” “你——”青鸾咳得俏脸通红,刚抬手一指,却觉胸前一凉,登时木然顿住。 电光石火间,二人对视一眼。 青鸾只见宁晏礼黑眸微动,目光向下一移,正落在了那对不该落的地方上。 “……” “宁怀谦!你无耻至极!” 一声大喊穿透窗门,隔着老远,将等得昏昏欲睡的夷城太守骤然惊醒。 他猛地抬头,站起身茫然四顾:“侍中大人回来了?” 一旁陪着的影卫欲哭无泪,将年过六旬的老太守扶着坐下:“尚未,太守可再歇息片刻。” “可——”老太守颤颤巍巍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可老夫方才好似听闻,有人唤侍中大人的名字。” “太守许是梦魇了。”那影卫违心安慰道:“大人外出处理要务,还需些时候。” 老太守颔首,长喟了一声:“也对,此偏远之地,哪里有人胆敢直呼侍中大人名姓呢?是老夫糊涂了……”。 宁晏礼将午时写好的信,从书下拿出,又取了兵符,一同放入抽盒,打上封缄,又在提笔写上“致子远”三字。 之后,侧头望向屏风。 屏风后,蒸腾的雾气弥漫出来,像是勾人心魄的爪牙。旖旎的水声不时响起,如淅淅滴落的春雨,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宁晏礼看了半晌,眸色渐深,直到感觉喉咙发干,才收回视线,揉按着眉心,试图让自己从那些血脉喷张的狂想里归于平静。 若不是青鸾威逼,他此刻也不会端端坐于案前。并不是他不知节制,实在是他一想到来日,有可能无法再与她亲近,便觉眼下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想到此处,宁晏礼睁开双眼,用书镇将宣纸铺开,提笔蘸墨,迅速书写起来。 虽然做尽了亲密事,但青鸾和宁晏礼都心知肚明,有一道窗纸是暂不能捅破的。 一旦破了,便是他们去往夷城,将一切回归正轨的时候。 宁晏礼不敢戳破,甚至不惜用尽手段,变着花样对青鸾好,以此换她心软片刻,堵她的嘴。 而青鸾不是看不出他用意,一颗心在反复拉扯间,似生出了那么一点摇摆不定。 但也仅限于一点。 她自知对宁晏礼并非无情,甚至有时会想,自己与这样一人有过如此深重的纠缠,往后余生,还能再去对谁生出同样的情愫。 她想不出来。 可尽管如此,如影随形的噩梦却仍吞噬着她。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生死并非儿戏。 而那道生死的坎,偏是前世他们二人狠狠把对方往里拖的。 血淋淋,冷冰冰,且不死不休。 青鸾用布巾擦干身子,看到一旁摆放着叠得整齐的崭新衣裙,指尖抚过蛟绡纱,不禁想起曾在宁府时。 如今回想,才知自己在这方面如此愚钝,竟看不出宁晏礼对她,早与对旁人不同。 只是,他若早知她是前世害死自己的人,还会对她生情吗? 青鸾披好里衣,一手用布巾擦发,一手抱着纱裙走出屏风,见宁晏礼仍在房中,惊讶了一瞬,倏然调头,溜了回去。 她心中突突。 沐浴时,房中一直悄无声息,她本以为宁晏礼见夷城太守去了,却不想这人原来就在外面。 情深意乱时也就罢了,可清醒时,她还做不到他那般坦然。 宁晏礼闻声回头,只瞧见一道素白的影,滋溜一下钻回了屏风后。 他笑了笑,飞快将给李昭的信落了款,盖了印,折好收起,便起身向屏风走去。 青鸾正在系裙上的飘带,温热的沉香气息就从背后包裹上来。 她急于穿衣,顾不上擦发,乌黑的青丝仍余水汽,湿漉漉的,沿着发梢凝结水珠,在地面洇出一片暗色。 宁晏礼便踏过那滩水迹,将她搂在怀里,低头深嗅。她发间有皂角和花瓣的清香,早在很久以前,他二人撑过同一把伞,那时他就知道。 只是今日为她备水时回想起来,他亦有些惊讶,自己竟对此记忆犹新。 青鸾系飘带的动作微微僵硬,只因有沉热的呼吸正透过发丝,将缕缕麻意灌进头顶,自上而下穿入脊背,遍及四肢。 她咽了咽嗓子,迅速将飘带系好,哑声道:“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 话音甫落,她明显感觉宁晏礼呼吸停滞一瞬,少顷,才柔声道:“天色将晚,去哪?我陪你。” 青鸾沉默片刻,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心跳。 “我一人去便好。”她道:“这时间你若得空,还是该见一见那夷城太守,莫误了正事。” 宁晏礼声音沉了些许:“所以你出去,为的不是正事?” 整日未闻宁晏礼这般尖锐的话锋,青鸾冷不防听来,竟觉不习惯了。 但很快,又听他声音柔软下来:“既不是正事,又何必急于一时?至少擦干了发,免得着凉。” 说着,宁晏礼就从旁取过布巾,托起她的发尾,一截截仔细攥干。 见他如此,青鸾心底发闷,反手拽过他沾湿的左手,低道:“你手上有伤,不可沾水,我还是自己来吧。” 纱布已被水汽沁透,塌在伤口上,印出一层薄红的血迹。 宁晏礼却盯着青鸾的脸,从她神情里分辨出一丝关切后,随即弯起唇角:“无妨,那你坐下,我只用右手就好。” 铜镜应出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宁晏礼擦得很慢很细,直将夕阳送走,夜幕初临,青鸾的发才干了大半。 “天色暗了,我叫童让带人陪你出去。”他道。 青鸾飞快将长发绾成髻:“不必,我只在街上转转,来时我瞧见前面有家胭脂铺子,一直惦记着。” 她知自己这借口找得拙劣,但面对宁晏礼,费再多心思扯出的谎,也一样会被他一眼看穿,不过是有些二人心知肚明之事,不好直言,给彼此退让一步罢了。 宁晏礼果然沉默少顷,又道:“你今日午后的汤药还未服,我派人煎好,等你回来正晾得适口些。” 青鸾插簪的动作一顿,从铜镜中迅速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亦在通过铜镜看她,只是眼底隐隐约约,竟似有那么一丝乞求之意。 她立即收回视线,只道是自己看错了。 宁晏礼这样的人,怎至于此? 但心底还是像被那眼神扎刺一般,故而青鸾决定还是先出去再说。她抓起幂篱,从宁晏礼身边走过,行至门前,脚下顿了顿,低声道: “那汤药,还是待我回来再煎吧,否则放久凉了,会伤药性。” 宁晏礼闻言微微一怔,就见她拉开门扇,走了出去。 片刻后,门扇随着一声轻响重新合上。 宁晏礼默默立于原地,房中随之陷入沉寂。 第122章 第122章 青鸾的步声很轻,是久做细作的习惯,大约走出丈余,宁晏礼便再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匆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方恍惚回神。 童让迈进门,伏手禀道:“大人,夷城太守今日前来求见,是听闻北魏已于边境集结粮草,请大人调兵驰援。” 宁晏礼将窗扇推开一道缝隙,向楼下望去,只见那裹着大氅的纤薄身影,戴着幂篱,正在街上渐渐行远。 “派人跟着她,暗中保护即可,别上前碍她的眼。”他淡声吩咐。 童让愣了愣。 宁晏礼回头瞥他一眼,冷道:“先去办这个,旁的待会儿再说。” 风不时吹起幂篱的纱,青鸾身影很快消失于视线。这时,童让也飞快跑了回来:“大人,已安排好人手保护女史了!” 宁晏礼神情恢复如往日冰冷,于案后坐下:“可探出北魏此番调了多少兵马?” “眼下已有二十万众,且闻今日还将从云都再调十万骑兵,由魏帝率军亲征,说是誓拿夷城。”童让哂道:“北魏的拓跋氏怕不是个疯子,为救那村夫倒是下了血本。” “他是疯,但却不傻。”宁晏礼道:“也知若没那村夫,他们拓跋氏从我大梁偷走十六年的江山,早该守不住了。” 童让:“那大人可要先擒那村夫?” “不急。”宁晏礼道:“既然夷城太守都知我在南郡,那村夫必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死,那村夫未必肯走。” 童让有些惊讶:“眼下那村夫自身难保,难道还敢来算计大人?” “他早在夷城,便是要引我来此,又怎甘心前功尽弃?”宁晏礼道。 “那大人为何偏来此地?”童让睁大了双眼,不理解自家大人好端端的为何送死。 不仅送死,还明目张胆招摇过市,一路上偏要吃人流最多的馆子,逛最热闹的市集,生怕那村夫不知自己行踪似的。 “一局棋,若无对弈之人,何以成局?”宁晏礼淡声道:“我若不来,岂不让他抱憾而归?” 童让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合该给这两人一人丢一把剑去,找个地方直拼出个死活算了。 宁晏礼看出他脸上的茫然,冷然勾唇:“你觉得那唤作稚奴的少年,剑术如何?” 童让一怔,想起上次大意让他跑了,不甘心道:“那小哑巴确是有些本事,但较之于我,还稍逊一筹。若叫我知道他躲哪去了,定不会让他再逃——” 话音倏尔一顿,童让似乎明白了宁晏礼所言之意,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可屠苏兄、鹤觞兄早在夷城,若大人真想拿那村夫,纵是把夷城掘地三尺也能擒住他了,何必非要等那魏帝调兵来救他?” “不等拓跋氏把十万精骑调来夷城,云都怎可能轻易拿下?”宁晏礼反问。 童让眼睛瞪得又大一圈。 绕来绕去,自家大人磨蹭许久,竟是为了这一层算计。 他震惊之余,又听宁晏礼道:“拓跋氏自是不愿舍弃云都,但那村夫为了让我在此折戟,不惜身陷囹圄以命相胁,逼他调兵夷城,我便正好收下那村夫的好意,派屠苏鹤觞帮他做个戏,以此拿回云都,不亏。” “可那村夫当真调来了三十万大军,大人难道是要以夷城换云都?”童让皱着眉头寻思片刻:“不过,按说云都之于咱们和北魏,确是比夷城重要。” “你所言不错,这局换谁执子,夷城都该是弃子。”宁晏礼转头望向窗外,见说话的功夫夜色已沉了几许,约莫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了,不禁去想青鸾在“胭脂铺”,“逛”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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