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微微一怔,刚要跟上,却见她从一影卫手中夺下马鞭,又劈手扯过缰绳,不由得面色陡变:“女史你要去哪?” 话音甫落,青鸾已翻身上马,勒缰兜转马头,哑声道:“夷城。” 众影卫闻言皆为一愣,旋即就要上前阻拦,却不想青鸾挥鞭一扬,“啪”地一声赫亮清响,骏马骤然扬蹄,下一刻便逆着人流的方向,呼啸而去! “快上马!”缙云对众人急道:“保护女史!” “诺!” 两城相距三十余里,沿途尽是从夷城逃出的百姓,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 青鸾在散乱的人流中穿梭,平日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因此生生慢了许多。 脸上的泪早已被吹干,风刮在上面,刺揦揦地疼,但青鸾却顾不上这些。 看着不断南行的难民,她心底藏着的那一丝希望愈燃愈烈。 缙云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不住地喊她停下:“夷城动荡,女史还是随属下回去吧!” 青鸾头也不回,扬鞭疾驰:“他此刻定然还在城中!” 旁人助夷城撑上三日不易,但她相信,若是宁晏礼,绝不可能被轻易破城。 只要未见魏兵追上这些难民,便应是宁晏礼还带人守在城中! 黄沙弥漫的城郊古道,从夷城方向逃出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远处的城墙依稀可见,城中浓滚滚的狼烟直插云际。 “快!往南走!先到南郡!” 前方传来将士疏导百姓的声音,青鸾眼中亮起希冀的光,立即纵马上前。 “你是何人!”一个瘸腿的士卒率先发现青鸾,抽刀喝道:“此时不许进城,再往前一步,便当细作处置!” 缙云等人跟上近前,从怀中亮出监国寺的令牌,问道:“我们是京中来的,眼下城中是何境况?” 那瘸腿士卒看清监国寺三字,稍放下心,但见青鸾一身纱裙,还是不免狐疑地打量一眼,才道:“魏贼方才还在北边鸣鼓攻城,这会儿城中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有命的还是赶紧逃吧!待大军回援,最快也还需两日,撑不住的。”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伤腿,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幸而侍中大人前来,我这样的竟也还能多活上一日,如若不然,怕是早没命了!” 听他提到宁晏礼,青鸾不禁心下一紧,连忙追问:“侍中大人可还安好?” 那士卒瞥了青鸾一眼:“如今在这城中,还谈何安好?” 青鸾攥紧缰绳,对缙云道:“缙云,我去城中寻他!你们先在城外候着,随时接应!” “属下随女史同去!”缙云急这跟上她,转头又对其他几人交代:“跟上两个,其他人听命接应!”。 伴随着震天的战鼓,城门被高喊号声的魏兵又一次撞响,那巨大的闷声如恶鬼索命的哀嚎,沉重撞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点燃羽箭——放!” 城楼之上,一声令下,无数火焰凌空射出,划出无数道灰烟弥漫的弧线。城下密集的魏兵来不及闪避,却又见成片的火油泼天而来,顷刻间,城下陷入一片火海。 滚滚浓烟夹杂着腥臭的焦糊味,待城上一些新兵意识到那焦糊源自何处,不由得纷纷干呕起来。 城楼内,夷城太守脸色惨白,干咳了半晌,从胃里呕出稀薄的粘液,被其身边长史扶着饮了口水,才稍适平复,虚弱道:“依大人看,咱们可还能再坚守两日,等到大军回援?” 棋盘后,宁晏礼面色无波,从棋奁中拈出一粒黑子,平静道:“不能。” 墨色衣袍将他玉白的面容衬得本就凉薄,决绝的两个字又与棋子同时落下,轻飘淡漠,在瞬间就定夺了在场所有人的生死。 第125章 第125章 老太守的脸色更白了,瘪皱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身边的长史扶住他,本想安慰,半晌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哀声低唤了一句:“太守……” 半晌,老太守长出了口气,苦叹:“老朽在任三十余年,不想有一日,夷城竟败在了我的手中……” 宁晏礼神色淡淡,垂眸专注于棋局,好像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此景落在众人眼里,不免显出几许凄冷,叫人更加心如死灰。 “大人……”老太守被身边长史扶起,颤颤巍巍走到宁晏礼面前,躬下弯曲的腰背,伏手道:“大人赴险亲自前来,已竭力回天,帮夷城撑了这整整三日,好让城中百姓得以逃命。下官无能,只能代夷城百姓,叩谢大人厚恩——” 说着,老太守撩起袍摆,俯身屈膝,伏在了宁晏礼面前。 周围众人为之一震,宁晏礼也闻声掀眼,一旁的屠苏连忙上前,要将老人家扶起。 可正待这时,太守身后的长史也一并伏身跪了下去,叩道:“太守所言亦是下官等人所想,万请大人受吾等一拜!叩谢大人对夷城百姓厚恩!” 话音一落,城楼内夷城诸位属官皆心有所感,纷纷撩摆叩道:“叩谢大人对夷城百姓厚恩——” 宁晏礼看着众人,默然片刻,示意屠苏将老太守扶起,良久又将目光落回棋局中,淡道:“你们谢错人了。” 众人怔了怔,面面相觑,不懂他此言何意。正待这时,童让匆忙跑了进来,禀道:“大人!魏军调了两支精骑,分别从东西两侧向城南绕去,欲图合围!” “怎么会这样……”众人闻言皆面如土色。 “魏军怎会突然绕至城南?”老太守双腿一软,六神无主道:“城中仍有百姓尚未来得及撤离,这可如何是好……” 宁晏礼却似并不意外,看着绞杀至终局的黑子,眸中闪过一抹戾色:“等了三日,他终于出手了。” 言罢,起身将手中棋子丢回棋奁,向外走去。 他将守城事宜交代给夷城诸将,走下城楼,对屠苏道:“你与鹤觞立即整顿余兵,从南出城,向西拦截魏军。” “诺。”屠苏应道,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大人,那东边来的魏军怎么办?” “给我留八百人即可。”宁晏礼道。 屠苏一惊:“八百人?” 宁晏礼从童让手中接过软甲佩剑,向战马走去。 屠苏连忙将他拦住,急道:“大人!魏贼一支精骑至少两万,区区八百将士即便是大人,也不可能拦他们两日啊!” “无需两日,”宁晏礼扯过缰绳,平声道:“半日即可。” “半日?”屠苏不懂。 “再有半日,城中百姓便可尽数撤离。”宁晏礼翻身上马。 屠苏这才明白过来,脸色登时变了,急忙张开双臂拦在马前:“大人!这如何使得?半日后城中百姓确是得以保全,但大人自己怎么办?” 战马像是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在原地不安地辍动着马蹄,宁晏礼勒紧缰绳,垂眼望向屠苏,淡道:“届时我自有办法。” 屠苏执拗地挡在马前不肯让开,急道:“敌众我寡,悬殊至此,属下怎能眼睁睁看着大人身陷于危险之中?大人若是执意,属下定要随大人同往!” 宁晏礼见他死活不肯让开,只得闭了闭眼,沉声道:“夷城之东多山路,地势陡峭,魏军骑兵并无优势。反倒是西路平原广袤,骑兵突袭如入无人之境,若拦截不住,不到半日便能直插城南。届时魏军合围,我等腹背受敌,莫说你我与这些将士,便是城中余下的百姓也保不住了。” 屠苏自知他家大人的脾性,鲜少会这般耐心向他解释什么,虽然明白其中道理,但心底更觉难受,眼圈不由得红了:“可是……” “没什么可是。”宁晏礼道:“我既已料到那村夫的手段,便自有应对之法。你与鹤觞只需全力拦住西路敌军即可。” 提到谢辞,屠苏不禁面露愤然:“都是那村夫的奸计!眼下时间还来得及,大人请匀属下半柱香的功夫,去把那村夫找出来杀了!” 说着,他便从腰间抽出佩刀,气势冲冲带人就走。 “站住!”宁晏礼沉声道。 屠苏红着眼圈回头道:“这三日大人早该派人杀了那村夫!属下跟着大人,不怕把命折在此处!但在死之前,也要拉那奸贼才好!” 宁晏礼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可知,若那村夫一死,拓跋氏便再无顾忌,届时三十万大军合力攻城,城中百姓会作何下场?” 屠苏闻言顿住,提刀的手垂了下去。 “放心吧。”宁晏礼兜转马头,黑眸幽深,望向朝城南涌动的百姓:“不必寻他,他很快便会按捺不住了。”。 通往南城门的长街上拥挤堵塞,城中剩余百姓抓紧最后的时间,携家带口出城逃难。 今日已是第三日,城中富户有车驾马匹,奔逃得快,早已剩下不多。余下才走的,都是贪财贪物,将值钱家当里里外外搜罗一遍,塞满足足十几大车,才耽搁到此时出发。 一座漆门大宅前,老管家最后检查一眼,见家主要带的东西都装车了,才让人将大门合上锁好,准备出发南下。 正待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牵着一小童突然从宅中跑出,扒开将要落锁的大门,哭喊着冲到其中一驾马车前:“郎主!求郎主带上我们母子吧!” 女子扑跪在马车旁,哭嚎凄厉,身旁的小童见母亲哭,也跟着不停哭泣。一众知道内因的家仆不敢作声,其他家眷挤在后面几驾马车里,亦垂头噤声,不忍去看。 魏人皆是蛮夷之流,一待城破,留在城中的妇女孩童会是何下场,不言而喻。 少顷,女子面前的马车窗幔掀开一角,露出一个男人戴着玉扳指的手,车中人用手背轻挥了挥,不耐烦道:“拖走!” 老管家闻言不忍,但也只能向几个家仆吩咐,将那女子和小童拉到一旁。 “求求郎主了!别抛下我们母子!”女子哭喊着,十指死死扒在马车上,拼命挣扎,指腹皮肤被木纹磨脱,生扣出数条血淋淋的抓痕:“求郎主念及往昔情谊!郎主——” 话音未落,车帘被唰地掀开,车上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极其不耐,指着一行十几驾车马,对她道:“晦气!你瞧瞧哪里还有能塞下你们的地方?” 说着,又对下人道:“快让她滚!再拦车就将她双手剁了!” “郎主!”那女子脸色一白,然而下一刻,却见面前的男人突然瞪大了双眼,视线僵滞地直看着她的脸,少顷,从嘴里涌出了满口的血。 “……”女子愕然看着男人,大张着嘴,终于尖叫出声:“啊——” 待一众家仆回过神来,只听唰地一声,贯穿男人胸口的长剑已被拔出,男人的身体骤然歪下马车,咚地栽在地,砸起一片扬尘。 众人以为是魏军杀来,女眷的尖叫此起彼伏,家仆们慌忙逃窜,老管家瘫倒在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持剑少年,惶恐道:“你,你不是魏人,你是何——”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6 首页 上一页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