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陷入掌心,硌出深深的血印。 泪干之时,青鸾昏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的身影一次一次在她声嘶力竭地挽留中离去,青鸾感觉自己醒不过来了。 这一回,再无人把她于黑暗中唤醒,她将被永远困束于玉棺之中,在生死交际处,茫然迷途,不知归路。 白日与黑夜交迭,时间宛若静止。 房门被不时打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叹息,有人沉默,但都默契地仿佛约好一般,没人提起那个名字。 青鸾如行尸走肉般混沌数日,直到霍远山带大军赶至夷城,下马后连气都没缓一口,老泪纵横地瘫坐在榻边,她才恍然乍醒,张了张嘴,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哑声:“伯父……可寻到他了?” 霍远山痛心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力的摇头。 城东山岭陡峻,陆衡一直在带人搜寻,但进展并不顺利。 当日前去诱敌的将士尸骨分散各处,死状凄惨,有些坠崖的几乎已难分辨,且山中多走兽,甚至还有的已被豺狼虎豹叼食剩了一副骨架。 青鸾扯动嘴角,呓语般道:“寻不见是好事……如此或许……或许他还在某处活着。” “孩子……”霍远山抹了把泪,担心地看着她:“你如此下去,叫我如何向你九泉下的父母交代啊……” “伯父放心。”青鸾看着霍远山愈渐斑白的两鬓,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艰涩道:“阿鸾没忘……自己是霍家的女儿。” 至此之后,青鸾似乎恢复如常。 她开始配合地服药、养伤。 那些苦不堪言的汤药,青鸾饮得极其轻快。她左手伤得太重,腕骨几乎变形,医官诊治时都有些下不去手,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拿过木板固定,自己咬着纱布一端,平静地一圈一圈缠好。 青鸾从醒来一直住在夷城太守腾出的一处私人宅院,除了有缙云和几名影卫,陆衡来后又给她添置许多人手,霍远山等人还不时到小院探望,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也算不得冷清。 青鸾按时用膳,定时起居,看着这些人不时露出一个微笑,表现得十分平静。 她不再流泪,也不再消沉,同时,也不再说话。 战火初平,城中许多地方挂起了白幡。 百姓自发帮忙安葬守城将士们的遗骨,城郊很快竖起了一块块木碑,有辨认不出名姓的无字碑,亦有未寻得尸首的衣冠冢,远远望去,就像一片肃穆的石林,在夕阳下默然坚守。 微风袭来,仍隐约夹杂着血腥和烧焦味,吹动青鸾的裙摆。 “女史,快日落了,回去吧。”缙云轻声提醒道。 这两日午后,青鸾都要到城郊待上许久,依旧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着,望向那片碑林。 她闻言颔首,*收回视线,转身走向马车。 几个孩童哄闹的声音传来,青鸾回头望去,见他们正奔跑着驱赶几只落在木碑上的乌鸦。 那些乌鸦极力扑簌翅膀飞走,有一支黑亮的鸦羽掉落,在空中旋转几圈,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了地上。 看着那支鸦羽,青鸾怔了怔。 缙云见她脚步停下,也随之望去,疑惑道:“女史,怎么了?” “缙云。”青鸾突然开口,声音又低又哑。 这回换做缙云怔住,她虽然那么问了,但却并未想到青鸾会真的应声,不禁双目一红,激动道:“女史,你终于肯开口讲话了!” 谁料,青鸾却是望着那几只黑鸦飞远的方向,幽幽道:“你说,他或许还活着吧。” 缙云没想到青鸾好不容易开口,竟说出这样的话,恐她是伤心成疾,不觉哽咽:“女史如此下去,大人不会安心的……” “可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青鸾目光拉远,仿佛望出尘世。 说着,便如同追寻着什么一般,木然迈了出去。 “女史!”缙云连忙跟上她。 二人险些被土路陷入的车辙绊倒,青鸾跌撞地仍向那些黑鸦飞离的方向走去,喃声道:“以他的手段,不该那么轻易死去的。” 缙云死死将她抱住,眼里缀满了泪:“女史,我们都不愿大人就这么去了……可莫说大人的伤本就撑不过一夜,便是童让也说,亲眼见大人身中数箭,坠下了崖……” “不,不对……”青鸾执拗地想要挣开她:“或许我们都忽略了什么,他或许真的仍在某处活着……” 两人拉扯在一起,青鸾如入魔般不住念叨着,执着地挣扎着。 其他影卫都是男人,不好上手,缙云拼命揽住她的胳膊不干放开,生怕她伤心至极,出什么大事。 正待这时,几道打马声传来。正是陆衡带人从城东回来,得知青鸾到城郊散心,一时放心不下,便寻了出来。 “阿鸾!”陆衡急忙勒缰下马,匆匆迎至近前,一边将青鸾扶住,一边问向缙云:“怎么回事?” 未待缙云开口,青鸾已一把将他抓住:“陆衡,你可寻得他了?” 陆衡见她如此,只觉痛心疾首:“阿鸾……” “没有是不是?”青鸾双眼竟绽放出一抹奇异的光芒:“寻了这么多日都没有,那他定还好好地活着!” 众人见状皆低头沉默,暗自湿红了眼眶。 青鸾看向他们,像是怔忪了一瞬,低声道:“你们为何都不信呢?” 之后,她如脱力般低垂下头,喃喃道:“从前他诈死骗过北魏淮南八十万大军,此番区区三十万魏军,怎么可能轻易地置他于死地……” 青鸾的话音落入众人耳中,旁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无人将此言当真,可陆衡闻言却是一愣:“阿鸾你——” “陆将军!”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将他打断,霍远山身边的副将面带急色,匆忙下马见礼:“我们安插在魏军中的探子传信回来了!” 陆衡眼中生出杀气:“眼下那拓跋小儿退驻于何处?” 副将回道:“据探子信中所言,魏帝率大军径自回魏都了。” “什么?”陆衡听说魏帝跑了,不禁愤然:“这厮日前刚丢了云都,怎会甘心就此罢手?” 那副将犹豫片刻,似有吞吐。 “快说!”陆衡没了耐心。 那副将咬了咬牙,才道:“据说是他们寻得了侍中大人的尸骨……魏帝因此大悦,当即还朝,大犒三军。” 第132章 第132章 魏帝得宁晏礼尸骨,于军中大行封赏,更有为庆贺他的死大赦天下之意。 此消息很快在夷城传开,百姓皆愤慨不已,纷纷围在府衙门前,请太守上书朝廷,若魏帝拒将侍中大人尸骨归还,城中男丁将誓死与北魏拼杀至最后一人。 夷城太守虽也痛恨魏帝此举,但终究不敢冒然上表这等带有“威胁朝廷”意味的奏疏。 他在府衙急得乱转,思量半天,决定从后门溜出,去找霍远山请教。 谁知,霍远山军营这边也开了锅。 屠苏鹤觞等人跪在帐外请命,童让伤还未愈,便爬下病榻半死不活地操起剑,求他发兵。 魏帝此举摆明是在挑衅,霍远山固然气愤,但毕竟年龄阅历在那,知道两军若当真全面拉开架势硬碰硬,他们未必一定讨得到便宜,且眼下南梁正值皇位交替之时,朝中局势未稳,冒然开战,于国于民,都有风险。 他还算压得住火,却不想,这会儿陆衡已拨了一万精骑,就要直插魏都,取魏帝狗命。 冲动乃行军大忌,何况魏人并非草寇,直插一城容易,横跨数城冲入魏都岂不是送命? 霍远山怕他出事,紧忙派人去拦,怎奈陆衡和一众影卫皆不肯作罢,城中百姓亦是群情激奋,最后终于闹得沸沸扬扬,传入了还在出神的青鸾耳中。 谁也没想到,此事倒是叫她给拦下的。 青鸾策马出现在北城门下时,陆衡很是惊讶。 他勒住马,怔忪地看着她:“阿鸾,我还以为你是要与我同去的……” “我原是这么打算的,可在来的路上,我想通了。”青鸾默了默,道:“他这人……心术太重,心胸又窄,早早就将所有事都算得精准,无论生死,都不会轻易让敌人多占半分便宜,又岂会容魏帝以他之名乱我军阵脚?” 陆衡不解,半晌,却见她唇边浮出一抹苦笑:“这两日我一直在反复思量他最后的话。他说这天下无他,无谢辞,百姓才得以休养生息,朝纲亦能稳固,大梁才有重新一统的可能。或许他如此设计,便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陆衡怔住,定定地望着她。 屠苏等人对此也是将信将疑。 直到魏帝按捺不住,命人将一封国书送至李昭面前,要以宁晏礼尸骨换回谢辞遗骨,并承诺三年为期不再侵扰南梁边境,众人才惊觉,终究是青鸾将宁晏礼的心思看得明白。 两国交换棺椁那一日,夷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全城百姓身披丧服出城相迎,陆衡褚冉等人亲自抬棺,一步步踏过风雪,穿过城门,走上曾经血染的长街。 满城除了呜咽哭泣,一时竟无人语。 漫天纸钱夹在雪中打旋儿,被风推上半空。目光穿过盈动的白幡,是一尊雕刻着精致莲花纹的金棺,青鸾身子晃了晃,视线顿时模糊。 可她还是不信。 即便京中为此特派专人校验,通过尸骨后脊的伤确认无误。即便她亲眼所见他彼时伤得多重,也早知他一去便难再回。 但她仍旧无法说服自己。 那个数次将她从死亡里拉出的人,以他的智慧,他的心机,他的谋算,他的手段…… 怎可能被困束在那一方金棺之中呢? 风雪中,那道精致的莲花纹越来越近,青鸾手中的桐油伞缓缓滑落。 她仿佛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道: 阿鸾,我回来了。 梨花委地,凄寒赛雪,那人风华竟在视线里逐渐明晰。 两行热泪滑落,青鸾微笑颔首,轻声应道: “好,我们回家。”。 宁晏礼的死讯虽早已传回上京,但百官真见那雕刻着莲花纹的金棺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不禁难以置信。 那位权势滔天,手段了得,甚至可凭一己之力撼动皇位的侍中大人,真的死了? 然而令他们更为震动的是,李昭竟会亲自出宫扶棺,同时诏告天下,为宁晏礼恢复了本名李衍,并追封为帝,谥号靖武,大藏于茫山皇陵。 此诏一出,京中传闻四起,文武百官不禁在私下里揣测。 当时虽有先帝遗诏,但以宁晏礼的手段,若想趁机夺位也并非难事,他竟放着到手的皇位不要,心甘情愿扶持才十几岁的李昭上位,再联想先帝对李昭淡漠如斯—— 难道其实宁晏礼才是李昭的生父? 流言一时间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可也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若按当年三皇子的年纪来算,宁晏礼是李昭生父,那岂不是十岁就当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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