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终究是想不明白,怎会有人甘心把眼看到手的皇位给推了? 东市街角的面铺,缙云闻得旁边一桌正悄声议论宁晏礼的事,气得一把握上了腰间的佩刀。 “尝尝吧,趁热。”青鸾将一碗汤面搁在她面前。 缙云连忙接过她手中的托案,将另一碗撂下,低声道:“女史若是听不得这些闲话,属下这就去让他们闭嘴。” 青鸾抽出木箸,取出帕子擦拭递给她,淡道:“有人念叨,总比被人遗忘的好。” 缙云微怔,双手接过木箸,抿了抿唇道:“……女史说得有理,是属下莽撞了。” 青鸾闻言一顿,拿起桌边的醋壶,默自倒了起来,温声道:“缙云,你不必对我如此。” 自南郡到夷城,又从夷城返京,缙云一直跟在她身边悉心照顾,青鸾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眼前倒算个时机。 缙云自是明白青鸾的意思。 她踌躇许久,终于低声道:“……属下奉命照顾女史周全,不敢有误。” 一股酸涩之意涌入鼻息,竟让心脏也跟着酸疼。 青鸾看着面汤被醋色染深,半晌才回过神,抽了抽鼻子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如今既已回京,你也无需再将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宁府上下的事仍由鸦青在打理,凭缙云的细心与身手,继续做影卫,亦或是当个女官,都比守在她身边像个婢女要好上许多。 缙云撂下木箸沉默少顷,眼圈微微泛红:“……照顾好女史是大人最后的嘱咐,属下不敢违背。” 她顿了顿又道:“若女史觉得不便,属下往后可于暗中保护女史。” 心中痛意更甚,青鸾不觉将醋壶捏紧。 这时卖面的老叟佝偻着腰,端了两碟小菜过来,笑盈盈道:“女郎又来了。” 青鸾艰难地换了口气,迅速平复好情绪,微微点头寒暄道:“老丈这铺子眼见着生意越做越好了。” 老叟“哎”了一声,将两碟小菜撂在她和缙云中间,笑道:“多亏之前有位贵人赏了那片金叶子,再加上平日里攒得一些积蓄,便一咬牙盘下这间铺子。要不这入了冬,摊子没法支了,怕是连讨个生活都难喽!” 老叟说着往青鸾碗里一瞧,见醋色极深,不禁叹道:“我记得女郎早先来我那摊子吃面,还吃不得这么些酸哩!” 青鸾挑起面,淡淡笑了笑:“从前喜甜,近来确是更爱吃些酸的,反倒觉得甜多腻人。” 说话的功夫,旁边议论宁晏礼那桌客人已食毕起身。 “你说,当年那三皇子得何其狠心,才敢对自己下那般毒手,竟不惜做了宦官。” 青鸾闻声瞥去一眼,说话人是个瘦麻杆似的长衫书生,讲到“毒手”二字,还用手刀在下身比划了一下。 一旁的是个方头方脑的书生,听瘦麻杆说完,挤眉弄眼道:“什么宦官?都传是个假的,不过是顶个身份,还能自由出入后宫,这等美差换做是你,难道不去?” “原是为了这个!”瘦麻杆恍然大悟似的,脸上露出一抹令人作呕的淫。笑:“若有此等艳福,确是给个王爷身份也换不来!” 青鸾眼梢一抬,手中木箸掷出,一支嗖地钻到方头方脑的脚下,一支从瘦麻杆脖颈飞过。 “哎呦!”两人同时大叫。 方头方脑正迈门槛,被那木箸滋溜一滑,来了个劈叉。 瘦麻杆更惨,伸手捂着脖子一抹,唰地变了脸色:“流血了!” 他低头一瞅木箸,登时来了精神,转身朝面铺内喊道:“谁干的——啊啊啊!” 青鸾刚要起身开口,就见那瘦麻杆被人腾空拎起,劈着嗓子惊叫起来。 “屠苏?”缙云讶然起身,又看见屠苏身后鸦青:“长史?你们怎么来了?” 屠苏一手拎着瘦麻杆,一手拖着方头方脑:“你们先谈要事,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抓鸡崽似的将两人带走了。 隔街传来哭唧唧的求饶声,面铺里的人伸头瞅了半晌,见缙云横眼瞪去,才一个个回到自己桌前嗦面。 青鸾又问老叟要了两碗面,转头对鸦青道:“长史特来此寻我,可是有事?” “女史客气,面就不必了。”鸦青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但还是恭敬道:“日前一直不得分身来探望女史,今日一见,似乎比从前清减许多。还望女史念及大人,珍重自己的身子。” 青鸾垂眸,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鸦青微叹了口气:“此番来见女史,确有要事。” “长史请讲。” 鸦青将带来的木匣呈到青鸾面前,拉开抽盖。青鸾看去,里面是满满一大摞帛书,上面整齐密集记录着什么。 见青鸾面露疑惑,鸦青从中取出一部分,在她面前展开:“大人此前已将所有田产宅院都改记在了女史名下……这些日子我已整理出来,此间皆为名册,具体的田契地契尚在府中,只待女史得空,可随时前去查阅。” “什么?”青鸾倏地抬眼。 第133章 第133章 宁府大门紧闭,匾额上仍蒙着白布。 自回京以来,青鸾其实来过数次,只是每次都不敢走近,只能远远望着这扇府门出神。 鸦青上前,将府门推开,迎她入内:“女史,请。” 看着那扇熟悉的门洞,青鸾轻出了口气,寒冷的空气呼出一团白雾,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 恍然间,她竟似又见那颀长挺拔的墨影撩起袍摆,端端迈出府门,在走到马车旁时,摆着一张冷脸,回头对她道:“今日破例,准你与我同乘。” 青鸾沉默片刻,提起裙摆,迈上门前石阶。 府中到处都是熟悉景象,青鸾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生怕稍停一步,便再没有继续走进去的勇气。 她随鸦青穿过游廊,来到海棠门后的院落,正是宁晏礼的书房。 架柜上的书籍摆设一切如旧,只是案上再不见常用的笔墨纸砚和整齐叠摞的公文,而是码了十几只上锁的木箱。 鸦青从柜架上拿了一串铜匙,将木箱依次打开:“所有的田契地契钱庄的票据都在这了。” 青鸾上前,从木箱中取出一张地契,其上行文是鸦青的字迹,还盖着官府验契的红印,视线稍移,“卖契人”处落着的,便是那个她许久都不敢提起的名字。 宁晏礼。 铁画银钩的三个字,笔力纵横恣意,带着一丝风流,筋骨却又最为端正工整。 青鸾又从另外一只木箱中拿出一张,同样是由鸦青行文,官府加印,宁晏礼亲笔落下的名姓。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青鸾不断翻看,十几大箱子,几乎每张皆是如此。 看到最后,青鸾只觉呼吸愈发困难,轻薄的纸页在手中攥皱,她看向鸦青,眼眶微红:“这些……他是从何时开始备下的?” 莫说这成摞的契书需要书写多久,便是将名姓一遍一遍写尽,恐怕也需些时日。 “大人早担心事有不测……先帝病重之时,便已陆续在做准备了。”鸦青低声道。 所以…… 青鸾闭上双眼。 宁晏礼竟早就想好,要将他最后的一切,都交付给她。 这个冬日,天总是灰雾蒙蒙。 青鸾不知鸦青是何时退下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从书房走出的,再抬头时,眼前便已是宁晏礼从前居住的院落。 除了那刺眼的白幡,一切如旧。 青鸾慢行过庭院,轻轻推开殿门。 屏风帷幔,案几坐具,每处陈设都是往昔模样,鸦青大概派人日日打扫,殿内整洁依旧,但却似比从前愈加清冷。 内殿里,燃香的铜炉早已冷寂,案上还摆着一副未完的棋局。 竟是她与宁晏礼先前没下完的那局。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入心脏,青鸾缓缓伏下身体,在榻边蜷缩靠下。 无数回忆涌现,此间发生的一幕一幕穿越生死,蒙着灰暗的色调在眼前重演。青鸾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熟悉的面庞,然而刹那间,画面却一碰即破,如泡沫般瞬间崩碎,化作虚无。 她徒劳地挥了个空,手臂停滞着,呆呆地望着眼前,心中被赫然剜下一块空洞。 鲜血淋漓。 流泪似乎是一个极其消耗体力的事,倦意在混沌中很快将青鸾吞噬,她就那样在榻边倚靠着睡去。 回京已有月余,她再没做过有关前世的梦,反而每晚禁锢于宁晏礼离开那日,一次次看他离开,一遍遍听到他的声音: 阿鸾,别忘了我。 宁晏礼终是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死,取代了她前世的噩梦。 以这般暴烈的方式,让她今生今世永远铭记。 李昭下令重新修缮棠梨宫,钱福盯得也紧,宫匠自然夜以继日,不敢怠慢。前后历时两月,荒废的殿宇焕然一新,红墙绿瓦,在雪景下重现了昔日光彩。 “女史请。” 引路的小内侍立于朱漆宫门一侧,恭敬道:“这会儿司将军也在。前些日子从云都送来了些适宜冬日管观赏的花草,司将军奉陛下之命,得空时来教奴婢们照料呢。” 青鸾如今不常入宫,也未在御前任职,但宫中人人皆知她曾是东宫随侍,李昭对她又明显格外信赖,遂无人敢有怠慢。 青鸾点了点头,拢氅迈入,见司白正与宫婢说话,就在一旁稍候了片刻。 司白乃是青鸾母族唯一的亲人,二人相认后很快便亲近起来。司白于淮南王谋反当日护驾有功,被李昭封为领军将军,御黑甲,统羽林,全权负责宫中守卫,平日忙碌,一晃二人也有半月未见。 “将军。”一个宫婢眼尖,先看到了门口的青鸾,低声提醒道。 “奴婢见过女史。”宫人们纷纷礼道。 司白闻声回头,颇为惊讶:“阿鸾?你今日何时进宫的?” 言罢,便把花铲递到宫婢手里,擦了擦手迎了上去。 “表兄。”青鸾欠身一礼,微微笑道:“陛下刚刚召见,说棠梨宫修缮好了,便差人带我前来看看。有些日子未见,表兄的剑伤如何了?” 司白被稚奴那晚刺中一剑,虽未伤及要害,但也足足养到一个月前才能行动自如。 “阿鸾不必挂怀,现已大好了。”二人步入正殿,司白让几个侍弄花卉的婢子退了下去。 “日前我听说大人曾给陛下留有一封书信。”他道:“今日陛下召见,可是为了这个?” 青鸾默了默,微微颔首。 正如宁晏礼死前所言,他曾在南郡时亲笔书了一封密信给李昭。 信中交代了诸多国事,而对于私事,宁晏礼未对自己的身后有任何交代,唯嘱托李昭一句,便是准她余生无拘,不受任何所限,真正自由的活。 “你未来打算如何?”司白问:“仍要回云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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