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轻出了口气,摇头道:“我打算留下,于宫中辅佐陛下。” 司白有些意外:“大人既为你求了皇命,还给你留了大笔田产,纵是没有霍家,你也尽可恣意随性,何必留在宫中,让自己活得那般辛苦?” “表兄说得不错。”青鸾微微勾唇,似是一笑,淡道:“可我此生如何还能自由?” 她可以实现曾经的一切构想,去到任何地方,选择任何生活。但被打上烙印的心,却早已无法逃脱。 青鸾望向殿外被雪压满枝头的梨树,捏紧了腰间的香囊:“何况旧都未复,江山未统,他仍有未竟之事,不是吗?” 司白看着青鸾仍显憔悴的面孔,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沉默未语。 这晚,青鸾捧了一坛梨花醉,爬上屋顶大醉了一场。 好在有缙云陪在身边,把烂醉如泥的她背回房中,才没叫她在这隆冬深夜于屋顶冻成一座冰雕。 火盆里炭烧得正旺,一支蘸满墨的笔被丢在地上,青鸾裹着被,趴在案几上沉沉睡着,不时抽嗒鼻涕。 缙云撂下醒酒汤,拾起笔,才见自己出去端碗汤的功夫,不知青鸾从哪摸出了一只红木抽盒,像是生怕让谁夺去了似的,紧紧搂在怀里。 缙云扶起她,轻声道:“女史,先将醒酒汤喝下再睡吧,免得明早起了头痛。” 青鸾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起身凑近碗边,谁料缙云怕她风寒还特在汤里煮了姜片,她刚一凑近,浓郁刺鼻的姜辣味便随着热气扑了上来,顶得她当即一呕。 “呕——”吐了几次的胃早已空空荡荡,一阵阵剧烈痉挛,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青鸾恶心得厉害,下意识去扶案几,一时也忘了手里的抽盒。缙云和府中侍婢七手八脚地撑着她,一边拍背,一边将醒酒汤给她灌了下去。 热汤入腹,终是让干瘪灼烧的胃舒服了些,青鸾堆坐在软席上,倚着凭几,醉醺醺地发愣。 侍婢拿着空碗退了下去,缙云刚要将被子帮她围严实些,就见那红木抽盒不知何时已掉在了地上,绘着莲花纹的盒盖摔开一半,露出其间一抹澄黄。 她怔了怔,当即认出那抽盒里放的,竟是一道诏书。 “女史……这诏书……”缙云将抽盒拾起。 青鸾垂落红通通的眼眸,缓缓抬手接过,抽了几下,才将盒盖抽开。 她手中不稳,诏书当即从盒中滚落,倏地铺展开来,缙云连忙低头不敢窥视。 “……我曾以为,我与他二人今生,今生最好便是天各一方,各不相干地活……”青鸾指腹从诏书上拂过,落在那思念至极的名姓上,轻轻摩挲着。 “若早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倒宁被过往折磨……哪怕到年华老去,也该,也该同他纠缠下去的……” “如果……如果葬入皇陵的只是李衍……而非是他,会有多好……” 酒气和安神香交织在一起,青鸾带着鼻音喃喃醉语。她囫囵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房中归于安静,良久,缙云抬头看向她,才发现她已再度睡去。 将青鸾在榻上安置妥当,缙云收拾起满地狼藉,目光从案上一晃而过,瞥见“赐婚”二字先是一愣,旋即又在其上看见两个并列而书的名姓。 一侧端方工整,是为宁晏礼三字。 而另一侧“狂放不羁”,歪歪扭扭中透露着一丝隽秀的,正是榻上熟睡那女子的名姓。 翌日醒后,青鸾难受得紧,刚咽两口清粥,就一股脑又吐了出去。 这阵子她本就消瘦得厉害,缙云担心,又叫人做了几道平素她爱吃的菜,却不想竟是吃什么吐什么,倒最后还是干瘪着肚子。 “胃里烧得厉害,实在咽不下了。”青鸾一边擦嘴,一边摆手道。 缙云绞尽脑汁,忽然想起她从前喜食金乳酥,遂道:“要不属下去趟芙蓉记?” 谁料,青鸾一想到金乳酥,竟又是一呕,赶忙摆手:“不成不成……昨晚醉得实在厉害,那些甜腻的,这会儿便是听都听不得了。” “可这般空着肚子也不是办法,要不属下去请霍大人回府,让他为女史瞧瞧吧。” “……不必。”青鸾蕴了一口温水,沙哑道。 霍长玉今日当值,才出门不久,她不想为这点小事劳他折腾一趟。 她想了想,突然抬头看向缙云:“不过真论起来,我倒是有口想吃的。” 缙云看着青鸾仰头将倒满醋的面汤喝干,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吞了吞嗓子,递上一杯热水:“女史可好些了?” 青鸾抚着胃,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点头道:“身子都跟着暖起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缙云也稍放心了些。 二人付过钱,刚迈出面铺门槛,就见不远处一个摊子呜呜泱泱围满了人。 青鸾扫过一眼,缙云察觉她的目光:“那边好生热闹,女史可要前去看看?” 东市常有手艺人摆摊叫卖,这情景倒也常见。 “罢了,晚些时候还要进宫,先回去早做准备吧。”青鸾道。 缙云颔首:“也好。” 青鸾收回视线,余光一晃而过,就见那摊子里挤出个女子,笑盈盈地撑开一把伞,对着阳光左右转了转,盯着伞面满眼的喜欢。 竟有人在冬日卖伞。 青鸾勾了勾唇,刚要转身离开,然而下一刻,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脚下就似灌铅般定住不动了。 她缓缓回过头,重新望向那女子手中的桐油伞,面色倏而一白。 第134章 第134章 阳光照在伞面,圈出一层层光晕。 青鸾怔忪地望着,那女子手中的伞面树影横斜,梨花交错绽放,如雪般坠满枝头。 那画工与笔调,分明就是…… 青鸾只觉心脏被一箭蓦地射穿了。 还未经反应,她便已朝那摊子疾步走去。 “女史!”缙云愣了愣,连忙追了上去。 青鸾死死盯在那摊位拥挤的人墙上,试图找寻一丝缝隙,想看清究竟是何人在卖伞。 她脚步不觉越来越快。 有结伴买到伞的女郎嬉笑交谈,经过时,青鸾听到她们在说那卖伞的郎君,清隽秀美,当真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 青鸾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飞快地跑了起来,冲向人群—— 是他吗? 会是他吗? 视线变得模糊,大约是宿醉的缘故,青鸾有些头重脚轻。 纵有缙云护着,争相买伞的人仍将她们从人堆里不断推搡到外围。 五脏的灼烧感愈发强烈,青鸾忍着难受,脚下却被什么突然一绊,猛地向前扑倒出去。 围聚的人群有所察觉,躲向两侧。缙云瞪大双眼,却奈何被挤得隔了两个人的距离,根本来不及去扶。 “!”青鸾狼狈地摔倒在地,吵嚷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然落在了她的身上,起初是惊奇,很快就变成了带着一丝掩饰的嘲笑。 青鸾却根本顾不得那些。她急忙撑起身子,抬头看去—— 摊位后的人刚撂下画笔,撑开一把桐油伞,闻声似是一顿,把隔在二人中间的伞面缓缓抬起。 这一刹,青鸾的呼吸停窒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卖伞那人的眉眼间生出一抹疑问。 “女郎……可是来买伞的?” 透过模糊的泪眼,青鸾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一位清逸俊秀的郎君。 但却不是宁晏礼。 是啊。 怎么会是他呢? 他明明已经…… 地面渗出的寒意穿透氅衣,蚀入肤骨。 青鸾直觉眼前发黑,身体发抖,头也愈渐昏沉,胸口被漫无边际的疼痛覆盖,无法喘息。 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在彻底昏倒前,她听见了缙云的呼喊,听见了周遭的诧异,隐约间,竟还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轻唤了她一声:阿鸾。 青鸾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霍府。 她先是看见霍长玉和缙云的脸,接着霍远山和府中其他人关切的面孔也凑了上来,挤在她的视线里,看得她头脑发晕。 青鸾不知为何自己这般虚弱,一开口竟像跑了许久似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们,看得我,看得我好生恶心……” 众人闻言一顿,下意识往后散了散。 “阿鸾,你眼下感觉如何?”霍远山一脸忧色,转头对霍长玉道:“快!别杵愣着了,再瞧瞧阿鸾可还需什么补药?” 青鸾见霍长玉沉着一张黑脸坐在榻沿上,为她掐脉,不禁哑声道:“兄长……今日不是当值,怎么,怎么也回来了?” 霍长玉蹙眉瞟了她一眼,少顷才道:“你当街晕倒,我如何还能安心当值?” 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青鸾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医者若是都以兄长眼前这副神情为病患诊脉……怕是没病的,也要先被吓出病了……” 没想到青鸾还有精力玩笑,霍长玉的俊脸又沉三分。 不多时,他借由把旁人都暂打发了出去。 青鸾察觉他神色不对,倚着凭几缓坐起身,轻声道:“兄长方才欲言又止……这会儿只有你我二人,便可直言了。” 霍长玉坐在榻边看她,嘴唇动了动,半晌却只叹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 看他这副反应,再联想这阵子自己身体状况频出,青鸾心头微微沉了沉。 “我……”她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只能试探道:“……我可是患了什么难医的疾症?” 话音甫落,霍长玉却是一愣,狐疑地瞪向她:“你难道半分都未有察觉?” 青鸾闻言愈发迷糊。 察觉什么? 莫不是她真患了什么恶疾? 霍长玉看她茫然中带着一丝无措,登*时明白过来,无力道:“你可知自己近来频频恶心反胃,是因何缘故?” 青鸾怔了怔。 霍长玉道:“从脉象来看,你已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身孕?”青鸾仍愣愣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兄长说的,可是真的?” 霍长玉皱眉道:“我虽不是妇科圣手,但断个喜脉还是不会错的。” 可青鸾仍觉不可置信,明明一个月前,自己还来过癸水,虽然极少……彼时她以为这段时间经历之事实在太多,自己身子亏空得很,因此癸水不调,也没太在意。 可若真如霍长玉所言,那根本就不是癸水…… 事情未有定论,霍长玉只能背着霍远山和府中其他人,帮青鸾从外面找了位精于妇科的郎中。 隔着纱帐,青鸾见郎中收起搭脉的绢帕,连忙向缙云使了个眼色。 缙云旋即会意,取了一锭银塞给郎中:“我们女郎金尊玉贵,先生可万万断仔细了,莫要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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