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软了几分,带着谦卑去征询杨书玉的意思:“等你气消的时候,同我好好谈谈如何?” “不必!”杨书玉断然拒绝,神情冷漠到了极点,“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她否认曾今所有过往,那些浓情蜜意皆成了笑话。 林自初微蹙眉头,似在努力地目光去洞穿杨书玉的皮囊,好看清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杨书玉拉着月芽开始往后退行:“林公子,你借居杨府多时,也该收拾行囊赴京备考了。” “书玉。”林自初没有强行阻拦她们的离开,却暗含警告地劝诫道,“书玉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几日好好在府养伤,别强撑着出来,好吗?” 杨书玉长而飘逸的裙摆将将覆盖到鞋面上,堪堪露出那精美的云头鞋面。天知道她的右脚踝已经肿大到连云袜都嫌勒的地步,可她从始至终没有哭闹着要回府休息。 她觉得林自初看穿了自己,因她从早上尚还能独自站立,到现在则必须要月芽搀扶才能行走。于是,她逞能地离开月芽的扶助,强撑着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是清楚。无需林公子挂怀。” 林自初晦暗的双眸,黑得深不见底,就这样一直瞧着她强能,再目送她离开。 定定地立在原地良久,他才恢复往日的神情,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那般,殷勤地跟在梁含身边,到灾民聚集喝粥的地方去视察。 与此同时,高时明在施粥的过程中,仍不忘用眼光扫视四周的情况。 然而林自初或许是身材不够魁梧,以至于没能完全遮盖住他堵截杨书玉的情形,又或许是林自初故意没防着他,自认为他不会在意自己的私情,因而他将刚才林自初和杨书玉之间发生的种种瞧得真切,嘴角竟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来。 “公子仁善,我拿来的柴火是旁人的数倍,炖煮半锅粥都错错有余。”杵在锅前的灾民不肯走,他双手捧着盆大小的碗朝高时明扬了扬,里面晃动的淡黄色粟米粥显得少得可怜。 高时明被他这举动一闹,略微回神,刚想用眼刀剜去警告来人,就正对上一双藏在脏乱碎发下的明眸,正散发出由内而外精明眸光,根本不像挨饿受冻的模样。 “草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公子赏我满碗的粥也好饱餐一顿啊!”那人语带戏谑地逗弄高时明,丝毫不受对方的威严气质压制。 乍看之下,这人不是在求粥温饱,当是活腻了? 高时明敛眸竟没有动怒,他直接将锅勺交给一直负责添柴的商行伙计,嘱咐道:“这锅粥分完了,你添些水来烧开便盛给他吧。” 杨书玉循着往年施粥的例子,规定熬出来的粥要插筷子不倒才能出锅。因而就算高时明把锅里的粥分干净,多多少少还是会残留一些在锅中。 现在他竟然直接让人兑水刷锅,毫不遮掩地让想要多讨粥的那人喝刷锅水! “诶?这这这!” 那人支支吾吾地朝高时明叫喊,高时明却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时还不忘交代道:“你家小姐立了规矩,这些领了粥的人必须要当场吃完,这另一层意思便是不能浪费,你们可以仔细瞧好了。” 他根本不给对方开口拒绝的机会,这分明是要伙计盯着那人把刷锅水喝光的意思。 跟在后面的灾民目睹那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一副看起来也不愿意喝刷锅水的意思,便问道:“你要是嫌弃,不如给我?” 有的吃还挑!你要是嫌弃刷锅水,他可不挑。 然那人似是被饿狠了,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喝还不成!”
第16章 风声 “那就破而再立。” 等着分粥的灾民队伍沿着官道延伸而去,像是没有尽头。 第一批出锅的粥已分食完毕,也不见有灾民减少的迹象,那队伍竟不减反增。灾民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眼冒精光,盼望着下一锅粟米粥再次熬好。 新米已经下锅,而那得了刷锅水的落魄少年也嫌弃,乐呵呵地捧着被稀释得可以当镜子照的粟米粥,随意寻了个树根盘腿坐下。 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皆难掩其俊秀之资。他那松松垮垮的衣衫微微敞开领口,时不时会随动作露出他那结实的肌肉。再加上他放荡不羁的气质,随性洒脱的举止,竟活脱脱演绎出刚出土的魏晋风流雅士的模样。 杨书玉在乱林见到他时,他正在忘我地享用那碗清汤寡水,引杨书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拿着朱笔的右手悬在空中,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对方享用碗中“美味”,可听到对方发出饮水般的吸溜声时,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谁给你盛的粥?怎么会稀成这样?” “对对对。”那人几乎将头埋到那大碗中,根本停不下暴风吸入的动作,还要告状道,“就是那面黑心更黑的高时明!女娘,你可要离他远点。” 杨书玉犯了难,她想重新给他换碗浓稠的粥,可是又担心坏了规矩,有人效仿反而乱了秩序,便向身后的秦初平投去求助的目光。 秦初平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她便歇了心思,在回过头来时,那落魄少年正举着碗仰头喝尽最后一口粥。 “女娘心善。”他用破烂不堪的袖口擦了擦嘴,反倒安慰起杨书玉来,“有得吃就赶紧吃啰,挨饿的时候可是很难受的。今天能饱腹一顿,我很是感激女娘的恩情。” 杨书玉抿唇沉思,嘱咐道:“那明日你记得找别的掌勺人给你盛粥,其他的都是商行的伙计,不敢这样敷衍你。” 她下巴微抬,示意对方伸出右手腕口,少年爽快地照做,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问:“女娘这是在做记号?” 杨书玉能察觉那道视线并无恶意,多是欣赏的意味在。她便当作没有察觉到,只是垂眸避开,认认真真地给他腕口处画上一个红圈,小声解释着:“我知道城外逢难离乡的人有很多,但不知道会这么多,我担心……” 她不敢将自己的揣测宣之于口,怕旁边的灾民听了误解,反倒误伤无辜的人。 “僧多粥少,杨小姐是担心有人会趁乱混入队伍,重复领粥?”那人随性地甩了甩被作标记的右手,好让那墨迹干透,“杨小姐此举怕是多虑了。” “朝廷放粮赈灾,领受者都要签字画押。”杨书玉不解,却没来由的心虚,“我也是临时起意。” 那少年慵懒地支起腿,满脸笑意地反问对方:“如杨小姐所见,我刚刚将领到的粥吃完,若现在立刻去队伍末端排队,你认为我下一次领到粥会是什么时候?” 他偏头看向施粥摊点:“总共就六口大锅,日夜不停地熬煮,能熬出几锅?” “女娘以为,那些吃饱喝足一顿的灾民,三三两两作伴是往哪里去?”他抬手遥指,那些选择离开这片树林的灾民行色匆匆,也不知道要赶往哪里。 杨书玉略微迟疑:“应该是回落脚点休息去了吧?” 灾民流离失所,但吃饱喝足后自该是休息以保持体力,减少消耗。如若不然,还能去哪? “我说的不对吗?” 那少年低低地朗笑,久久不见停歇。 “女娘可会打算盘?”那落魄少年仍是笑着反问。 “我不太会。”杨书玉垂眸见腰间玉络的穗子在随风摆动,顿时像被拿了短处,“但我近来有在同秦伯学。” 秦初平端着托盘,上面摆放有笔搁砚台,闻言便忍不住帮她辩驳起来:“女娘先前没有学过打算盘看账册,这些天才刚开始学,她学得又快又好。” “那女娘会心算吗?” 杨书玉摇头否认。 她不会,杨伯安也不会,她也没听过商行中有哪位会心算。毕竟心算出错的风险大,商人更愿意相信用算盘一遍遍打出来的数字。 但心算的速度和便利,也着实令人眼馋。 那少年敛了笑,起身站在杨书玉身边时,正经起来竟真成了落难的名士模样:“一锅粟米粥能盛出一百二十勺,六口锅便是七百二十勺。且算没有抱柴来的人,从熬煮到分派完,动作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 “昼夜不歇,时刻不停,这六口锅一日最多也就能喂饱五千七百六十人。” 杨书玉眨巴着含水杏眼,回头去求助秦初平。只见秦初平从怀中掏出他随身携带的袖珍算盘,吧嗒吧嗒地演算起来,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对少年投去赞许的目光。 “那女娘可知道城外已聚集有多少灾民?” 没等杨书玉回应,他就笃定道:“今早卯时,便已经有两万之众,听说其他地方的灾民仍陆续不断朝江陵来。” “因此,女娘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他将右手腕口的记号展示给杨书玉看,“就算有人马不停蹄地去排队领粥,他们想再次喝到粥,至少也得等上三天半的时间。” 杨书玉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那我再多支几口锅灶,岂不是才能勉强满足城外灾民一天顿粥的量?” “考虑到有人能多分半勺的粥,女娘只需多支十五口锅便好。”那少年扬起笑容来,满不在乎道,“喂饱灾民,总不该全指望你来做。一天一碗粥能让他们温饱,也不至于喂出白眼狼来。” “书玉记下了。”杨书玉对此很感激,她悄悄攥紧手试探道,“若公子没有去处,不知是否有意跟着我?” 她声音娇软,却很坦诚:“我刚走出宅院学着从商,许多事都不懂得,很是需要你这样心算了得的人才来帮我。” 弱小如她,却能直面自己的短处,向所有能者虚心请教,哪怕对方现在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灾民。 她向少年许了一个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和机会。 “不必。”那少年没有任何地犹豫,笑着拒绝杨书玉的邀请,“谢某挨饿受冻的次数太多,所有肯赏我吃食的皆是恩人。” “等今后有机会,我再来报女娘的一饭之恩吧。”说罢,他朝杨书玉弯腰行礼。 他说的不是“今后若有机会”,而是要等一个机会,他是笃定会来还杨书玉这一饭之恩的。 杨书玉从不是强求之人,默声受他一礼,便狐疑地领着秦初平和月芽离开。 因为她实在好奇那少年是怎么算出来的,也就没有跟着秦初平回城去休息,而是让秦初平带着伙计回城去找新锅,自己则守着一口刚熬好粥的锅,认认真真地数着伙计盛了多少勺,又舔了多少半勺。 那厢,饱餐一顿的落魄少年刚送走杨书玉,猝不及防地,他屁股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旁人一脚。 来人是左都尉手下的小兵,他下脚却不算重,那落魄少年被踹后也只是往前踉跄了两步。 “能耐啊,谢建章。”小兵抱剑而立,居高临下地看谢建章在站定后,仍浮夸地躺倒在地连连喊疼,“还装?刚才痛骂主子面黑心更黑的人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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