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章被他戳穿,干脆也不装了。他起身拍拍衣服上那无处不在的土,收敛起所有不正经:“主子派你来寻我?” “主子说该收网了,命你去溪边寻他议事。” 谢建章点头应是,朝溪边刚行几步,突然回头嬉笑道:“覃莽,你别说,这身衣服还真是衬你。” 覃莽心思单纯,竟满脸的自豪,抬手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是吧?我穿着是不是特威风?” 谢建章连连点头:“是是是,所以你回去也别换下,这身兵卒装扮正适合你。” 覃莽琢磨着不对味儿,虽没想明白却抬腿便是一脚。然谢建章就像是算好距离才停下的那般,两人相隔的距离,竟让覃莽绷直脚尖都碰不到他分毫,堪堪擦着他的衣服而过。 谢建章趁覃莽的脚还在空中,尚没办法单腿追上他的间隙,他朝着溪流拔腿就跑。 然而周围零星散有正在喝粥的灾民,覃莽想扯着嗓子骂他,却还是顾及着,只得怒气冲冲地抬掌,胡乱劈断那横逸斜出的树枝撒气了事。 等谢建章气喘吁吁地寻到溪边,在他弯腰问好后便得了免礼的指示,他竟直接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溪水浑浊,滚滚向前,倒影着岸边挺拔的青山险峰,以及那矜贵少年岳峙渊渟的身姿。 高时明沉着威严,不动声色地斜睨他一眼,而后从腰间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丢在他身上:“灾民的实际数量远超地方官员报上来的数量,怕是搬空杨裕粮庄的粮仓也不见得能喂饱。” “那就破而再立。”谢建章两眼盯着纸条上的文字,在进行心算的过程中,还不让高时明的话掉地上,“王爷学学杨家女娘,用其他品类的粮食来赈灾不就行了?我觉得这粟米粥挺好喝的啊?” 高时明不置可否,却听谢建章说话愈发胆大:“反正骂名王爷也背得够多了,还会在乎多一条贪享国库?” 不容挑衅的高时明,竟没有动怒。因为哪怕没有经过谢建章核算,他也知道粮食不够的问题。谢建章虽算不得正经,但敢提出这句话,他定是有考量的。 “建章一路走来江陵,饿殍千里绝非危言耸听。”说话间,谢建章已经起身恭敬地站在高时明身侧,“若坚持以往的赈灾方式,杨家的粮食最多只能喂饱灾民数量最多的四府而已。” 高时明沉吟片刻,吩咐道:“那粮食便由你来主持调拨吧,品类数量划定后,按粮庄谷仓的分布就近拨派,覃莽率部押送。” “建章领命!” “杨家……”谢建章难得支支吾吾,“似乎不像林自初密信说的那般,会勾结贪官污吏共谋暴利。” 高时明沉着脸,不置可否。 “建章自请深查,还请王爷肯多给杨家一日的时间,建章定不会影响王爷收网缉拿污吏。”他认真的神情,与先前的他判若两人,就连高时明都觉得陌生。
第17章 暴起 “五月提议,七月才获东家的准许…… 浑浊不见底的溪流滚滚向前,激起盈盈的泡沫欢快地打着旋,瞬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伫立在岸边的两人静默不语,唯有湍急溪流能印证时间仍在向前流逝。 “其实……”谢建章的语气带着迟疑,“刚才我恰巧听到了商行伙计与杨伯安的对话。” 见高时明没有出声制止,他便继续道:“适才商行伙计询问杨伯安,那支由林自初采买婚礼用度而组织起来的商队,商行是否仍要给他们签路引,好让那商队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江陵。” “江陵富庶,杨家商贸又涉及各行各业,想要什么没有?”高时明突然来了兴致,“杨伯安无论是要嫁女还是招婿,其婚礼规制就算比着皇室来,自是轻而易举。怎么还需要从北边新组一支商队来送物品?” 谢建章满脸鄙夷没有任何的掩饰:“许是林自初自幼随家族迁居北境,觉得有什么好东西是杨小姐不曾见过的,特意寻来博佳人一笑的。” “可北方若真有什么稀罕物件,杨伯安会不知道?还寻不来往他娇儿跟前送?就算是林自初有心,那些东西为何不直接让杨家商行的商队捎上,非要自己重新组织一支商队进江陵?” 避世近百年的古黍国,尚且不能自给自足,仍与其他两国存在或朝廷层面,或民间层面的往来商贸,只不过都要守着他们的交付规矩罢了。 北凉与黎国的贸易往来比之更为密切,哪怕两国正在交战,仍不会查封边境互市。因而,商队游走各国互通有无,沿途便有着极为严苛的通关制度,路引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证明文件。 诸如商队地属何国,从何地出发,途径何处,所买卖之物,入城入关所交纳关税等信息,皆要详细地记载在路引上。而最为繁琐和严苛的一项规定,便是要求商队所经过的城镇都要有当地商行为其背书签字。 杨家商行能贯通南北,连接东西,很大程度上便是得益于这项背书的规定。饶是如此,对杨家来说想要组织起一支新的商队,那也是十分不易的。 游商在促进各国贸易交往的同时,亦带来了潜在危险。背书便是利用严苛的连坐制度来震慑游商,不至于让商队的流动冲击本地商户和安稳。 “建章惯以恶看人心,怕他此举采购运输商品是假,借机引异乡人入江陵才是真。” 他嫌恶的眸光在眼底一闪而过:“毕竟他一旦与杨书玉完婚,他便可名正言顺地接管杨家商行事务。” “你仍在怀疑他。”高时明波澜不惊,垂眸望着水面。 “当年林家式微,先皇亲至江陵,恭请林老爷子重回朝堂主持大局,却被他婉言拒绝。而后林家突然决定举族北迁,自此音信全无。” 谢建章满脸严肃,声音坚定而有力:“就算他是拿着林老爷子的亲笔信来投奔王爷,建章仍不相信他这些年来是在苦寒之地韬光养晦。” 北境苦寒,世家名流为何要放弃江陵这块宝地,举家迁居荒芜之地? “本王何时偏听偏信过一家之言?”高时明语带玩味地反问对方,所展露出来的威严高傲让谢建章颔首自省。 “信他,不过是因为他对本王有用,且他一直没露出错处罢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对时局的运筹帷幄,似是对任何变故都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既然你想深查,那便放手去查,左右明晚便是收网的时机。” “建章定不辱命。”谢建章行礼应承下来,暗想绝不会错过这个撕开林自初真面目的良机。 两人站在岸边又商议一些京都传来的政务,直到天边擦黑才各自散去。 高时明先是呼出随身保护他的暗卫,让其传密信给留守京都的幕僚稳定朝局,而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纵马回城。 在收网之前,他的确需要找个落脚点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否则他也不能保证会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接连几天几夜不休,来应对贪官污吏与赈灾两件大事。 然而他入城之后,竟打马朝杨府直去,而并没有选择回他暗查江陵搭建起来的落脚点。 毫无意外地,历来少眠无梦的他,再次在杨府客居卧榻之上进入梦乡。梦中,他又见到那陌生荒诞的场景,以及他已颇为熟悉的明媚少女。 少女不再灿若初阳,而是毫无生气地伏卧在地。她的眼角,不再有那夜晶莹的泪珠,取而代之的是那殷红的鲛珠。 与此同时,踏着暮色回城的杨书玉,竟在马车中昏沉睡去。连日的劳累,让她犯起高热,不受控制地胡乱呓语。 “爹爹,千万不要原谅我识人不清,害阖府惨死,我有罪……” “觊觎子民私财,处置错案而不查,你枉为摄政朝臣!” “林自初,林自初……” 她一遍又一遍念着林自初的名字,当真是恨到了极处,一如前世她爱之入骨,梦中让她满腔的不甘与悲愤化作泪水,竟不知如何用言语去表达恨意。 今晚她在梦中看得比先前更深,也更为仔细。在城外被截住的林自初满眼不甘,他是被强权压低了头颅,压弯了脊背和膝盖。 他双手呈上杨府财库的钥匙,却迟迟不肯放手,最后直至钥匙被那华贵男子生生夺了去。 杨书玉见此情景,突然陷入困惑。 若林自初最后算计来的财库钥匙,最终被人夺了去,那他先前所说的,让杨府断腕求生的那半家业,究竟被他送去了哪里? “小姐,快到家了。”月芽隔着车窗唤她,将她从梦魇中呼唤回来。 满脸的湿热,让杨书玉恍若隔世。 近来她似乎总在不断地重复经历同一个梦境,然后梦境又会以不同视角展现出她所不知道的细节。多翻经历和细心拼凑后,她便会对前世有新的见解。 “江陵杨府,通敌卖国,摄政王下旨抄没,灭其满门!” 以往她只侧重看后半句话,认定是当朝摄政王下旨抄没杨家,可为何是判以通敌卖国的罪名? 前世杨伯安的的确确有被牵扯进贪墨案中,可哪里来的通敌卖国一说? 杨书玉撩帘问月芽道:“我记得在西市,商行为了集中处理各商队的路引,特意设立有一个据点来处理花押签字事宜?” 月芽诚实地摇头:“小姐,女婢打进府便在后院听差,不晓得外面的事哩。” “无妨。”杨书玉被她的话点拨,心中盘算起要找商行老手跟在她身边的想法,“那等下回府,你便在前院候着,等周叔随爹爹回来,你便来通知我。” 她想了想,当即改口:“算了,还是让车夫直接去西市吧。” 杨伯安亲自将玉络系在她腰间,她已不是养在后宅的深闺女娘,而是能出入商行发号施令的少东家了。 她完全可以直接去据点查阅自己想要的东西。 西市在江陵西边,离杨府有一段的距离,等她赶到西市商行据点,光是从库房翻出这两年的记档,便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她被迫留在据点翻阅记档,而原本守在据点的掌事和伙计见她来便不敢归家,自然而然地守着她为其答疑解惑。 刚开始杨书玉看商队的记档很是吃力,经过他们的讲解,到后半夜已经能流畅地独自翻阅了。 据点掌事皆是人精,他们围守在杨书玉四周,生怕她有哪里看不懂的。而因身份地位不够,只能站在最后的伙计,则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从街道传来的,或是整齐而沉稳的官兵巡逻脚步声,抑或是那有节奏有规律的打更声,皆催人入眠,让那些插不上话的伙计掩口打起哈欠来。 啪——嘀嗒嘀嗒大堂内突然爆出惊堂木般的拍案声,而后便是珠子散落砸在地上,又弹跳着逃离的落珠声,着实将犯困的伙计吓了一激灵。 “少东家恕罪!掌事恕罪!”有人刚清醒过来便开口求饶,连带着其他伙计争相讨饶,“小的不该犯困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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