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是事后心虚,现在清醒了知道赶紧过来摇尾巴了。闻禅无言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抵着他的肩膀往后推。 裴如凇立时瞳孔剧震,宛如溺水之人抱着浮木,死死地搂住了她:“是我惹殿下不快了吗?殿下讨厌我?还是终于觉得我不吉利所以决定换一个新的?” “不是,没有,不觉得。”闻禅继续推他,平静地道,“你往旁边去一点,压到我的头发了。” 裴如凇:“……” 他讪讪地“哦”了一声,稍微撑起身体,让闻禅救回了自己的头发,虽然只是挪开了不到三寸的距离,眼里的哀怨却浓烈得仿佛一大早被闻禅踹下了床。 片刻后—— 闻禅:“噗……” 裴如凇:? 昨晚劳累过度,闻禅一笑就牵动全身各处酸痛,又疼又难以自抑,裴如凇眼看着她都快蜷缩起来了,赶紧道:“殿下缓缓,先别笑了……” “我真的……第一次见你慌成这个样子,哈哈哈哈……”闻禅抱着被子,一边疼得吸气还要一边笑,“好可怜啊,裴大人。” 裴如凇:“……” 公主一般都以表字称呼他,戏谑时会叫“裴公子”,生气时会连名带姓,但是此刻叫“裴大人”,却是拿前生说事,笑他手忙脚乱不够稳重。 但其实前世今生加起来,他的官阶高到足以被称呼为“裴大人”的阶段,就只有她离去后的那十年。 假伤心变成了真惆怅,裴如凇拉起揉乱的锦被,帮她盖住泛着红痕的肩与背:“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殿下叫我‘裴大人’。” 他把闻禅耳边一绺乱发轻轻拨开,没等她回答,便带着一点自嘲的意味笑了一声,解释道:“爱生忧怖,在殿下面前要假装不在意,实在是太难了。” 闻禅和颜悦色地道:“大小姐,你要是实在想哭,把眼泪留到进宫见你岳父的时候再流。我们现在可以起床了吗?” 裴如凇与她无言地对视片刻,突然扑过来隔着被子把她囫囵抱住,一头扎在了她的枕头上,气势汹汹地宣布:“不行!” 闻禅:“噗哈哈哈哈……” 她笑够了,用膝盖去顶裴如凇的腿:“起来,今天得去你家见礼,不能再赖床了。” 帐中方寸天地就像临时的避风港,躲在其中,可以暂时忘却沉重的宿命纠葛,不去想刀光剑影的前路,只沉溺于眼下的温柔安宁。 可不管是逃避还是对抗,低头抬头,哭着笑着,人终究还是得向前走,世间哪有真正的温柔乡,不过都是漫长旅途里暂时歇脚的寒枝罢了。 日影移上窗台,早起的侍女听见他们说话的动静,已在外间等候。闻禅披衣坐起,在裴如凇掀帐唤人入内之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我以前和你说过你长的很好看吗?” 裴如凇怔了一下,茫然摇头。 “那你现在知道了。” 闻禅毫无预兆地倾身过去,搭着他的肩,嘴唇在侧脸上轻柔地贴了一下:“所以别担心,凭你的容貌,只要不是把天戳个窟窿,我至少还能再容忍你任性妄为十年。” 裴如凇:“……” 这一下令他从耳朵尖一直麻到了天灵盖,那是比昨夜还要令人震颤的心动。然而等裴如凇回过神时,闻禅已经无比自然地被侍女们接走梳洗去了。 十年。 长公主府中重逢一面,公主曾轻描淡写地提及过一次,但由于过于坦诚,甚至没有令人产生戒备,而她的笑容里毫无阴霾,也根本看不出任何顾虑。 但裴如凇开始逐渐留意到,她偶尔会看似不经意地给自己设置一个时限,就好像她早已知道前方某处有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一个迈不过去的坎。 闻禅这个人虽然没有狂到“天老大我老二”的程度,但从她行事作风来看,她并不是个随波逐流、肯对命运俯首帖耳的人,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她会如此地深信不疑呢? 前往裴家的路上,两人在车中相对而坐,闻禅发现小白花一反常态地没有黏人,显得平静而端庄,倒有点前世那个凛然不可侵犯的裴氏大公子的意思了,好奇问道:“你……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裴如凇摇了摇头,问道:“殿下对昨天的刺杀案,可否有头绪?” 短暂的欢愉之后,现实依旧冰冷如铁,架在脖子上的刀不是闭上眼就会消失,尽管可怖,还是得直面它。 闻禅道:“难说。但能在选在大婚之日当街动手,一是自恃武力高强,认为出其不意之下能够迅速得手;二是仇恨极其迫切,已经等不到在更适合的时机动手——你我的仇家,有谁符合这两点?” 裴如凇思忖片刻,坦诚道:“想不出来。要说得罪过谁,殿下得罪了符氏,我得罪了苏氏,可是前世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况,却并没发生刺杀,可见不是这二者所为。” “一定有什么变化,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闻禅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陌生的面孔。在这短短片时的沉默里,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骤然浮现在裴如凇的脑海中。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马车穿过闹市,在四面八方涌来的噪音中,闻禅的声音仍然格外清晰而镇定:“这件事父皇不可能让我们插手,估计会委派一位皇子主持,真正出力的应该是大理寺,你的人脉可以派上用场了。”
第18章 归宁 常言又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裴如凇昨天才想过“世上没有比大婚中途出现刺杀更可怕的事情了”,结果今天更可怕的事情就出现了。 大概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闻禅好心地安慰他:“别紧张,说不定只是某一小步引发了和前世不一样的结果,你我的猜测未必就是定论。再说就算是上辈子的敌人重生了又怎么样?人被杀就会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 裴如凇:“……” 听着道理是不错,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安慰效果。 闻禅慢条斯理地说:“知晓未来和改变未来是两回事。这世上明知道却做不成的事太多了,就像这次刺杀一样,他就算知道当天我们会经过,也提前安排了刺客,那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失手了。” 裴如凇不禁虚心发问:“可是如果未来的每一步都会受到对方的阻挠,该怎么办?” “上辈子我们走的哪一步没受到过阻挠?”闻禅反问,“你觉得我们比别人多活一次的优势是什么?” “预知危险,挽救失败……避免曾经犯下的错?” “一言以蔽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对吧?”闻禅道,“既然走的是正路,堂堂正正,哪还怕什么?谁敢拦我的路谁就要做好被雷劈的准备,因为我问心无愧,绝、不、动、摇。” 裴如凇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心跳又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朝着迷乱的方向狂奔而去。 “殿下……是什么时候想到了这些?”他轻声问,“从昨天遇刺之后吗?”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缓,拐入街巷,裴府大门已遥遥在望,站满了前来迎候的仆从。 闻禅合上了车帘,从容地整理衣饰,调出她与旁人打交道时惯用的微微含笑的表情,把手搭在裴如凇的掌心里。 “是我在长公主府遇到你的时候。” 皇宫,宣政殿。 满殿山雨欲来,气氛一派肃杀凝重,皇太子闻理、越王闻琮及三法司、禁军、京兆府等官员皆垂手立于阶下,皇帝坐在御案前,脸色黑得像锅底,咆哮声响彻整座宫殿:“光天化日之下,刺客在公主大婚时当街行凶,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禁军乱成了一锅粥!朝廷真金白银地养着这么多人,危难之际没有一个顶得上用场,还是驸马和公主自己的侍从拔刀抵抗才没令他们得逞!你们一个个还怎么有脸站在朕面前,啊?!” 伴随着一记沉重的拍案声,桌上笔墨奏章都跟着一蹦,殿中所有人立刻跪倒请罪,齐声道:“请陛下(父皇)息怒。” 纵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纯属意外,但皇帝非要迁怒,没有人敢站出来劝阻。闻禅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她的婚事连后宫诸妃都没能插手,完全是皇帝亲力亲为——谁又能想到千挑万选、精心筹备,原本能传为佳话的一场大婚,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在世人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简直是在天家颜面上狠狠甩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此案查办交给太子主持,越王协助,三法司和京兆府配合,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背后真凶揪出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太子垂首道:“儿臣领旨。” 皇帝又道:“禁军护卫不力,左右鸾仪卫将军降职,罚俸半年。禁军统领李剑秋罚俸半年,念在你新上任不久,先不重罚,但禁军懈怠散漫之风盛行,须得严加整饬,若下回再犯,你就不必再来见朕了!” 李剑秋朗声应道:“谢陛下开恩,臣必竭力尽忠,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冲大臣和儿子们撒了一通火,心头堵住那团火气总算发泄出来大半。待众人都退下后,他招手问梁绛:“公主在做什么呢?” 梁绛低眉顺眼地道:“回陛下,今日是公主婚后第一次见舅姑的日子,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在裴家了。” 皇帝一想起这婚事就窝火,连带着对裴家也不满意,冷冷地“哼”了一声。 梁绛察言观色,适时地补上一句:“陛下心疼公主,裴家又岂敢慢待了殿下?气大伤身,陛下且放宽心,以保重龙体为要,毕竟公主后日归宁,还等着您来安抚呢。” 皇帝脸色稍缓,想了想又叹道:“阿檀那孩子胆大心细,也不知道是谁安抚谁。上回在行宫那一出把朕都吓着了,她还跟没事人一样。寻常人遇到昨天那种事,早就吓破胆了,亏她今日还能去裴家。” 梁绛笑眯眯地道:“公主深得陛下真传,不过就算再沉稳,也还是陛下的小女儿,陛下可不会因为公主坚强,就少心疼她一分啊。” 这话终于说进了皇帝心坎儿里,嗔怪地睨了梁绛一眼:“就你知道得多!” 梁绛只微笑不言,果然皇帝下一句话就是:“传礼部尚书进来见朕。” 梁绛笑意愈深,躬身道:“奴婢遵命。” 大婚后第三日,天子于宸极殿赐宴百官公卿,持明公主严妆华服而入,三拜天子,南面拜见群臣,百官皆伏地叩首,继而驸马入内,与公主再拜天子。 历来公主出嫁归宁,都是由皇后或代行皇后之职的贵妃宴请内外命妇,而皇帝此举却是将公主正式引见给朝臣,这并非是属于皇后亲女的待遇,而是比照着皇子出阁的仪式,赐给她可以涉政议政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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