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驸马行礼过后,中书传旨,敕封持明公主食邑三千户,赐宅于永兴坊,开府置官署,仪同亲王。 至午后宴会结束,闻禅方有机会单独面圣。皇帝见她神采奕奕,气度从容,面上毫无惊慌憔悴之色,不由得又是骄傲又是心酸,亲自将她扶起来:“阿檀受苦了。” 闻禅借着他的力道轻巧起身,微笑道:“让父皇为我悬心,是儿臣不孝。其实真的没怎么样,我只是在车里坐着,而且驸马和禁军处理得也很及时,父皇实在不必太过担忧。” “也就是你,到这个份上了还替他们说话。”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听京兆尹何攸说,你昨日命人捐了银子和药材给京兆府,用来救治那天混乱中被误伤的百姓?” 闻禅大概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略微怔了一怔,方才答道:“那日事发突然,禁军好歹有铠甲护身,百姓却都是手无寸铁,听说因推挤踩踏受伤者众多,京中医馆已应付不过来了。此事多少与我有点关系,儿臣想略尽绵薄之力,又怕有邀买名声之嫌,正好听闻何大人征召了一批大夫在府衙救治伤者,就送了点银两药材过去。” 皇帝点了点头,赞许道:“仁民爱物,这才是天家风范,你做的很好。” 闻禅却道:“何大人是真正的爱民如子,能把这事想在前面,儿臣不过是借了他的东风,实在不敢居功。” “你和何攸倒是会谦让,互相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皇帝舒怀地笑道,“往后再有类似的事,尽管放手去做,不必忧谗畏讥,朕的女儿,就该有这样的担当。” 闻禅刚点头应是,就听皇帝话锋一转,皱眉道:“不过大婚之日,发生这种事实在不吉利,朕看裴家那小子也只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而已,不如和离了再换一个……” 闻禅:“……” 她心说小白花能和皇帝想到一块去,你们翁婿也是很有缘,早知道就应该让裴如凇到皇帝面前来哭一哭试试看,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父皇是没看到裴家上下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驸马跟我哭了一宿,就怕父皇降罪下来,可怜见的。”闻禅叹了口气,“如果是天上降下闪电冰雹这种预兆,怪罪他也就罢了;刺杀这种事错在幕后主使,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让他替人受过,那也太委屈他了。” 皇帝“啧”了一声,虽然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当初是他们强令裴家送子待选,现在出了事就急忙要和离,对裴氏一族而言实在有些缺德太过,况且裴鸾还是朝中重臣,理当给他留几分面子—— “朕已命太子主持查办此案,定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你白白受这回委屈。让你的驸马暂且安心,男子汉大丈夫,光会落泪有什么用,该想想如何报效朝廷才是正道。” 闻禅强忍着笑意道:“儿臣明白,回去就转达给驸马。” “不必了,”皇帝断然道,“改日宣他入宫,朕亲自教导他!” 闻禅:“……”
第19章 线索 当晚回府后,公主迫不及待地向驸马转达了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被裴如凇以“呜呜呜好可怕睡着了会做噩梦吓醒”为由,痴缠了半个晚上。 闻禅唯独在这件事上秉持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原则,因为实在是爬不起来。她被驸马小意伺候着洗漱完毕,躺进蓬松暄软的锦褥里,半阖着眼酝酿睡意,随口道:“以你的阅历才干,想讨父皇欢心应是手到擒来,下次面圣估计他就该给你授官了,想好做什么了吗?” 裴如凇少见地沉默了片刻,才勉强一笑:“殿下要在睡前说这个吗?” 闻禅一听这话音就不对,睁开一只眼:“什么意思,你乖巧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开始作妖了?” 裴如凇:“……” “历来驸马授官,武将惯例典掌禁军,文臣一般入九寺五监,”他低声道,“我父亲虽为尚书省左仆射,但这一次我想直接进中书省。” 闻禅给他鼓了鼓掌:“有志气,驸马这是直奔中书令源叔夜源大人去的吗?那老狐狸可不好对付哦。” 前世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没料到源叔夜老谋深算,明面扶持晋王,暗地支持越王,构陷太子,以致裴鸾等一干重臣坐罪被贬,闻禅出手打压晋王一党,越王渔翁得利,最后调转矛头直指公主,终令公主命殒于山寺。 “就像殿下所说,既然知道了哪个选择是错的,那便单刀直入,毫不动摇地沿着正确的路走下去。”裴如凇伸手抱住她,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纵使前途艰难,只要成功了就值得。” 他说得含蓄,但闻禅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私心。因为前世她算是死在源叔夜和越王手中,裴如凇大概是认定了只要抢先干掉源叔夜,越王失去支持,就可以挽救她的今生。 闻禅屈指在他下巴上一勾,像挠猫一样漫不经心:“其实我对驸马的官位没有太高的要求,毕竟你光是长的漂亮这一点就胜过大多数人了。只要不伤天害理,一切随你高兴,哪怕当个小白花也没关系。” 裴如凇:“……” “但我心里又很清楚,你不是养在金盆里的花。”闻禅笑了起来,“看上去是花,其实是雪,冷酷起来会冻死人的那种。” “我虽然说过要走正路,不过每个人的‘正确的路’或许并不相同。所以我不敢保证你一定能成功,但是,尽管放手去做吧。” 余下的话消失在骤然密合的唇齿之间,同时在两个人心中荡起回响。 “我会保护你的。” 京兆府狱,停尸房中。 大理寺丞韩俨以布巾蒙面,细麻布缠手,持竹镊透镜,仔细检视桌台上的刺客尸首。狱卒在旁边替他举着灯,有点钦佩又有点恶心地偏过了头——如今天气渐热,尸体停放数日,已有腐坏迹象,那味道实在难以忍受,但韩俨这这样一个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盖的少爷,竟然能不避污秽,亲自上手验尸,这份敬业着实令人叹服。 十个刺客,除了一个活口外其余不是被杀死就是自尽而死,活的那个轮不到韩俨亲审口供,只能从尸体身上下功夫。 这群刺客显然知道自己必定有去无回,动手前抹去了一切可能泄露身份的线索。不管是身体上的痕迹还是随身衣物符牒,特征寥寥无几,目前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些人体型精悍、肌肤粗糙,手脚布满老茧,可能是山匪,也可能是猎户、流民、逃犯或是军户。 他们所用的刀和箭都是自制,没有标记,据说口音也杂七杂八,各不相同。在长乐坊设伏的那所宅子,主人家已搬走两三年,留一对仆从父子看房,后来抄查时发现均已遇害,尸体被藏在水缸之中。 长乐坊紧邻东市,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那伙人假扮外地客商进入,就算引起过注意也极其有限,在背后策划密谋之人,简直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韩俨久寻无获,直起腰来认命地呼了一口气,示意狱卒把灯拿开,一边解开蒙面布巾一边朝外走去,刚迈出两步,脚下忽然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好像是小石头,但又比石头脆,在他的力道下“喀嚓”碎开了。 韩俨:“嗯?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去,狱卒忙殷勤地提灯给他照亮,青石铺就的地砖上有一堆土黄色的碎渣,韩俨小心地用纸铲了起来:“这是你们带进来的?” 狱卒赶紧辩白:“大人明鉴,停尸房轻易不许外人进入,自事发至今只有仵作验尸时来过一次,此外再没别人了。” “你在各处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类似的东西。”韩俨吩咐,“有可能是从尸体身上落下来的。” 他们把停尸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名刺客的腰带夹层里找到了半颗。韩俨将它放在灯下,抽出那枚用整块水晶打磨出的极其珍贵的透镜,翻来覆去地观察分析了半天,最后抬头问那狱卒:“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狱卒茫然摇头,心说韩大人难不成是个狗鼻子,这满屋里的尸臭都快把人腌入味了,除了他谁还能闻得见别的味道? 韩俨指望不上旁人,也不气馁,继续专心地用竹镊在他踩碎的那堆碎渣里挑挑拣拣,终于拈出来一颗小蚂蚁那么大点的黑色颗粒,小心地放在另一张纸上。狱卒见他额上布满细密汗珠,刚想捧一句“大人辛苦”,就见他将三种证物一一包好,眼里亮得犹如冒火星,飞速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停尸房。 狱卒:“……”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味道?” 案发后第九天,驸马府中,裴如凇给深夜做贼一样溜进来拜访的韩俨斟了一杯酒,催促他赶紧揭晓答案,不要再渲染自己是如何明察秋毫在无人注意之处发现关键线索了。 闻禅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给韩俨捧场:“韩寺丞真是心细如发,火眼金睛,此案能落在韩大人手中,实乃万幸。” “殿下谬赞,在下也只是比常人灵敏了那么一点,能略尽绵薄之力就好。”韩俨喝了口酒,在裴如凇冰刀一样的眼神里悠然道,“我起初以为那是土块,但忽然从中闻到了一丝辛香之气,像是花椒的气味,所以猜想它有可能是香丸一类的东西,正因其独特,或许能够帮助确定刺客的身份。” “我请太医署的各位医正帮忙辨别,翻遍医书,最终是一位医工认出了此物,其名为‘地香子’,味甜而辛,近于椒麝,有祛风解表,化痰止咳,健脾消食之效。” 裴如凇:“所以不是香丸,而是药丸?” 韩俨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那位医工能认出此物,不是因为他博学多识,而是他的家乡有一种名为‘百里丹’的土方,即用井水、麦粉、地香子加盐揉成面团,分为小粒,加上特有的白土炒制而成。” “当地人远行前,家中人都会做些‘百里丹’给他们带在路上吃,据说可以治水土不服。” 把故乡的水土揉成一捧,带在身边,就可以放心地远行百里。然而这寄托着平安和祝愿之意的食物,却最终成了他们客死异乡的证据。 这些明知道自己有去无回的刺客,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收下这些家里人做好的百里丹,然后揣着弓箭利刃,千里迢迢地奔赴京城呢? 闻禅轻轻地叹息一声,裴如凇也给她斟了一小杯酒,三人无言地举杯,一起仰头饮下了杯中醇酒。 “那位医工的出身,特产白土的地方,在哪里?” 闻禅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核心所在,这也是韩俨为什么会在深夜前来,赶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透露给这两个原本不应该知情的人。 韩俨薄唇微动:“汤山郡,华温县。” 裴如凇持杯的手剧烈一抖,韩俨立刻敏锐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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