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禅轻轻敲着桌面的指尖蓦然一停,恍然道:“我说呢,原来王嵩这么早就跟越王搭上了线。” 裴如凇沉吟道:“看来王重云是越王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无疑了。” 桂万春看看公主又看看驸马,纳闷地问:“这个王嵩是很重要的人吗?比起太子侍妾,我怎么感觉殿下更关注他呢?” 裴如凇神色一黯,桂万春立刻捂紧了嘴。 “太子妃出事,城阳长公主对太子的支持就会动摇。苏家是太子的左膀,长公主是太子的右臂,断其臂膀,这是要彻底绝了太子的后路啊。” 闻禅凝眉思忖片刻,扬声朝外间道:“程玄!” 守在外面的程玄转过屏风,走进里间:“殿下。” 闻禅道:“去给赤鹰传个话,让他仔细查查长公主府的那个方士的底细,看和越王或者源叔夜有没有关系,若有关联,如实向陛下回禀。” 程玄躬身道:“遵命。” 闻禅察觉到桂万春眼巴巴的目光,又补充道:“顺便把鹦鹉领走,给他拿点压岁钱,今年的秋风就打到这里吧。” 桂万春一跃而起,差点踩到程玄的脚后跟,喜气洋洋地道:“多谢殿下!提前给殿下拜个早年,殿下真乃我衣食父母也!” 裴如凇拍案而起:“把他给我打出去!没有你这么大的败家子!” 乌鸦“嗖”地一下突然出现在窗前:“过年了?殿下新年好,去年那个金鱼糖还有吗?” 闻禅:“……” 这一年就在吵吵嚷嚷和暗潮涌动中飞快地收尾,转眼新岁到来,震动朝野的巫蛊案终于尘埃落定,在公主和几位重臣的竭力约束下,没有造成大范围的牵连和恐慌。 太子幽居东宫期间,写下数封陈情奏疏,主动提出与太子妃杨氏和离,皇帝允准和离,杨氏废为庶人,削发为尼。关国公杨弘被贬为绍陵太守,城阳长公主随之流放绍陵。 长公主之所以犯了天条还能留下一口气,一来是皇帝念着她匡扶上位的旧情,二来是卫云清奉命审问方士李柏子,虽然此人一口咬定是长公主授意他施行厌胜之术,但卫云清还是翻出了一点老底,发现此人妻儿曾被长公主掳为家奴,皆尽病死,但已没有确凿证据,只能私下呈报给皇帝,在他心头留下一丝疑云。 延寿十八年二月,巫蛊案审结,三月,太子上表请求让出储君之位,言辞恳切,态度坚决,皇帝数度召集众臣集议,历时数月,最终许其所请,皇太子闻理降封为赵王。
第76章 动乱 十余年的太子生涯, 终成梦幻泡影。这条崎岖坎坷的通天路他走了半程,从中得到过许多繁华荣耀,但就连那些时光, 他也不愿再去回想了。 除了闻理本人以外, 大概只有闻禅和裴如凇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从储君变为亲王的落差固然很大, 但绝对不会比废为庶人更大, 闻理前世以太子之身谋反,朝中官员受牵连者众多,他如今能平稳地全身而退, 做个富贵闲王,已经算是三世以来最好的结局了。 太子之位空出来后, 越王一党的后招立刻源源不断地捧上了案前。门下侍中之位自苏利贞守孝后一直空缺,一应事务由两员门下侍郎暂代, 源叔夜先后举荐了亲近越王的侍郎戴应宁为侍中,给事中郁知节为谏议大夫,取代了太子势力在朝中所占的位置。同时一波臣子奏称国本未稳, 请立越王为太子, 另一波则称后位空悬已久, 请立郁淑妃为皇后。 眼看着朝中人心所向几乎成了一边倒, 甚至连越王和郁淑妃都觉得胜券在握时,后宫忽然传出一条惊天喜讯,许贵妃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皇帝被朝臣们煽动得发热的心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越王比太子更得他喜欢不假, 但越王的问题皇帝心里也同样清楚:闻琥刻薄寡恩, 好大喜功, 热衷于声色犬马, 他如今的声望和功绩有一半都是源叔夜替他筹谋的,甚至闻理被迫辞让太子之位, 这其中也少不了那老狐狸的推波助澜。 皇帝是没那么喜爱闻理,可他也不想等下一任太子继位后,自己的其他儿女连个善终都得不到。 这些成年皇嗣各有各的毛病,除了闻理闻琥外,老三闻琢一门心思扑在边关,对军事的热衷远远大于朝政,老四闻瑞心机深沉,无甚才干,老五母家是罪臣,老六又是天生跛足,唯一称得上有治国理政之才的是闻禅,可她偏偏又是个姑娘,而且还背着个短寿的预言。 如今他身体尚且康健,应该还能在皇位坐上几年,如果许贵妃的孩子是个皇子,他完全来得及再培养出一个合心意的继承人,并不一定只有眼前的一种选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念头似的,当天半夜边境突然传来了紧急军情——固州境内爆发动乱,呼克延族大举入侵,固州都督丰楚炎被敌军围杀身亡,太守孙道清与越王率兵仓促逃往檀州。 皇帝睡到一半被叫醒,原本一肚子邪火,听完后当场心凉了半截,茫然地问:“固州不是有十万守军吗?怎么就逃往檀州了?” 进来递信的是个内侍,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幸亏梁绛冲过来扶住了皇帝:“陛下,陛下?是不是该传朝臣们进宫商议军情,叫传信的斥候进来问话?” 皇帝如梦初醒:“对……召三省长官,户部兵部尚书即刻到嘉运殿见驾!还有,让裴如凇和持明也进宫,快!” 春日已深,半夜里下起了细雨,嘉运殿中灯火摇曳,被水汽缭绕着,显得有点雾蒙蒙的。众臣一边传阅军情奏折,一边听堂下斥候回禀:“……城中流民突然暴动,袭击官衙,放火烧了王府,外面的呼克延大军趁我军不备偷袭,杀穿了守军防线,城里的流民里应外合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丰都督率兵迎敌,被敌军将领穆温斩杀,城中流民四处作乱,大军腹背受敌,伤亡惨重。孙太守不擅领兵,越王殿下认为固州已被呼克延族渗透,百姓均已投敌,下令退守檀州。” 闻禅撂下奏章,轻轻地叹了口气,心说越王这望风而逃的性子和从前一模一样,真是刻在骨子里了。 前世固州动乱,是由于相归海任汤山都督,大肆笼络北境各部,秘密支持呼克延族入侵固州。后来朝廷派林宪、顾品川、陆朔等将领率数十万大军平叛,并设法劝服呼克延将领穆温归附朝廷,历时一年收复了固州,并将其改为敦宁、保宁二郡。 这一世没有相归海在背后推波助澜,固州动乱发生的时间延后了一年,但最终还是发生了。 数年前闻禅曾建议皇帝派人到边郡安抚流民,重整屯田,改善当地守军贫弱积困之弊。这些年燕王闻琢在汤山郡经营得当,白施罗转调武原后,汤山军守备依然□□,而越王虽领固州牧,但流民反叛的原因,恐怕至少有一半要在他身上找。 据深林安插在固州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固州本就是齐人与呼克延族杂居之地,但越王显然不在乎这个道理,他的手段就是把齐人和其他部族分成两等,齐人可以获得田产,而外族被视为奴隶贱役,不得与齐人通婚,就连已经举族归顺朝廷多年、在固州生根的部族也未能幸免。 这么干的后果就是外府豪商纷纷派人到固州,占据了大面积的田地,流民非但没有安顿下来,原本安定的百姓也被逼成了新的流民。适逢大寒之年,固州的外族百姓生活无着,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但太守认为当地安居的齐人并未受灾,因此拒绝开放赈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越王的判断是对的,如果他不尽快逃往檀州,固州暴动的百姓会恨不得将他剥皮啖肉,在城门楼上吊足一个月。 但没人敢在这时候质疑越王有问题,都不约而同地把黑锅往死人头上扣:“固州都督丰楚炎竟然一照面就被敌军所杀,难怪我军大败,这种情势下越王殿下保存兵力及时后撤,其实是明智之举。” 皇帝摆摆手,沉着脸问:“呼克延领兵的都是谁?” 斥候道:“回禀陛下,呼克延三个部落皆发兵参战,风羯部首领阿罗师,月奴部首领穆温,震海部首领突余,率军分三路向檀州、密州进发。” 皇帝环视在座诸臣:“众卿有什么想法?” 戴应宁道:“陛下,呼克延突然发动袭击,守军措手不及,才导致初战溃败,只要派将领重整固州军,加上檀州援兵,至少能抵抗呼克延一段时间,再从最近的汤山郡调兵攻打固州,便可令其腹背受敌——” “汤山守军不能动。”闻禅声音不高地打断了他,“戴侍中,别忘了汤山前面还有个同罗,一旦边境防务空虚,同罗伺机窥探,情况会比现在更危险。” 源叔夜道:“殿下思虑周全,臣认为可以调动建岩、奉义十万守军支援固州,前面有武原、汤山顶着同罗,顾品川和林宪又都是久经沙场重将,必能一举克敌。” 皇帝沉吟不语,看了闻禅一眼,闻禅并没有质疑,看样子也是赞成源叔夜的意见。 “陛下。” 殿中忽然响起一道朗润温沉的男声,众人循声望向同一个方向,只见裴如凇长身玉立,从容不迫地道:“臣以为呼克延举族出动,三个部落间的信任未必牢靠,倘若能策反其中某部,以离间之计从内部瓦解其联盟,或可事半功倍,尽快平息动乱。” 皇帝问:“怎么策反?” “倘若某部首领愿率部众归降我朝,许其在固州划城而居,遵照本朝管辖,赐封头领官职。”裴如凇道,“先用金银权势引诱他们,总有人会按捺不住心生动摇,一旦他们彼此间互相生出猜疑,我们就能趁虚而入,分而化之。” 皇帝还在思忖,默然不语,源叔夜眼风从闻禅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扫,忽然出声附和道:“臣以为裴少监所言甚是,‘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能派使臣与呼克延谈判,攻心制胜,出其不意,不失为上上之策。” 所有人心中同时一紧,大家都是官场老油条,谁还看不出来源叔夜这是把裴如凇架上去了?只要这时再来个人煽风点火,皇帝极有可能就会顺势派裴如凇随大军前往平叛。 可是持明公主就坐在皇帝下首,这些年大家每天在嘉运殿吵架,都已经摸清了这位的脾气,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开这个口,把送驸马上战场? 一片窒息般的死寂中,裴如凇清晰地道:“陛下,臣愿随大军往固州平叛。”
第77章 请战 灯影下闻禅的姿势一变未变, 神情毫无波澜,但就是让人莫名觉得屋里凭空冷了好几分,连殿外草丛里的春虫都不敢叫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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