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症往往与阳气枯竭相关,除了久病亏损、大惊大怒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房事不节。闻禅不好问得太明显,好在许缨络明白她的意思,压低了嗓音道:“自我有孕后,宫中新进了不少人,今日白天陛下泛舟游湖,喝了几杯酒,临幸了两个宝林,下午回宫时还没什么,晚上我过来送汤,刚说几句话就突然不省人事了。” 闻禅心下恍然,无声地叹了口气,难怪皇帝下令严防死守,不准走露消息,不仅是怕引发朝局动荡,也是因为病因不好听,传出去面上无光。 许缨络先前被闻禅提醒,虽然怀着身孕也不能把宠爱拱手让给别人,这两日精神渐好,便常常来皇帝眼前打转,刚好被她赶上了病发。彼时皇帝昏迷不醒,赵王闻理刚刚辞位,越王燕王远在地方,六宫妃嫔皆不知消息,要找个足以信赖又能扛事还不会引起皇帝猜忌的人,满宫里只有持明公主堪当重任。于是许缨络和梁绛一合计,派人前往公主府报信,结果证明这一步棋果然走对了。 “太医说陛下起症虽急,但幸得救治及时,好生调养还能恢复,不必太过担忧。”闻禅道,“他还等着你的孩子,你安心养胎,约束好宫人,经常过来探望就行,后宫的事一概不必管,对外只说陛下偶感风寒,发热身重,过几日就好了。” 许缨络点头如啄米,乖乖地嗯了一声。闻禅伸手给她:“天晚了,你先回宫休息,好好睡一觉,明日上午我去嘉运殿,你过来陪着陛下。” “好。”许缨络搭着她的手站起来,殷殷地轻声叮嘱,“殿下也要保重,别熬伤了身体……宫中大局,全仰仗殿下了。” “我知道,”闻禅拍拍她的手背,“去吧。” 送走了许贵妃,闻禅坐在外间歇了口气,独自沉思片刻,叫来程玄:“让卫云清过来见我。” 数年前二符兄弟把持禁军时,卫云清还只是个普通禁卫,由于性格过于强硬刚烈,松阳北巡时险些被符通整死,所幸闻禅及时平乱,卫云清才逃得一命,此后便投效了公主,加入深林,代号“赤鹰”。 如今他已升任神武军大将军,负责驻守北宫重华门,前来拜见时身上还穿着甲胄,想是已经接到了禁军副统领陈殷的消息,今夜亲自带兵值守。 “末将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闻禅负手立在屋檐下,夏夜月光照得中庭一片雪白,她的身影却半掩在阴影里,简洁明了地道:“圣躬违和,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在陛下养病期间,你务必守好宫门,不许任何人私闯宫禁。另外——”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小心提防左骁骑军。如果真出了乱子,不管作乱者是谁,哪怕是陈殷举旗反叛,也一样可杀。” 那尾音飘落于空中,轻而冰冷,可字句里凛冽的杀气却犹如寒锋出鞘,令人胆战心惊。 卫云清心神俱震,不由得抬眼望向持明公主,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犹疑,闻禅轻轻地笑了一声,一扫先前的冷峻,像是随口安抚:“不用顾虑那些有的没的,你只要安安稳稳地效忠陛下就行了,谁也挑不出你的错处。出了事我来扛,天不会塌的,放心吧。” 不管她的承诺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安慰,此时此刻,她能说出这句话就算是贤明的主上了。卫云清垂首低眉,沉声应道:“末将遵命。” 次日早朝,梁绛陪同闻禅到殿中宣旨,称皇帝偶感风寒,卧病休养,罢朝十五日,军国机要大事交嘉运殿商议后,由持明公主转呈皇帝决断。 梁绛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到地上,朝堂上当场炸开了锅。源叔夜作为百官之首,第一个站出来询问:“敢问殿下,圣躬抱恙,陛下为何不召臣等入内宣谕,不让诸皇子后妃侍疾,仅令殿下居中传达?只是区区风寒,陛下不至于连众臣的面都见不得了吧?” “陛下需要静养,他若能在病床上挨个儿见人,那和上朝有什么区别?”闻禅不紧不慢地道,“源相不用在这里暗示什么,只是区区风寒,罢朝数日,众卿只管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待陛下身体好转后,自然一切恢复正常。” 源叔夜狐疑地盯着闻禅熬了一夜、略现倦意的面容,心中瞬间转过万千念头,寒声道:“臣求见陛下!如今储君之位空悬,陛下未有明旨下发,仅凭口谕不足取信,臣要亲眼确认陛下的安危!” 闻禅捏了捏鼻梁,似乎很无奈地道:“源相是从哪儿听了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连装都不装一下就往储君的事上扯。怎么,你是在期待什么吗?” 源叔夜蓦然色变:“臣绝无此意,殿下不要血口喷人!” 闻禅冷冷地盯着他:“陛下的口谕你不信,我站在这儿解释你也不信,陛下养个病还要征得你的同意?源相,我敬你是两朝元老,容忍你当众胡乱揣测,但你今天非要跟我较这个劲的话,可别怪我年轻气盛,不念旧情了。” “来人!” 早在殿外候命的禁军副统领陈殷闻声而入,朗声道:“末将在!” 如同一百只鸭子被同时捏住了嘴,混乱的朝堂内霎时一片死寂。 如果说一开始只有梁绛出来宣旨还有人敢跳出来质疑,那么现在禁军副统领光明正大地听从持明公主调遣,足以证明整座皇城都已落入闻禅的掌控之中。 不管皇帝是真的病重难起,将政事托付给了持明公主,还是持明公主用某种手段控制了皇帝,得禁军者得天下,刀架在脖子上,他们这些柔弱文臣已然无法再反抗了。 源叔夜面色几变,最终死死咬着牙,忍气吞声地服了软:“臣……谨遵圣谕。” 众臣跟着他一起跪地,齐声道:“臣等谨遵圣谕。” “今日之事,还望诸公谨记在心。”闻禅居高临下地俯视群臣,淡淡地道,“若有谁还敢在背地里妄议国事,妖言惑众,那就只能在大理寺的案卷上再会了。”
第80章 定计 “持明公主简直欺人太甚!她这明摆着是借陛下生病的机会独揽大权、把持朝政, 若放任她这样下去,那越王殿下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大朝会散后,几位亲近越王的朝臣自发聚在源叔夜府中, 一同商量对策。越王的亲舅舅郁知节忿忿不平, 在那拍着桌子骂人, 被公主当众撅回去的源叔夜却满面沉凝, 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后出神。 郁知节见他不表态,不屈不挠地在旁边继续拱火:“源相年高德劭,陛下待您一向十分敬重, 可持明公主竟然当庭对您出言不逊,如此骄横恣睢, 怎么能放任她掌握权柄?源相,如今朝中群龙无首, 百官都看着您的眼色行事,这时候要是不杀一杀持明公主的威风,以后朝廷还不知道会被她祸害成什么样子!” 源叔夜忽然抬眼问道:“你刚说持明公主什么?” 郁知节愣了一下, 犹疑道:“她……骄横恣睢?” 源叔夜:“公主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郁知节心说她对那么对你了她还不是那样的人吗, 源叔夜该不会是被持明公主给骂傻了吧, 嘴上还是委婉地说:“也许她是为了震慑百官, 故意拿源相作筏子立威。” 源叔夜不疾不徐地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今日公主的行事不像她平时为人。她急于稳住前朝,强行令百官闭嘴顺服, 为了弹压质疑之声, 甚至连禁军副统领都搬了出来。” “她越是强装镇定, 反而越引人怀疑, 陛下的病,真的只是风寒吗?” 什么风寒值得宫中封锁消息, 连大臣和妃嫔都见不到皇帝?如果只是没有性命之虞的小病,皇帝怎么会放心地让禁军直接听命于公主? 他话中隐晦的暗示令郁知节心中骤然一凛,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声音:“源相的意思是……陛下可能已经病重得起不来身了?” 源叔夜问:“郁妃娘娘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宫中守卫极严,以往负责传递消息的人根本没机会出来。”郁知节心脏突突直跳,不得不伸手按着胸口,“源相,若陛下真是重病,那、那现在是不是该传信给越王殿下,让他赶紧回京……” 源叔夜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万一不是的话,越王贸然回京,可就要被陛下狠狠地记上一笔了。” 门下侍中戴应宁忽然插话道:“李剑秋带走了一部分禁军,现在正是皇城防卫最薄弱的时候,不管陛下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要我们抢先动手,除去持明公主和许贵妃,陛下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到时候谁还会在意越王无诏回京的事?” 书房中所有人呼吸一停。 兵变逼宫。 在场大部分人或许都在心中偷偷设想过,却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源叔夜倏地转头望向戴应宁,断然拒绝:“这是谋逆大罪,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绝不能铤而走险。” “源相,我们现在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再不铤而走险就要掉下去了。”戴应宁清晰地反问,“赵王辞位数月,百官们请立太子的折子堆成了山,陛下有什么反应吗?杨廷英带着那群监察御史去固州,能查出多少东西来,他们可能在陛下面前替越王殿下美言吗?” “陛下迟迟不肯立太子,就是在等许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哪怕他不生这场病,以后也极有可能会立许贵妃之子为太子。持明公主更是完全站在我们对面,一个成年亲王和一个襁褓婴儿,哪个更好操控是明摆着的,她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第一个下手除去的必然是越王殿下。” 源叔夜沉吟不语,郁知节战战兢兢地道:“可是,万一许贵妃怀的是个女孩怎么办?” 戴应宁淡淡一哂:“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就算许贵妃生的是女儿,公主也有本事把她变成儿子,毕竟在滔天权势面前,血脉亲缘未必有多么重要。” 多年来越王一党着意笼络禁军和朝臣,防的就是有朝一日走到这一步,可是谁也没想到变局会如此突然地降临,而且恰逢越王不在京中。 如果皇帝病重,持明公主把持朝政,正拖延时间等许贵妃诞下皇子,那么他们迎回越王,剪除公主一党,到时候天下皇位俱将落入越王之手;可如果皇帝没有性命垂危,他们贸然起兵,就必须确保能在第一时间控制宫禁,迅速扫清公主的势力,倒逼皇帝承认越王的地位。 后者要比前者难得多,失败的风险也大得多,所以如果皇帝身体康健,源叔夜并不希望越王用逼宫的方式夺取皇位,更倾向于徐徐图之、名正言顺,就像这些年他循序渐进地扳倒太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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