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产品不仅标明纸质,还会用印章印上“洪兴纸号拣选精制”八个字,若是买回去发现瑕疵,可以到店里调换。 上海县城很多老一辈的人,用纸或者簿册都认准洪兴纸号。 不过近年来有了机器印刷,洪兴纸号的生意就差了很多,门可罗雀。 桑景云盯着洪兴纸号的铺子看了一会儿,往里走去。 柜台后面一个五六十岁的掌柜瞧见桑景云和桑景英,笑着问:“两位要买什么?” 桑家跟洪兴纸号没有生意往来,洪掌柜或许知道桑元善,但对桑景云和桑景英,是完全不认识的。 “掌柜,你这里能代写书信吗?”桑景云问。 洪掌柜道:“我们是卖纸的,不能代写书信,但若是你们有需要,我也能帮着写。” 桑景云闻言道:“洪掌柜,我姓桑,桑元善是我祖父。如今上海这边,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应当有很多人需要代写书信,若是洪兴纸号能提供代写书信服务,应该可以多些营利。” 桑景云也知道,一时半会,她很难找到工作。 既然没有合适她的工作,她不如创造个岗位出来。 这般想着,桑景云又道:“洪掌柜,可否让我留在你店里,帮人代写书信?” 桑景云将自己的想法,仔细说了说。 她代写书信,每封信收两个铜板,到时可以跟洪掌柜对半分,除此之外,洪掌柜不用给她工钱。 此时上海,从外地来做工的工人非常多,并且数量一直在增加。 到1937年,上海光是包身工,就有七八万人。 此时是民国初年,上海的工厂和工人没那么多,但也不少,这些人里,有许多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是想给家里去封书信的。 原主记忆里,每逢庙会,都有读书人摆了摊子,给人代写书信,而他们身边,总围着许多人。 这活儿不需要多少本钱,完全是可以做的,她在纸店帮人写书信,空闲下来的时候,还能用纸笔写点别的,或者蹭洪老板的报纸看。 她早就瞧见了,洪掌柜桌上,放着几张报纸。 桑景云直视洪掌柜,侃侃而谈。 洪掌柜惊奇地看着桑景云。 桑家破产一事,他也听说过,他只知道桑元善的儿子不成器,却不知道,桑元善竟还有个这般出息的孙女。 洪掌柜问:“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想到要出来挣钱?” 桑景云道:“不瞒洪掌柜,我家如今境况不好,连房租都要交不出了。” 洪掌柜想了想,道:“那你明日便过来吧。” 代写书信一事,是可行的,但他家中有识字的小辈,原本用不上桑景云。 只是桑家现在落到连房租都要出不起的境地,洪掌柜起了恻隐之心,也就愿意让桑景云来店里做事。 他们洪兴纸号,如今营收也日渐稀少,说不定哪天就要关门,好在子孙还算争气,即便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也不至于落到桑家这地步。 “多谢洪掌柜。”桑景云道谢。 她也不走,反而跟洪掌柜商量,要做个“代写书信”的牌子出来,还说她可以和桑景英一道,去码头、造船厂那边宣传一番。 上海这边的码头非常热闹,停满了十丈有余的木杆大帆船。 在码头扛货的苦力、在船上工作的水手、负责维护修补帆船的工人……加起来数以万计。 这些人里,那些水手和修船匠人,还收入颇丰。 他们多是从外地来的,眼下临近中秋,肯定有人想给家里去信。 洪掌柜啧啧称奇,又一脸惋惜:“桑小姐,你若是个男人,再大上几岁,桑家说不定不会败落。” 桑家落到那下场,就是有人见桑元善年迈,还后继无人,设法谋夺桑家产业。
第8章 码头 现如今在□□人代写书信的文人很多。 科举废止后,很多旧文人为了生计,会从事一些诸如抄书、代写书信之类的工作。 但这些人要么是在赶集或者庙会的日子,摆摊帮人写,要么是在家里帮人写,没有专门的店铺。 庙会不是天天有的,至于上他们家中去找他们,很多工人并不敢。 她胆子大,还不缺行动力,想找工作就敢到处去问,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却不同。 他们胆怯畏缩,看到装修好点的店铺不敢进去,看到金贵东西也不敢问价。 即便想给家里去封信,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是不敢去那些读书人家里的。 桑景云上辈子生活在农村,她身边很多长辈,都是这般模样,也就她父母与众不同。 她那爹妈,是见个人,就能跟对方处成朋友的,最终跟着时代的浪潮,闯下偌大家业。 现在她要帮人代写书信,明码标价非常重要,免得那些工人,连问价都不敢,还要宣传一下。 等有人在她这里写过信,一传十十传百,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 桑景云跟洪掌柜一道,写了一个“代写书信,两个铜板”的牌子,说好明日一早过来,然后便带着桑景英,去了附近码头。 码头附近停了很多船,稍远些的地方,还有船员将船拉上岸,用铁片刮去船体上的青苔和吸附在上面的螺类贝类,然后用桐油和石灰搅拌打匀做成的“油灰”和麻丝堵漏洞。 等堵完洞,再在外面抹上几层桐油,船就修好了。 眼下天还有些热,这些船员都未穿上衣,用腰带拴在身上的长裤的裤腿也高高挽起。 若是原主在这里,瞧见这一幕,肯定会想办法避开,绝不会靠近。 但桑景云上辈子在农村,见多了一到夏天,就只穿一条裤衩的男人,倒是很镇定。 她走上前,就见那几个船员在看到他们身上的长衫后,露出些小心翼翼来。 他们被太阳晒得黝黑,一双手很粗,上面满是老茧,脚也光着,黑乎乎地陷在泥地里,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桑景云伸手推了一下桑景英。 桑景英笑着开口:“几位大哥,我是县城洪兴纸号的,我们洪兴纸号现在提供代写书信的服务,你们若是要写信,可以来找我们。” 说完,桑景英还特地重复了两遍洪兴纸号的地址,主要就是让人记住洪兴纸号所在的街道。 说完,两人一道离开。 桑景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以前没跟底层工人打过交道,又是第一次主动打广告,多少有点不适应,脸都有些红。 不过说了一回,之后再说,他就顺畅了。 紧跟着,两人又去了码头那边,宣传了一下洪兴纸号可以代写书信的事情,还在码头附近,买了两个烧饼当午饭。 这烧饼用的面并不好,灰乎乎的很粗,特别难嚼,还有点咸,但胜在用料扎实,桑景云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半个给了桑景英。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桑景英吃一个半烧饼,轻轻松松。 眼瞅着到了半下午,桑景云带着桑景英离开码头,准备回家。 大白天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一般不至于出事,但若是走得晚,天暗下来,少不得就会遇到有人抢劫。 她和桑景英如今很穷,但对更穷的人来说,抢走他们的衣服,也能换两顿饱饭。 尤其她还是女子。 桑景云一向小心,是不愿意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的,自然要早些回去。 回去的路上,桑景英问:“姐,今天在码头那边,你怎么一直让我说话?” 桑景云道:“一来是为了锻炼你,二来……我若是对他们太和善,兴许会惹上麻烦。” 桑景云并不是外向的人,很少主动跟人打交道。 但她习惯了独自处理各种事情,真有需要的时候,却也能跟人说上话。 之前她和桑景英一起去找工作,就主要是她出面。 但码头那边全是男人,她也就不开口了。 底层工人挺可怜的,他们中绝大多数,也老实巴交不敢惹事,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跟桑景英。 可这世上,也不全是好人。 她要是像在县城时那样,笑盈盈上去跟人说话,说不定就会被人盯上,兴许还有人会觉得她对他们有意,跑来纠缠她。 因此,之前在码头上,桑景云连头上的草帽都不曾摘过。 两人回到家里,正好遇上桑景雄从学校回来。 瞧见他们,桑景雄好奇地问:“大姐,二哥,你们今天去县城,都做了什么?” “我们去县城找工作,走了一天都没能歇一歇。”桑景云道。 “你们中午在县城吃的?吃的什么?”桑景雄又问。 桑景云道:“在码头那边吃了个烧饼。” “烧饼?我也想吃。”桑景雄咽口水。 桑景云道:“我们是在码头买的烧饼,那烧饼都是卖给码头上的工人吃的,量大管饱,但并不好吃。” 桑景雄道:“大姐你哄我呢!烧饼还能不好吃?” 他们家以前吃的烧饼,那都是在县城买的,用白面团包了猪油、绍兴梅干菜和白糖,擀得薄薄的,撒上黑芝麻,再贴在炉壁上烤熟,吃着那叫一个香,一股梅干菜扣肉味儿。 不爱放梅干菜的,还能放葱花、猪油、盐和白糖,这样的烧饼,同样好吃。 但今天吃的那烧饼,用的不是好面粉,里面还没放猪油,不过那面饼里放了很多咸菜,大约是在码头做工的人出汗多,需要盐分,因而口味很重。 “我们吃的烧饼,跟以前的不一样。”桑景云道。 桑景雄哼了一声,不信桑景云的话。 桑景云见状,也懒得搭理他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桑钱氏已经做好南瓜粥。 她原本是要让桑学文做饭的,但桑学文大烟瘾又犯了,被她关了起来。 瞧见孙子孙女回来,桑钱氏笑起来。 桑元善没了以后,她一度觉得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不知道未来该如何。 但这几天,桑景云和桑景英到处找工作,陆盈做针线挣钱,桑学文又被关在家里……她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若不是要看着桑学文,她都想去租两亩地种。 没嫁给桑元善的时候,她可是种地的好手。 “阿云,你今天没累着吧?”桑钱氏关心桑景云。 之前去了一趟县城,桑景云就浑身疼,脚上也起了水泡,歇了两天才好点,她怕桑景云又累着。 桑景云自然是累的,一双脚也很疼,她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累,回来的时候,我都想让景英背我了……奶,今天我找到了一个帮人代写书信的活儿,或许挣不到多少钱,但好歹有个收入。” 桑钱氏询问起来,桑景云也就详细说了说。 “在纸店写书信,倒是不错。”桑钱氏觉得这工作还可以。 他们这边,有些的大户人家对家里的女儿管得很严,不过他们这样做生意的人家,或者乡下的平头百姓,并不觉得女人抛头露面是罪过,桑钱氏年少时,就家里家外一把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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