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中零星长着在关山村得见的那些奇花异草,也有在洪流天坑尝过的酸浆果。 ——“一种叫株玉的野果,晒干后用来做蜜饯能存储一个冬天。” ——“每逢春夏之交,我娘就会带着我们上山采摘,除了这个之外别的也很丰富……” 昔日他无意中脱口而出的点点滴滴,在此都有迹可循。 而彼时的小师弟尚未知人间疾苦,眸子崭新得像刚用水洗过,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 “喂,你谁啊?” 那头追着少年而来的一干壮汉骂骂咧咧地站在不远处质问。 “知不知道这是咱们‘金娘娘’看中的货。” “劝你识相的,把那小子交出来,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否则大爷连你一块儿揍!” 被打断了心事的瑶持心收回目光,低头拿手擦去眼泪。 感觉到揪着自己衣摆的小奚临一下子绷紧身体,她不着痕迹地将他轻轻拽到背后。 她这会儿心情本来就不好,对着这上古时期的败类更是没好脸色,于是二话不说,扬起袖子甩了个杀气十足的大招过去,当场连人带树掀翻一片。 在此等灵气稀薄之处,因有碎片的加持,简简单单一道符咒也显得格外神通广大。 大师姐陡然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她一拂袖,脾气很暴躁地开口:“快滚。” 走狗们在地上叠成一团,闻言立刻听话地爬起来十分麻溜地滚了。 一直等着这帮人消失在密林尽头,瑶持心这才重新放下警惕。 她当然不知道“金娘娘”是哪路货色,不过冲着奚临而来的,多半图他的“眼睛”,八成是“猎人”错不了。 这传承多年的职业比王八还能活,三千年后自己便吃过亏,如今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收拾完了地痞流氓的大师姐在原地里站了一会儿,身形却僵持着没有举动。 即便知道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却并未第一时间转过去。 内心忽然浮起一股近乡情怯的犹豫。 对师弟的童年时代,仅仅只有听来的那段故事,别的她什么也不了解,也不知这是他几岁的年月,更不知他是怎样的性情。 自己出现在这里…… 真的好吗? 瑶持心迟疑着回过头时,视线先就触及到少年那近乎崇敬和震撼的神情,直白热烈得像有火焰跳跃,分明是认为她厉害得不行。 她一下子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刚刚那一招全是仗着资历和神器,又是在这种灵力受限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显得高深莫测,瑶持心对自己什么水平再清楚不过。 能得他这种倾慕的瞻仰,良心上多少受之有愧。 她沉吟了一声,原想问问他是不是碰着什么麻烦了,“你……” 几乎是刚开口,少年便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 “姐姐求你,救救我哥哥——” 那天晚上的大山湿气极重,说不清是细雨还是浓雾,古老的山林深处,火把的光与烛灯一并朦朦胧胧。 瑶持心站在岐山部的结界之外,看着村民们将她救下来的男子手忙脚乱地抬走,满村的身影皆因有生人造访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年迈的族长和一干守村的男丁如临大敌地在门口戒备,一一向她询问细节。 直至这一刻,瑶持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从前奚临口中提及的那个突兀出现的神秘女子,或许当真是她自己。 帮他击退了追兵,把同村受伤的大哥从“猎人”的手里救出,再一路护送他们回到部族。 “抱歉姑娘。” 老族长咳嗽着叹息道,“我族千年来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瑶持心听见自己心不在焉的声音正回答:“没关系,你们也不容易。” 她可以肯定,白日里那片树林除了她再无旁人。 如果这是“奚”第一次下山的遭遇,那随他回到山村,又与自己模样如此相似的……现在想想,的确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你真的没有去过三千年前吗?” 所以,不是轮回转世,不是上辈子,是因为噎鸣石的缘故,三千年前,奚临才会遇到跟着神石“逃逸”而来的她吗? 可她对此全无记忆,不管师弟曾经与她有过怎样的经历,于此刻的她而言,这都是真真切切地头一回。 那么,自己之后的一举一动…… 又会不会影响到未来呢? 月色漫上了古时凄清的夜空,旷远的大山安静得能听见每一缕吹过的风。 瑶持心在岐山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内漫无目的地发呆。 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好像从大战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就不曾让她消停过。 想得越多,越感觉思绪纷繁得找不到头尾。 她有一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却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人声。 “阿奚?” 听着应该是奚临的母亲。 “你在这作甚么?这么鬼祟又不敲门,可不是待客该有的规矩哦。” 瑶持心回过神,妇人已推着小少年站在门边和颜悦色地冲她笑:“姑娘,打扰你休息了。” 而奚临似乎不太敢直视她,反倒颇为局促地站在那里,不自然地搓着两只手。 “没有。” 她连忙摆手示意,“没事,我一向睡得晚,可以随便打扰。” 说话间,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年岁尚小的师弟身上。 兴许是发现瑶持心在看他,他飞快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她清清楚楚地瞧着他的小动作,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感觉好可爱。 那时候的师弟还没那么重的心事,跟昔年被法阵变小后的状态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尽管是同一副外貌,但现下他整个人的气息就是更明媚一些。 是真真切切,不含阴霾的少年气。 “阿奚。” 瑶持心抬起手一招呼,他竟真的就听话地过来了。 大概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又碍于母亲在场,奚只看了她两眼又把视线悄悄挪开,很板正地道了两句谢。 然后不知因何缘由,分外抱歉地欲言又止。 “对不起……” 他抿起唇,好似非常遗憾地望向她的裙摆,再抬眸时,眼里都是歉疚,“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瑶持心才想起先前背了伤者,衣衫沾上血,她不以为意地摇头朝他笑笑:“没关系的。” 怕他在意,忙补上一句,“我很多这种裙子,脏了一件不算什么。” “最要紧,是你没事就好。” 她伸手落在他发丝上时,能觉察到少年紧张且怔忡的反应。 可他没有躲,反而一瞬不瞬地注视过来。 那表情落在她眼中,和从前他看自己时几乎有七八分相似,说不出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难受。 奚临,你…… “姑娘。” 一旁的妇人恐是觉得这样唤她不大方便,自然而然地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呢?” “我们岐山人均是单名,我叫实,瞧着也年长你几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小实姐。” 不介意。 瑶持心心想,我叫你娘都使得。 她原开口要回答,“我姓……” 然而“瑶持心”三个字到嘴边,居然怎么都说不出声来,她尝试了好几回,边上的奚跟他娘均面露好奇地围观她一个人当哑巴。 无形中好似有个什么屏障,会将她企图道出的名姓自动抹去。 莫非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源于未来的“瑶持心”便不能轻易出口么? 阿实正在奇怪:“姑娘?” 瑶持心有意换个名试试:“奚……” 她叫“奚”的刹那,对面的少年不解地抬起了头。 “……临。”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娘已经了然于胸地抚掌颔首:“原来是‘临’姑娘啊。” 于是她在这个山村内,就此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 “临姑娘。” “临姑娘,早啊。” 当朝阳又一次从斑驳的山林间爬上树梢时,瑶持心独自穿过村落,站在矮坡上迎着破晓的黎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群山正渐次苏醒,大公鸡嗓音洪亮,农忙的岐山人却已扛起工具在地里劳作了。 叫不出名的鸟雀成群结队地在梢头转悠。 空山轻灵而幽静。 直到现在她还是感觉这一切像一场极度真实的梦。 那个存在于浮屠天宫外混乱不堪,且支离破碎的战场遥远得仿佛下辈子的事了,此处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没有需要她挣扎两难的困苦。 美好得像个世外桃源。 是把她从无助迷茫里解救出来的一线微光。 一定要想个明白吗? 不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去在乎所谓的封印,未来过去,什么因什么果,索性把所有都抛诸脑后,就顺着心意过一日是一日。 反正,那些也是几千年后的困扰了。 她可以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她能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吗? 约莫是觉出她的心思,噎鸣碎片颇为识相地沉寂着,没有无故干扰她的想法,也没再轻易将她带去别处。 瑶持心喜欢这里。 有她喜欢的氛围,也有她喜欢的人。 “姐姐!” 矮坡下的少年两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包,仰头唤完,不等瑶持心回应,已经兴冲冲地跑了上来。 她想也不想开口:“奚……临。” 而后险之又险地把末尾的字放轻了声音,权当是口误,看着小阿奚一路将什么好东西捧到自己面前。 “我早起去摘的松子,娘刚刚炒好的,你尝尝看。” “嘶,好烫……” 她拣了一颗又放下,听他指着手里的零嘴解释。 “我提前剥好了一些,那边是带壳的,这边才是我剥的,就是可能有点凉了。” 瑶持心同他将纸包摊开放在光滑的大石上,气候已近仲冬,还好山坳的风不大,她一面摸摸耳垂给自己的手指降温,一面跟小奚临对坐着剥松子吃。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唤她“临姑娘”,年纪小些的也叫“临姐姐”,可她家奚临总固执地要叫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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