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她身影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冰冷的剑刃,没入了他的胸口。 从左胸的位置,没入了大半。 两人太近,他没有躲闪的空间。 她的动作没有犹豫。 龙鳞剑冰冷刺骨,带着几分雪水的清冽和冰冷。 天地万物在这一刻似乎都静止了。 白茸脸上没有表情,平静,漠然,她长发被风吹得猎猎,身姿端丽洒脱。散开的发髻被她用一根发绳随意束成了高马尾。看起来像是一个端丽的女武神。 是楚飞光曾用过的剑招,回光,适合袖里绯这样短小的袖剑,是致命的刺杀招式。在这时,被她用在了沈长离身上。 白茸用师父曾教过的剑法,将这柄龙鳞剑,送入了沈长离胸口。 被自己择定的伴侣,用龙鳞剑贯穿心脏,他从前在夔龙族的传说中,听闻哂笑过这种愚蠢的龙类。 白茸手指一顿,没拔出剑,身形朝后爆掠。 是他龙心的位置。 他魔化了,血却依旧有温度,甚至连那一颗心,也是柔软的,跳动的,和人的心,没有不同。 沈长离周身被笼罩在一团血色的云中,气温骤降,云中隐有雷鸣之声,那一团血色的云中,浮现出了巨大的银龙虚影。 “放箭。”一侧的云梯之上,历骅咆哮。 光箭如雨一般,攒入了那一团血云之中。 玄古大阵也在这时终于结阵完毕。芙蓉扶着白茸迅速后退,满面庆幸:“太好了,赶上了。” “那魔头这次总该死了吧。” 司命凝着远处的一团浓云,淡淡说:“那是他的本相,妖兽极端虚弱的时候,方才会化出本相来。这么多年,还是沈长离第一次被逼到这份上吧。” 他上下打量了白茸,她身上的血显而易见都不是自己的。 沈长离没有伤她。 白茸默不作声,问司命:“封印可以维持多久?” “永世。”司命说,“这般魔头,适合在八大地狱中度过余生。” 她默默看着远方。 妖兵那边却出乎意料的沉默安静,没有统率陨落的不安彷徨,旌旗在风中飘扬。 “后退!”司命忽然厉声呵斥。 那一团浓云消散了。 玄古大阵发出了低低的轰鸣之声。 “糟了。”司命说。 旋即,他瞳孔扩大,看到了这辈子最难以忘却的景象—— 云层之上,那一团血色的雾气中,冲出了一条巨大的银色夔龙,玄古大阵金色的枷锁束缚着他,箭雨倾斜而下,都纷纷被他坚硬的鳞甲阻隔,巨龙还在不住地流血,他胸甲前的位置少了两片鳞,其上插着一柄光华四溢的剑。 “都集中,射那一块。”历骅厉声说。 他没有护心鳞的地方。 “我们都低估沈长离的修为了。”司命远远看着这一幕,低声说。 天阙几千年的龙骨、本身便是不出世的剑修,加之他魔化程度比他以为的,还要可怕许多。 白茸一直没有做声。 巨龙暗金色的瞳孔转动,准确无误,在人群中,摄住了她。 那样冷血、邪异的一双眼。 白茸会杀他吗?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沈长离心底其实一直不相信,白茸会伤害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信赖的人。 属于沈桓玉那一点残余的潜藏意识,固执地待在他灵海深处。 告诉他,她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的人。 幼年在宫中时,她对那个孤零零的小男孩承诺过,他不用再这样压抑自己性情,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她说,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会陪着他,不会让他再独自一人。 银龙在不断地流血,鳞片混着鲜血从高空中洒落下,云台地面被染成了银色,都是他的龙血。 他在用蛮力破阵,那一双峥嵘漂亮的龙角,被折断了一根,他毫不在乎,宛如察觉不到疼痛。 白茸手指微微收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司命对她说:“你快逃吧。去那个地方——或许还能保你一命。” “破了。”妖军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随着华渚的一声令下,潮水般的妖军,朝着天门汹涌而来。 巨龙在天空中盘桓了一圈,化回了人身。 沈长离两根手指捏住了穿透在胸口的剑刃,硬生生拔出了那一柄剑,握在了自己手中。 一道磅礴剑气朝天门直冲而来,其中暴烈的杀意凛然。 她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冰凉。 …… 白茸再睁开眼时,她看了一眼四周,自己还活着,身上没有少哪个部位。 她的手腕被捆仙锁紧紧扎起,束缚在了背后。 视野内,尽是一片熟悉的纯白,背后是冰冷光滑的树干。 沈长离将她带来了无尘地? 他果然有办法进来这里。 她试着坐起了身子。 她被捆住了,捆在了——不死树上。白茸微微弯了弯唇,命运有时也真有趣。 不远处,一片纯白之中,陡然出现一道玄色的影子,黑白对比如此强烈。 他面容苍白,唇也是白的,银色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身上毫无血色。胸前那一处创口没复原,白茸视线往下,看到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那双素来有力的手,如今看不出任何生机,死气沉沉地软绵绵垂在一侧,是他强行是用龙爪撕裂玄古阵法的代价。他原身那一根折断的龙角,估计也永远没法再复原了。 看来,她做的事情,也不是毫无意义。 白茸很平静,没有愧欠,没有心虚,她不怕死,也不怕活,什么都不怕了。 那一双云靴停在了白茸跟前。 一具软绵绵的东西被他用完好的右手,甩到了她面前。 是若化的尸身。 若化是天道使者,无尘地的看守者,他死在沈长离手中毫不意外。 她抑制不住自己想吐的冲动,看清若化尚还圆睁的眼睛时,她终于控制不住,真实吐了出来。全部吐在了他干净的云靴边。 男人暗金色的眼就这样平静看着她,看着她吐完,吐得狼狈不堪,发丝黏在雪白的面颊上。 “你为什么要杀师父?” “他是我仇人。”沈长离简短说。 若化是天道使者,楚挽离背后的操纵者,暗中与魔界勾结,助纣为虐,三界有如今的混乱模样,他居功至伟。 若化诛他全族,暗中操纵龙姬给他下了赤葶毒。是他今生,最后一桩需要报的仇。 况且,不杀他,他也不可能拿到天道。 “我以为,你是为了报复我。”她想要跪坐在师父脚边,给师父合上眼睛。 若化不是完人,对她也是利用居多,纵然动机不纯,却也无法消弭他对甘木曾有过的点化抚养之恩。 他盯着她的手指,唇角划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是,白茸,所有你爱的在意的人,我都会一个个杀给你看。” 他冰冷的手掰过她的下颌:“魔头,不就该是这样做的?” 这是沈长离第一次见到天道。 若化死后。 天道终于显出了形状,是一道纯白色的卷轴,被他静静握在手中。 沈长离十九岁时,历练途中去过一次十巫谷,巫彭有神力可以窥探到天道,与他说,他的妻注定死于祭祀,那时的他只是一笑而过,毫不在意,他一辈子也不打算娶亲,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妻。 漆灵山意外的一夜后,他想法变了,开始筹划娶她的事情,后来,与白茸接触越来越多,当这个预言的迹象越发明显时,他不得不开始正视巫彭的预言。 他与楚挽璃拜堂成亲,预言却依旧落在了白茸身上。 往后,他堕魔,成了三界恶名昭彰的魔头,又应了他出生时,灾星降世的预言。 她嗓音透着一点因为疲惫和脱力的沙哑:“沈长离,你能不能不要动它?否则,玄天结界和苍云楔都会破损,如今的三界,也都不会再存在了。” 她用的是从前小女儿时求他的语气。 她如今还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在捅他那一剑后。 他在她身边弯腰,白茸呼吸滞住,看到他胸前那狰狞可怕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了,表层肌肤却已经变成了邪异的黑。他冰冷的右手,扼住了她柔嫩的脖颈,一分分收紧。 她说错话了,她会被沈长离掐死。 几分钟后,她的呼吸重新回归顺畅n。 男人清俊的面容阴云密布。白茸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他冰冷的的手指离开了她的脖颈。 “把我的绳子解开吧。”白茸揉了揉脖子,疲惫地说,“我不会跑,被下了封印,也跑不动。” 一股无形的大力忽然将她拉近,白茸身体一晃,站立不稳。 沈长离肌肤愈合了,但是心脏上的创口还在流血,疼得让人灵魂几乎抽离,因为是被自己的龙鳞剑刺伤,那创口无法复原。提醒着他,她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白茸,你该死。”他声音透着一点阴狠的沙哑,“死一万次不足惜。” 她被沈长离塞入了怀中,紧紧扣着,是那个在玄古大阵中,没有完成的拥抱,她双手绳子被解开了,随即被他大手压在了他的腰上。 他满身都是血腥味,体内灵脉暴动,一切都糟得不能更糟,因为受了重伤,他应该在高热中,身体不像往日那么凉,落在她脖颈的呼吸也不均匀,是滚烫的。一道冰凉的东西被他大手按住,强行塞入了她的后颈。他比她高大那么多,密不透风抱着她。过了许久,见她没有反抗,这受了重伤的龙,呼吸方才逐渐平稳了。 白茸垂着睫,一言不发,乖巧柔顺,默默承受着他的戾气。 “你要在这里吞噬它?”白茸问。 沈长离定然有办法可以操纵天道。 他成功了,踩着无数人的骨与血。 吞噬了天道后,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三界共主,与天同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力量。 昆丘上,那一口透明的泉,还在不断地潺潺流水。 “三界会崩溃吗?”她说,“包括九重霄?” 他右手在她面颊上停留了一瞬,就拿开了:“会。” 卷轴被沈长离的灵力冻结,在这样可怕的低温下,卷轴实开始逐渐消失,被他避作了原型,化为了一道暖洋洋的光晕。 他让白茸留在这里,或许是想,等一切都改变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依旧是她。 她表情平静宁和,清纯的脸被光晕照得暖洋洋的。她脸蛋很小巧,五官也都精致小巧,时常便显出一副纯良无辜的小模样。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功败垂成,最后一刻了,他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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