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里面是人。”宁毓闵松了口气,安抚了句宁毓润,走上前朝石缝里面仔细看去。 那双麻木的眼珠,恰好这时转动了下,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我们来这里游玩,叨扰了。”宁毓闵稳住神,客气地道, 等了片刻,石缝里的人并无回应。宁毓闵也没了主意,看着宁毓承不知所措:“他还活着。” 里面的人既然活着,说不定受伤无法动弹,或者无力回答。宁毓承虽觉着有些怪异,沉思了下,道:“四哥,我们将石头搬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毓闵也是这般想,他点点头,招呼凑过来打探的宁毓衡宁毓澜:“老四老五,别胡思乱想,人还活着呐,你们快来一起搭把力气。” 听到里面是活人,贺禄停止了哭丧,撅着屁股爬起来,蹬蹬蹬跑上前凑热闹。 几人费尽力气,合力抱起一块石头放在地上,里面顿时看得一清二楚,臭味随之散开。 一个瘦得皮包骨,身上穿着褴褛单衣,如枯枝般的老翁,奄奄一息躺在屎尿堆中。除此之外,山洞中别无他物,惟有一只缺口的掏碗。 对着他们几人,老翁眼珠又转动了下,喉咙上下呼哧,发出近乎寒风般凄厉,急促的声响。 “鬼啊。”贺禄瞪大眼,这次不是害怕,是感慨。 几人都没做声,太阳底下,仍旧感到寒意浸人。 “你是谁,怎地在这里?”贺禄问道。 老翁没有回答,估计他也说不出话来。宁毓承默默拿出水囊递过去,见他的眼中迸发出热烈的光芒,黑乎乎,如树根缠绕的手指动了动。 “你慢慢喝。”宁毓承努力将手伸进去,将水囊递到他的嘴边, 老翁嘴唇蠕动,水从嘴角流淌下去。水囊空了,也不知他可有喝进去,仍然像是活死人那般躺着。 “二哥,他应该是饿着了。”宁毓承道。 他们上山只带了些水,山下还余下一些午间未曾用完的点心。宁毓闵道:“老四,你去拿一些吃食来。顺便问问,他是谁,为何在这里。” 站在山腰处,能清楚看到山下的村落,村民也经常上山,应该清楚他的来历,为何会在洞中。 宁毓衡答应了句,正准备下山,这时从山腰背后转过来一人,疑惑问道:“你们在作甚?” “九叔?”宁毓润看着来人,犹豫着喊了声。 宁毓承循声看去,认出了他正是有过一面之缘,被逐出宁氏的宁九。他身后背着竹筐,里面装着的不知是野菜,还是药草。 “我可当不起宁三少爷的一声九叔。”宁九嘲讽地道,再次指着山洞问道:“你们在作甚?” 宁毓承见宁九只朝洞内老翁看了一眼,似乎对眼前的情形见怪不怪,他应当了解内情。 “九叔。”宁毓承俯身见礼,将他们上山所见的经过仔细说了,“我们觉着奇怪,春日早晚寒凉,他这般躺着,迟早会出事。不知九叔可知究竟?” 宁九打量着几人,神色讥讽。半晌后,他“呵呵呵呵”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村子里的人知道,全天下穷人都知道,宁尚书,贺知府,他们皆知道。你们......你们以后也会知道。” 宁毓闵几人被说得莫名其妙,宁九是宁毓润的亲叔父,对宁九被逐出族,宁毓润心情尤其复杂。闻言,他不禁恼怒地道:“你既然知道,愿意告诉我们便直说,不愿意告诉我们,就干脆闭嘴,何苦在这里嘲讽,打哑谜!” “宁三少爷,昨日豪掷千金,却未能抱得美人归,看来是恼羞成怒了。”宁九瞥了宁毓润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你!”宁毓润脸色变了变,气急败坏地道:“谁告诉你的?是我不要与贺五郎争,不是我输!” 贺禄干笑了下,不自在往后躲,避开宁毓润恼火要吃人般的眼神。 “贺美男,老子撕烂你的嘴!”宁毓润回过神,大吼一声,气得就要扑上去。 大事当前,宁毓润犹在计较他那点脸面,不顾场合闹腾,宁毓闵真正恼了,沉声怒喝道:“老三,你要打架,滚开去打!” 宁毓润见宁毓闵发火,到底悻悻住了手,暗自剜了贺禄一眼,警告他小心等着。 贺禄嬉笑着吸了吸鼻子,无视宁毓润的威胁。 他阿爹说过,他们不相上下,都是不成器的纨绔,惹了就惹了。 宁氏不能惹的人,可不是他宁毓润! 宁毓承兑贺禄宁毓润的你来我往浑然不觉,他在认真思索宁九的话,越想下去,他的神色越沉重。 “他叫李大,祖辈都住在山下的牛水村,家中儿孙满堂。”宁九简单说完,讥讽地看着几人:“他快饿死冻死了,你们还不赶紧救他。” “儿孙满堂,还任由他自己在山上忍饥挨饿,这是不孝!”贺禄认为宁九在胡说八道,很是生气地道:“不孝乃是大罪,我这就去查,要是查实无误,定将他的儿孙家人,全部抓进府衙打板子!” 宁九哈哈大笑,愉快地道:“去吧,贺公子赶紧去查。哦,对了,李大是官田的佃户,是贺公子府上的佃农,你可要好生回给你阿爹知晓,让你阿爹将佃户都查一遍,若家中有不孝不慈不义之人,一定不要将地赁给他们耕种。否则,不孝不慈不义之人种出来的粮食,指不定吃了粮食之人,也会变得不孝不慈不义!” 先前贺禄还在气愤填膺,听到官田,他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立刻闭上了嘴, 宁九嘴角鄙夷下瞥,朝山腰旁边一指:“那边还有呢,有一个已经断气了,她同是牛水村李氏一族的人,张氏张婆子,你们一道去吧,李大也不行了,正好一起收尸。” 山洞里的李大,已经一动不动许久,眼珠也未曾再转动过。宁毓承一瞬不瞬盯着,太阳照拂在他的后背上,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抬手拭去,满手冰凉。 宁毓闵神情沉重,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一言不发朝山腰另一边走去。比先前山洞略低一些的山石上,开凿了三四个相似的山洞。 靠近东边的一处山洞,从山石中,斜伸出来一株杜鹃,怒放的朱红花朵,随着轻风摇曳,送来阵阵腐朽的臭味。 山洞中,躺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妇人尸首。 与先前见到的李大一样,妇人身形矮小瘦弱,蜷缩在那里,破破烂烂,已与脏污混为一体。 “贺公子,张氏家中,也是官田的佃户。”宁九满意看着他们如遭雷击,震惊的神色,意味深长道。 贺禄虽看得毛骨悚然,他却强撑着,一甩衣袖,怒道:“官田的佃户多了去!宁九,你也姓宁,你活了这一把年岁,对江州府,知晓得比我,比我阿爹都多,你且说给我听一听,他们以前,究竟是谁的佃户。我阿爹要是调任了,他们难道就无需佃田地,是将官田送给他们耕种,还是你们宁氏将地送给她们耕种!啊,你说啊!” 宁九被问得冷笑连连,阴沉着脸道:“这哪是赁地,这是放印子钱,一年比一年欠债多,子子孙孙都还不清!” 贺禄没听明白,张着嘴一脸呆怔。宁毓承深深望了眼宁九,对宁毓闵道:“二哥,我们下山去村里问一问。” 宁毓闵以前偷偷去给人治病,他看过人间疾苦,眼前的情形,还是让他心情沉重。 “好。”宁毓闵回了句,叫上宁毓润他们下了山。 李大与张氏在牛水村 多年,他们下山之后,随便问了个村民,便被领到了离得近些的李大家。 李大家三间正屋,西侧搭着两间草屋,估计是灶房茅厕。正屋半砖石半篱笆,堂屋顶的脊梁上盖了瓦片,其余东西两间则是茅草顶。 李大的儿子李柱子正在忙着平整秧田,挑着粪桶,弓着腰准备去地里。见到他们一行人到来,慌忙将粪桶放下,唯唯诺诺退到一边,看上去很是惊惶。 堂屋中,李柱子的妻子夏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她挺着肚子,看上去已经有了身孕。一个约莫三四岁,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稚童,紧紧跟在她身后,探出脑袋偷偷朝他们打量。 一家四口都穿着单薄打补丁粗布衣衫,面黄肌瘦,麻木不知所措望着他们。 先前宁九称李柱子是官田佃户,贺禄便恼怒不已。尤其是李柱子将李大丢弃不管,这是大不孝。在他阿爹的治下,有大不孝之事发生,便是他阿爹的教化不力! 他好不容易做出大善举,给他阿爹挣得的功劳,说不定就此毁于一旦! 贺禄习惯性抬了抬手腕,被划破的月白锦缎宽袖,在半空中飘逸晃荡,眼一横,义正言辞道:“李大柱,你阿爹上山打柴,不小心受伤去世,你还不去将他背回来,好生安葬!” 众人瞬间呆住了,难以置信看向贺禄,一时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在众目睽睽下信口雌黄! 李大柱呆呆站着,没能听懂贺禄话中的意思,老实巴交的他,嗫嚅着解释道:“贵人,我阿爹老了,病了,不中用,村子都这样,把他背到山上洞中,等死后再安葬,阿爹他.......” “混账东西!”贺禄一蹦三尺,尖声打断了李大柱,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休得胡说八道,世人以孝为先,你这就是大不孝!李大柱,你要是大不孝,就要把你抓到府衙去打板子,砍头!” 李大柱吓得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秦氏更是吓得直接哭了出来:“他爹啊,他爹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娘俩该怎么办啊!” 贺禄哼了声,暗自骂了句蠢货,抬着下巴,神色倨傲道:“李大柱,你听到你阿爹去世,一时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倒也情有可原,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是我家佃户,你阿爹不幸离世,今夏给你家减免半成的租子,将你阿爹好生安葬了。” 李大柱本以为要被砍头,谁知突然天降好运,他一下转不过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跟傻子般看着秦氏,“他娘,你可听见了?” “我听见了,听见了,是菩萨保佑,阿爹在天有灵,在保佑我们一家老小。”秦氏嘤嘤哭着道。 “无耻啊!”宁毓润看着眼前的景象,脱口而出道。 贺禄瞪了宁毓润一眼,对自己的反应满意不已,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嘴上却很是烦恼无比道:“唉,还有一家,我真是忙啊!” 宁毓承默默看着,他没有跟着贺禄去找张氏一家,缓缓走到李大柱面前。问道:“你家赁了多少亩地?收成多少,交几成的租子?” 李大柱赶忙抹了把脸,道:“贵人,我家赁了三亩地,一亩旱地,两亩水田。年成好的时候,能收麦近一百七八十,稻近两百六七十。租子,租子要上交约莫六成半。” “可有耕牛?”宁毓承问道。 “五户人家共养了一头。”李大柱答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补充了句:“丰年也不好。丰年朝廷要多收一成赋税,说是留着赈灾的粮食。荒年时,我们没收到这一成的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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