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闵不耐烦与陈全斗纠缠,让福水举高灯笼,朗声道:“张婶子,听说你病了,我略懂岐黄之术,前来给你瞧瞧。张婶子放心,我不收诊金。” 狭长的屋子,用草帘杂物隔开,里间放着床,外间也放了床,加上破桌椅几凳。靠窗边砌着灶,灶台上堆着几个瓦罐碗盘,灶火冷清。 里间传来了窸窣动静,宁毓闵待略过片刻,才走向里间。 张氏面色蜡黄躺在那里,挣扎着想要起身,瘦骨嶙峋的身子,挣扎了半晌,都没能坐起来,躺回去直喘着粗气。 “张婶子身体不好,还是躺着吧,我替张婶子诊诊脉。”宁毓闵温和地道。 张氏待喘过气,虚弱地道了谢,伸出手搭在打了补丁的粗布被褥上。 宁毓闵俯身搭脉,“福水,灯笼靠近些。” 福水忙举近灯笼。宁毓闵仔细端详张氏的脸,见她面容已经凹陷,黄中带着灰色,眼珠也蒙上一层灰,好像是濒死的鱼,毫无人色。 宁毓闵暗自叹息一声,干巴巴宽慰张氏好生养病,“我让人给你送药来,你熬煮了吃。”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陈全斗一路跟着,见宁毓闵不提病症,欲将问一句,又恐冒犯。 “陈登科不在家,家中你是长辈,你多照看一些。”到了屋外,宁毓闵交代陈全斗道。 陈全斗忙不迭应下,壮着胆子问道:“二少爷,大嫂可是不行了?” “只有阎王爷才能断生死。” 宁毓闵还没回答,宁毓承抢先道。 陈全斗呆了呆,宁毓闵也颇为意外地看向宁毓承,他很快反应过来,道:“小七说得对,只有阎王爷才能断人生死,再高明的大夫,除非真断了气,谁也无法判定结果。” 宁毓承看到于氏在门口张望,有一肚皮的话,终究只能道:“二哥,我们走吧。” 回到马车上,宁毓闵若有所思问道:“小七,张氏病得很厉害,你抢先称只有阎王才能断人生死,可是你怕张氏听到,得知自己的身子情形之后,因害怕会加重病情?” “是啊。人就是活着一口气,要是没了盼头,如何能活得下去?”宁毓承道。 宁毓闵重重叹息一声,迟疑着道:“张氏对自己的身体,该有所了解。她病得着实厉害,已病入膏肓了。撑着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我给她送药,也无济于事,就是个安慰罢了。” “虽是安慰,也好过提心吊胆。”宁毓承道,他看了大杂院以及陈家的情形,心情很沉重。 “二哥,送药,不如送吃食。”想了下,宁毓承道。 “送吃食?”宁毓闵怔了怔,道:“你觉着吃食好过药?” 宁毓承点头,“陈家灶台冰冷,屋内也没点灯。陈淳祐去埋葬大妮了,张氏与陈淳山在家中黑灯瞎火,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吃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养病。” “陈淳山也不算小了,怎地连火都不会升!”宁毓闵不禁恼怒地道。 “二哥,陈家没柴禾了。”宁毓承摊开手,无奈地道。 宁毓闵倒没注意这些,他苦笑了下,道:“一捆柴禾都买不起,唉!” 陈家狭窄,虽然门窗漏风,进屋还是闻到一股腐烂中夹杂酸臭气息。陈家穷,估计连只破瓦片都舍不得扔,灶台如厕都在一起,脏乱不堪。 张氏生了三个孩子,估计不待产后恢复便要照顾儿女,又缺乏吃食,常年劳累,拖垮身体是早晚之事。 “都是因为穷,滋生了万种病。。”宁毓承淡淡道。 宁毓闵转头看去,目露沉思。 宁毓承笑了下,仔细解释道:“二哥,陈家就两间屋,破烂急。大杂院皆如此,夏日蚊虫叮咬,老鼠乱窜。人住在这样的地方,迟早会生病。柴禾要钱,大杂院内也没水井,且有些水井旁边就是污水沟,井水并不干净。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水中有不干净的东西,也会生病。” “小七说得对!”宁毓闵听得激动起来,抓住宁毓承的胳膊道:“病从口入,到底是因为病入了身,人才会生病。治病难,要是加以防治,人少生病,就无需治病了!” 宁毓闵聪慧,能举一反三,宁毓承不禁笑道:“二哥真是厉害!防治,比治病容易。” “小七真是!”宁毓闵看到宁毓承稚气的脸庞,失笑道:“你以前淘气得很,病了一场,稳重是稳重了,就是老气横秋。” 宁毓承抽回胳膊,慢悠悠道:“二哥,防治也不容易啊。你看大杂院,首先得收拾干净。你让陈家将破烂东西扔了,什么叫破烂,一把草他们都有用。大人要干活谋生,小儿不懂事,做不好,还有危险。大杂院外面的水沟,应当许久未曾清理了,上次下雨时我来过,污水漫上来,污水泥泞,臭烘烘。谁主动会去清理呢?光干净这一条,都千难万难。” “该衙门出面。”宁毓闵闷声说了句。 衙门才不会管这些,除非发大水淹了房屋,死人了他们才会出面。 “二哥,不要灰心。”宁毓承鼓励着宁毓闵,“知道怎么去做,总比对着病人,束手无策要容易。” 宁毓闵揉了揉宁毓承的头,笑道:“我倒要你来劝,我以后不叫你小七,叫你七哥得了。” “那不敢。祖父要收拾我。”宁毓承朝车窗外看去,扶正歪倒的幞头,“二哥,祖父好像很生气。” 宁毓闵跟着看出去,见宁礼坤黑着脸 ,负手在二门边散步,脸抽搐了下,难得天真地道:“小七,祖父可能是饭后,消食走到了这里。” “二哥,借你吉言。”宁毓承紧跟着宁毓闵下马车,扯住了他的衣袖。 宁毓闵低头看向宁毓承,无语低声道:“我不走,要挨罚,一起挨。” “二哥义气,要是二哥能独自担待了,才最好不过。”宁毓承面带微笑小声道,上前对宁礼坤施礼,喊了声祖父。 宁毓闵不搭理宁毓承,一并上前俯身施礼,“祖父可是要出门?” “呵呵!”宁礼坤冷笑两声,斜睨向两人,沉声道:“都给老子滚过来!” 宁毓承与宁毓闵面面相觑,灰头土脸跟在宁礼坤身后到了知知堂。 进屋后,宁礼坤一声怒喝:“谁先招?” 宁毓闵尚未醒转神,宁毓承率先道:“祖父,且由我先来。” 宁礼坤上下打量着宁毓承,冷笑道:“好啊,宁小七,你倒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既然你明知有错,为何又要去犯?” “是,小七有错,请祖父责罚。” 眼下宁礼坤在盛怒之中,各种解释只能火上浇油。宁毓承并不辩解,规规矩矩认错。 宁毓闵眨了眨眼,跟着俯身下去,道:“请祖父责罚。” 宁礼坤眼神在默契的兄弟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心情很是复杂,“你们两人沆瀣一气,倒是兄友弟恭。” 两人默不作声,宁礼坤气得吹胡子瞪眼,盯着宁毓承道:“宁小七,白天考试时,我念在你要考试的份上,你为了陈淳祐出头,我不曾与你计较。宁小七,你可是觉着,自己考进内舍,万无一失了?” 宁毓承想了下,真诚地道:“祖父,我觉着,我能考进内舍。” 宁礼坤被噎了下,恼怒道:“你倒是自信。区区一个内舍考试,要是你都考不过,你以后别姓宁!” “你!宁二!”宁礼坤再看向宁毓闵,眼神冷下去。 宁毓闵性情宽厚温和,读书上颇有天分。在宁礼坤看来,他的天资不错,性情却是缺点,欠缺为官的狠厉。 宁礼坤盼着他在读书上用功,成为大儒名流,教授出几个有出息的学生,远比做个不上不下的官员有前途。 眼看宁毓闵一头扎进了行医治病中,还带着宁毓承一道前去,宁礼坤愈加怒不可遏。 “平时你弄那些药,与大夫来往,到处去给人义诊。你想治病救人,所行皆是善举,我便没有管着你。你倒愈发张狂,连宁小七也一并拉了去,功课更一落千丈!” 宁毓闵脸色泛白,低头屏声静气,任凭宁礼坤怒骂。 宁礼坤厉声道:“你以后要是再碰医术,不务正业,宁氏容不下你,老子以后没你这个孙子!”
第九章 被罚 宁毓闵倔强地紧抿唇一言不发,双目灼灼,不服地道:“祖父,我行医救人,是在做善事。且我并未耽误功课,何错之有?” “好你个混账,你还敢顶撞老子!”宁礼坤怒不可遏,转身抓起书案上的戒尺就要打。 “祖父!”宁毓承一个健步冲上前,垫起脚,搂住了宁礼坤扬起的手臂。 “你让开,下一个就收拾你!”宁礼坤低头瞪着宁毓承,抬手往回扯。 “祖父息怒,二哥身为宁氏子孙,行善治病救人,又不是外出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宁毓承不管不顾搂住宁礼坤不放,暗中向已经濒临爆发的宁毓闵递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好汉不吃眼前亏,两指粗的戒尺打在身上,痛是一回事,正是叛逆的年纪,面子大过天。 打的不是宁毓闵的身,是他的信仰,憧憬,激情,他的脸面。 宁毓闵见宁毓承在努力帮他,极力平缓住喷薄的怒意,忍住了没有做声,却微闭上眼,拧着头,一副任由宁礼坤处置的模样。 宁礼坤气得仰倒,咆哮道:“老子宁愿他去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宁氏不缺他出去挥霍的几个银子,他这是不务正业,异想天开!要是医死人,宁氏被人借机弹劾,捅出的天大篓子,你们可担待得起!宁氏败落,大杂院住着的人,就变成了你们!到时,谁来可怜你们,谁来管你们死活!” 这一番大话压下来,要真出点事,宁毓闵就变成了宁氏罪人。宁毓承见他脸色苍白,悲愤颤抖,暗自叹息了声。 宁礼坤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不是这个世道的道理。 宁氏这座大山,要真是因为宁毓闵行善救人就能倒下,月河边便不会有脏乱的大杂院,陈全进侯官五年未归。 “真当?”宁毓承思绪微转,眨着眼睛问道。 宁礼坤愣了下,莫名其妙看着宁毓承。 “祖父,真能出去挥霍,挥金如土花银子?”宁毓承笑起来,满脸期盼。 “滚!”宁礼坤被气笑了,转头对付宁毓承,拧着他的耳朵,“小小年纪,就想着去花天酒地了?” “不敢不敢,祖父,孙儿就是想多些零花银子。”宁毓承捂住耳朵求饶,顿了顿,笑着若有所指:“祖父,君子言出必行。” “老子不是君子!”宁礼坤呵呵,昂首看着宁毓承,“老子若是君子,说了要收拾你们,就得言出必行。” 宁毓承不接话,苦着脸央求道:“祖父,我好饿,今日考了一天,还没用饭呢。祖父,我的考试成绩如何,可有给你丢脸?” 听到考试成绩,宁礼坤的神色变得缓和,情不自禁露出几分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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