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读书人不多,官却不比张氏小。赵氏今春无人参加春闱,赵春盛也不在乎。 有钱,赵氏可以捐功名。就是宰相,赵氏也不是买不起。 几人说笑中,林先生回来了,见陈淳祐畏畏缩缩等在那里,掩饰不住眼里的嫌弃,沉声道:“山长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准许你先考骑马。你还不去准备,尽心尽力考试,方不辜负山长的格外开恩。” 陈淳祐长长呼出口气,几乎喜极而泣,团团转圈胡乱作揖见礼,撩起衣袍跑去了骑马考试处。 拉弓射箭这边继续考试,宁毓承前去考骑马。骑在马上轻松奔驰两圈,便结束了内舍考试。 陈淳祐骑马考试尚可,除去坐在马上比较僵硬之外,马速也不算快。不过,骑马射箭考试要求不高,宁毓承估计他骑马考试没甚大碍。 最后一个考完骑马,陈淳祐前去考拉弓射箭。不知是拇指受伤,还是压力太大,最终只射中了五箭。 天色逐渐暗下来,傍晚的风越来越凉。校场上只留下稀稀拉拉几人,陈淳祐将象骨扳指还给宁毓承,一个急转身,踉跄着脚步走到草垛边,弯腰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箭矢。 宁毓承坐在廊檐下,望着宽敞校场上,弓得笔直的瘦弱身影,仿佛风再大一些,便能吹断他的脊梁。 陈淳祐将手上的箭矢放进箭囊中,他走过来,看到宁毓承还在,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堵在了喉咙口。 明明堂已经为他网开一面,他却落败了。明年也能再考,他连明日的路,都不知道在何方。 “走吧,不早了。”宁毓承站起身,朝学堂外走去。 陈淳祐默默跟在后面。到了大门前,宁毓承招呼他上车,他也没有拒绝。 宁毓承沉吟了下,问道:“你的算学考得不好?” “不好。”陈淳祐终于发出了声,只是声音中带着哭腔。 “昨夜妹妹病得厉害,夜里难受得一直哭,我没能睡着,头晕得很。我算学成绩平时一般,考试时,愈发迷糊了,总是算不出来。” 陈淳祐说到这里,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抓住衣衫又放开,鼓足勇气道:“七郎,你可否借我一些钱,我去给妹妹请大夫治病。” 宁毓承叹息一声,看着陈淳祐与脸一样白的嘴唇,像壮士断腕一般的神色。他取下荷囊,将里面约莫二两左右的零碎银子,全部拿给了陈淳祐:“拿去吧,别想太多,好生照顾你妹妹阿娘。” “嗯。”陈淳祐应了声,银子带着微温,握在手中却冰冷刺骨。 马车到了月河边,宁毓承要过河去,陈淳祐要往东边去药铺请大夫,便准备下车。 这时,陈淳祐的堂弟大牛颠颠跑了来,喊道:“大哥,大哥,大妹没气了,大妹没气了!”
第八章 穷生万病 先前方听到陈淳祐提到他妹妹,没想这么快就没了,宁毓承惊愕不已,陈淳祐同样一脸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问了句“大牛,你在说甚?” 大牛瘦弱的脸上只剩下双眼,看上去呆呆怔怔,重复道:“大哥,大妹没气了。院子黄婆子让我来找大哥。” 陈淳祐终于有了反应,身形踉跄了下,转头看向宁毓承,眼神空洞麻木,没头没尾说了句话。 “妹妹还没见过阿爹面呢!” 估计当时陈全进离家时,张氏尙有孕在身。陈全进一去五年,父女一场,却始终不得相见。 宁毓承感到莫名的难受,想要安慰陈淳祐几句,终究太过苍白,难以启齿。 陈淳祐已经急匆匆朝大杂院跑去,大牛忙不迭跟在他身后。巷道崎岖,一大一小似乎都走不稳路,左右晃悠,逐渐消失在沉下来的暮色中。 这时宁毓闵从学堂回来,看到宁毓承的马车,他站在旁边发呆,上前关切问道:“小七,你在这里作甚,难道是没考好?” 宁毓承回过神,喊了声二哥,“考试成绩尚未张贴,要过上两日才清楚。我刚从学堂归来,顺道带上同窗陈淳祐回家。他堂弟来报信,妹妹没了,我见他深受打击,很替他担心。” 宁毓闵听说过陈全进,闻言不禁皱眉,道:“他妹妹生了何病,怎地就突然没了?” “我也不知,他阿娘病了些时日,前些天还没听到他妹妹也生病之事,应当是这些天的事情。”宁毓承摇摇头道。 宁毓闵思索了下,道:“他妹妹估计是过了他阿娘的病气,要真是这般,陈淳祐也可能染上病。走,我们去瞧瞧。” 宁毓承愣了下,想到宁毓闵书房的药味,问道:“二哥,你会医?” “读书人都会读医术。”宁毓闵看了眼宁毓承,模棱两可答道。 士农工商,医者重要,在古时却地位低下。宁毓承估计,宁毓闵喜欢医,只能当做是闲暇时的消遣怡情,宁氏却不会同意他从事这个行当。 上次没进去大杂院,宁毓承也想去瞧瞧究竟。宁毓闵没坐马车上下学,便招呼他道:“二哥,我们且上车,离陈淳祐家还有一段路。” 宁毓闵却迟疑了,道:“小七,你还是别去了,仔细将病气过给你。” “陈淳祐到了学堂考试,真有那么厉害的病气,学堂中的人大半都逃不掉。”宁毓承笑道。 宁毓闵震惊了下,旋即摇头道:“小七,你莫要危言耸听,哪有那般厉害的病气。” “天花,霍乱,伤寒,难道不厉害?”宁毓承问道。 毕竟是在陌生的朝代,宁毓承不清楚这个朝代的病症,很是认真问道。 宁毓闵脸色微变,一把拉住了宁毓承,慎重道:“天花霍乱伤风皆药石无医,是瘟疫!若一旦传染开来,江洲府都危矣!” “二哥,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紧张。陈淳祐既不是天花,更不是霍乱,也没患上伤寒。” 宁毓承见宁毓闵吓得不轻,赶忙解释道,指着天色道:“二哥,我们快走吧,等下太晚,大杂院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怕夏夫人担心等待,宁毓承对福山道:“你且回去递个消息,我跟二哥在一起,让阿娘先用饭,不用等我了。” 福山跳下车辕回府,宁毓闵见宁毓承说得笃定,长松了口气,斟酌了下,跟着宁毓承上了马车。 “小七,你能辩症?”宁毓闵好奇打量着宁毓承,问道。 宁毓承并非医学专业,但这些都是最基础的知识。他本该藏拙,想到陈淳祐伤心欲绝的模样,认真地道:“二哥,我不懂辩症,无论天花伤寒还是霍乱,应当皆有症状出现。陈淳祐阿娘已经病了一段时日,若不彻底隔离开,一道用饭,彼此相对着说话,粪便等等,皆会染上。要真是这些病症,他阿娘,甚至大杂院早就没了命。” “那倒是。”宁毓闵答了句,他咦了声,“小七,你说彼此对着说话也能传开?” “一粒微尘三千界,过病气,当是此般,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微尘。”宁毓承尽量解释道, 宁毓闵陷入了沉思中,双眼渐渐明亮,笑着道:“小七,你还真是聪慧,懂得这般多。小七,那一道用饭,粪便等也当是如此了?哪怕会清洗碗筷,净手,仍旧留有看不见的微尘?” “我是这般以为,对症下药,只有知道病症,才能施以方症。我们看不到的微尘病症,只是简单清洗,只怕远远不够。”宁毓承道。 宁毓闵听得频频点头,叹息道:“大人尙好,幼儿多夭折,长大实属不易。他们不会说话,辨症难,剂量不好把握,送药也难。” 宁毓承不置可否,问道:“二哥,你以后可是想行医治病?” 宁毓闵看了眼宁毓承,沉默着没有出声。 宁毓承见他避而不答,就没再多问。在以为宁毓闵不会回应时,听他低声惆怅道:“行医难,眼睁睁看着病人消亡,这才是最令人难过之事。” “二哥。”宁毓闵说得伤感,宁毓承听得更伤感,他想说些什么,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到了,我们下车。”宁毓闵扶着车门下了车,转头朝宁毓承伸出 手。 宁毓承手微顿,扶着他的手,稳稳落地,“多谢二哥。” 宁毓闵温和笑了笑,“你跟着我,大杂院乱,仔细地上,别摔着了。” 似乎是对大杂院早已熟悉,宁毓闵神色从容走在了前面。福水赶紧取了马车前的灯笼跑来,随侍在宁毓承左右。 昏沉的夜色下,大杂院如以前那样只亮着一两盏微弱的灯。早春的夜晚天仍然寒冷,大家都避在屋中。有人听到动静与灯光,探头出来打探。 “贵人找谁?”一个汉子瞧见他们身着绸缎锦衣,小心翼翼问道。 宁毓闵停下脚步,道:“陈全进陈登科家住何处?” “原来是找陈家,陈家在那里。”汉子忙热情指着陈淳祐家的方向。 “陈家妇人张氏生了病,已经死了一个小的,贵人要小心晦气。”汉子好心提醒道。 宁毓闵没理会,转身朝陈淳祐家走去。这时,陈家隔壁的门打开了,于氏出现在门口,看到他们几人,赶紧缩回头,紧张又兴奋地道:“他爹,宁府贵人来了!” 陈全斗嗖地一下窜出来,挡在了宁毓闵面前,他被惊了跳,不悦地往后仰身,问道:“你作甚?” “原来是二少爷七少爷,二少爷七少爷可是找阿祐,阿祐不在家,跟着黄婆子送大妮儿去了。” 陈全斗点头哈腰,恭敬地道:“小的是阿祐亲叔父,嫡嫡亲的叔父,二少爷七少爷若是有事,与小的说一声就是,大哥不在家,平时阿祐有事,也是小的拿主意。” 大妮儿当是陈淳祐的妹妹了,年幼夭折,估计连副薄棺都无,苇席一裹送到了乱葬岗去。 宁毓闵不喜的啰嗦,忍住了没发作,问道:“大妮儿因何没了?” 陈全斗被问得一愣,莫名其妙答道:“大妮儿生了病,起热不退,昨日夜里哭闹了大半晚上,到早间停了。白日又热得厉害,下午就没了气。大嫂早就病了,大妮儿是过了病气,没能熬过去。” 提到侄女,陈全斗到底有些伤心,走到门边,清了清嗓子:“大嫂,二少爷七少爷来了。” 门板薄,门内的张氏将门外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只哭得眼睛红肿,浑身没力气,躺在床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听到陈全斗的话,张氏吃力地抬起手,推了下木愣愣坐在床边的陈淳山:“阿山,你去开门。” 陈淳山望着门缝中透进来的那丝光亮,从凳子上站起来,在黑暗的屋子里,熟悉穿过屋中的桌凳杂物,上前打开了门。 “你阿娘呢?”陈全斗伸头朝门内看去,不高兴地问道。 有贵人前来,张氏到底是妇道人家,还是得他这个男人来出面迎接! 陈淳山瑟缩着脖子,不安望着宁毓闵宁毓承他们,低下头,一声不敢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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