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起来,头顶上多了那么大一个神童的光环。 沈持心想:他也不是很爱出风头啊,平平无奇一蒙童怎么就成为神童了呢。 虽然他确实记性好,过目成诵,但这本事从未跟别人说过,至于会吟诗作对,更是不存在,莫不是有人故意吹嘘他,给他挖坑? 还是有步骤的,第一,先放出风去说青瓦书院有个神童,却不透漏名姓,让人猜猜猜;第二,等吊足了胃口,再告之是他。 更让这件事传得广泛。 想到这儿,沈持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快步走到座位上,低头喝了口水压惊。 同窗们向他投来目光,有羡慕之,有惊讶之,还有不服气之……确实听人提过沈持的记性好,至于一览成诵什么,他好像做不到吧。 怎么就成神童了,是谁在吹嘘他。 经过一阵情绪起伏后,此刻沈持已是荣辱不惊,他像往常一样翻开书,温习功课。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一瞥,却看见冯高面上露出得色。 往日自诩神童的他居然不生气沈持抢了他的风头?这不正常。 沈持又留意了一下何瘦白,他的神情同冯高如出一辙,和他对视时面色不善。 他心中有了猜测,晌午放学,找个机会靠近冯高,低声试探道:“多谢冯兄赞誉,实在愧不敢当。” 冯高微怔,旋即虚伪地说道:“沈兄高才,吾实不及。”他下意识地看了何九鸣一眼。 转瞬而逝的细微表情落在沈持眼中,他报以了然一笑:多半是冯高的手笔。 伎俩。呵。 “告辞。”他去食堂。 江载雪比他来的早,拿出个罐子说道:“我家新作的紫苏酱,可下饭了。”岑稚带了两个馒头:“整一整就着酱吃吧。”来不及煮米饭了。 紫苏酱。 是将蒜泥、虾皮、干贝和紫苏用猪油炒了,放入粗盐,酱,醋和糖腌制而成的佐饭的小菜。 “用上好的干贝和虾米制作的,”江载雪打开盖子,笑道:“来,尝尝。”他边给沈持递筷子边笑道:“沈兄,看来你的早慧是藏不住了。” 他今早一进书院便知道了沈持是神童之事:“一连好几日我和岑兄都在猜是谁呢。” 沈持苦笑:“江兄,要是我说有人想‘捧杀’我,让我六月底蒙学考试时在县太爷面前丢丑,你信吗?” “还有这等事?”江载雪讶然。 沈持拿筷子拨了一点儿紫苏酱到碗中,油亮的干贝粒带着海味把空气提了鲜,一闻勾出馋虫。 “八九不离十,”他道:“等着瞧吧。” 江载雪瞬时没了胃口:“沈兄,那怎么办?” 沈持:“有小道消息说,六月份的分班考,县太爷和乡绅会来观摩。” “啊……”江载雪愣了一愣:“上次县太爷和乡绅来观摩升班考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是禄县神童周大珏在青瓦书院念书的时候。 “当年县太爷来观摩考试,”沈持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考了什么?” 看他现在做准备还来不来得及。 江、岑二人同时摇头,低头去整身上的青衿,一脸“这个实在不知”的茫然,他们从未想过打听神童的考题。 沈持眼睫微压,顷刻后笑道:“罢了,我唯有竭力念书而已。” 何止竭力二字,周大珏珠玉在前,他只怕要咬牙硬着头皮上。 沈持的口中犯起微微的苦味儿,读书的苦。不过他知道,这苦很珍贵,它后面是甜,百倍的甜。因而没有沮丧,收拾完心情后很快投入到背书和练字上。 与其做别的事情内耗,不如上进。固然有天生的神童,但也有后天学出来的,比如——他,很有可能。 眼下已是暮春时分,天气暖和天亮的早,沈持便在四更末雄鸡初啼鸣时起床,洗漱完毕后恰好五更处,端坐于窗前看书、习字,一连数日,雷打不动。 往往与他同一宿舍的人醒来后,他已翻阅完数十页书,写上千字了。 “沈兄,”这日江载雪看见他,惊呼:“你眼下怎么乌青一片?” 沈持面白,把眼下的青色衬得很是明显。 岑稚笑道:“沈兄必是日夜用功,三更灯火五更鸡,我看他的书法突飞猛进,可见背着咱们下了多大的功夫。” 江载雪瞧着他的手:“呀,果然手心全是茧子。”写字磨出的淡黄色的薄茧。 沈持脸面微热,有点儿挂不住地说道:“我也是被逼的。” 头顶那么大那么宽一个神童的光环,照得他睡不着觉啊。 …… “沈持是神童?”青瓦书院出了神童的消息很快传到夫子们耳中,孟度皱眉问周渔周夫子:“这是怎么回事?” 周渔也不晓得,清俊的脸庞上眼神变得呆滞:“我没这么夸过他。” “县太爷要来观摩此次的升班考,”孟度有点发愁:“可能要为难沈持了。” 明显是冲着沈持来的。 要是禄县真出一个神童,县令陆沉上奏天子,表明他治下清明,县中文风昌盛,便可邀功了。 好大一政绩。 周渔有点心疼沈持:“……孟夫子,那怎么办?” 别把沈持那孩子给吓坏了。 孟度的眼神在春光中黯然:“能怎么办,看沈持的吧。” 周渔:“……” “你告诉沈持,”孟度转而又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要太当回事,像往常一样跟着夫子们好好念书习字便是。” 神童不神童的,这头衔对蒙童来说没那么重要,有时候反是累赘,这时候就不得不在心中重温一遍《伤仲永》了。 周渔脚下打滑,鞠躬施礼的时候险些给孟度磕头行个大礼:“我替沈持谢谢孟夫子了。” …… 县衙。 这一日沈煌巡逻完来县衙交差,县丞王大虬叫住他:“沈捕头,陆大人叫你去见他一见。” 县令叫陆沉,进士出身,在禄县已任职多年。 沈煌脸上疲惫的神色登时一扫而空,两眼精光:“哦?陆大人要见我?” 王大虬眼色微妙,动了动唇停上片刻,声音才发出来:“沈捕头生了个好儿子啊。” 他话音之中,有羡慕但更多的是疑惑——沈家竟不声不响地出了个神童? 沈煌内心有一些慌,低声问:“王大人这话怎么说?” 王大虬含混道:“你呀见了陆大人就知道了。” 县衙的书房之内,沈煌见到了陆沉。对于壮班衙役这种常年在外头的末等小吏,他很少和陆沉打照面,难免有些拘束。 陆沉坐在高背紫黄杨木的椅子上,双手搁在膝上,他不过四十岁的年纪,面白微须,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睛,他随和地道:“本官听说你家小郎君聪敏过人,是真的吗?” 难道是去年沈持卖蝈蝈的事儿传到了陆沉耳中,陆大人想要只蝈蝈玩儿,这个容易。沈煌的心头突地一松,想了想说道:“大人谬赞,犬子是有几分不值一提的机灵劲儿。” “本官听青瓦书院的学生说,”陆沉伸手抚了一下衣袖,笑道:“沈小郎君天资过人,是位神童。” 啊…… 沈煌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他极力让自己镇定,说道:“惭愧,在下竟不知此事,会不会是旁人传错了?” “是清镇的冯、何二位乡绅亲自来见本官的时候所说,”陆沉说道:“料不会有错。” 沈煌后背一阵发凉:“大人,犬子……” 陆沉摆摆手打断了沈煌的话:“沈捕头就不要谦虚了。”他很期待他的任上能出一位神童。 他高兴地取来一狼毫笔一砚台:“这是给沈小郎君的,请沈捕头带为转送。” 沈煌谢过他,买了一包肉忧心忡忡去青瓦书院找沈持,看见儿子脸庞的线条变得略显硬朗——瘦了,瘦多了,犹豫三番没有说县太爷那头的话:“好多天没回家,你娘和阿月想你了,让我来看看你。” 沈持抱着他的大腿说道:“我也想阿娘和阿月了,当然也想阿爹你了。” “能学多少算多少,”沈煌架不住儿子撒娇:“不要累着自个儿。” 沈持用力点点头:“嗯,爹,我知道。” “等功课不忙的时候回家看看,”沈煌说道:“别让你娘操心。” 说完他把肉拿给沈持,又掏出小半吊钱放在沈持口袋里:“自己多买些肉吃,读书很耗精力的。” 沈持接过肉闻了闻,好香:“嗯。” 看着沈煌打马离开青瓦书院的瞬间,他没出息地眼圈红红的。回去后更是不受控地发疯一般读书。 …… 六月,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② 初二十日,青瓦书院分班考试,当天场面隆重。 “应邀”而来的县令陆沉和随从,以及禄县的乡绅们把青瓦书院挤得满满当当,在庭院中央正襟危坐。天儿热,身材比较肥硕的乡绅冯福、何响等人手里捏着帕子不停地擦汗,目光却是不断地往蒙童堆里瞟。 他们前面的一张长桌上摆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考题。 “嘡——嘡——”辰时正,书院响起三声钟声,雄浑绵长,考试开始了。 外舍甲、乙、丙仨班的学生依次上去抽题,作答。 蒙童抽到的题目有的是背诵,有的是释义,有的是默写……都是他们平日里念过的,很简单,几乎难分伯仲。 沈持甚至怀疑书院的夫子们故意放水,不在外人面前为难自己的学生。 一轮下来,只淘汰寥寥数人。 县令陆沉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候,孟度递了个枕头过去:“陆大人是贞丰元年的进士,学识渊博,今日莅临书院,你们或可向他请教学问,怎样?” 台子搭好,陆沉略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登场,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听闻青瓦书院的学子们天资上乘,学业精湛,有大材,乃禄县之幸,朝廷有福。” 沈持:…… 孟度:不过是一群才读了一年书的蒙童。 众夫子:不过是一群略通文墨的顽童罢了。 稍作停顿,陆沉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沈持沈小郎君有过目不忘的天资,”,他两眼朝蒙童中巡望,提高嗓音问:“沈小郎君?” 蒙童之中一阵骚动。 沈持稳步站起来走上前去。 小小的蒙童个头不高,面带小儿浅浅憨态,陆沉一见他便心生喜爱,叫搬板凳坐到离他近的地方去。 孟度等夫子们方才揪紧的心稍稍放松,而同窗冯高和何九鸣二人开始像他们的爹那般,捏着手帕不停抹汗。 难道,沈持真的是神童? 他们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了接下来的一个字。 沈持也一样,绷得很紧,不知陆沉会出什么样子的考题考他。 “沈小郎君,”没想到,陆沉从袖中掏出两页纸来:“你看看这篇文章的字能不能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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