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风刚要张嘴骂人,忽地脑中闪过什么,当即上前两步道:“能成!方刺史,人多那事儿或许能成!” 方蹇明愁眉苦脸,“怎么?” 峡风手指一移,目光随之转至方才吓到方蹇明的那道黑影上,笑道:“就用‘他’们。” * 焱州东城门已然大开,砲梢指天,绞车碾地,城门望楼悬猛火油柜,柜腹藏石脂水,以绞轮压气,竹制“唧筒”喷洒火油,活塞推处,火虹贯日。南府军就携着这满天火光一齐冲杀进武卫营冲锋的空隙之中。 火油硫二硝一,膏脂三合,遇木即熛。这还是李意卿曾在谷东得来的方子,这油雨黏若金虻覆体,沾上甲胄就钻隙入缝,触及毛发则立即焦卷,武卫营显然没见过这种东西,解甲不及,肤肉就已遭殃,只得哀嚎。 城门将士们本是想留着这招给武卫营精锐用的,可此刻面对着武卫营前锋源源不断地冲击,只能提前洒了。 南府军从城内奔出,整队分六束,仿若裁入衣布的直刀,将武卫营冲锋的阵型剪成了碎片,六束合并的那一刻,武卫营队形彻底崩坏。刹那间,金甲燃尽铁浮屠。 “叶大人!”马蹄奔腾间,长谷踩着马镫冲她打手势,“前冲?” “起阵,”叶帘堂回望一眼,碎玉反手抵住刺来的龙雀刀,尖锐的摩擦与鲜血一同喷洒而来,她勒马收剑,在满场混乱中高声喊:“往前!” 南府军无需停下整队,他们在叶氏蛰伏的几个月练成了一支与镇南军完全不同的队伍。他们提着铁戟,策马踏着武卫营的尸体分批聚拢,组成一批批小队。 这与武卫营的“鱼鳞阵”相似,不过武卫营是围绕着战车展开阵型,而南府军则是以自身为核心,组成一辆“战车”。 “撤!回撤!”武卫营举着军旗的骑兵见形势不妙,回身疾驰在仅剩的冲锋队伍里,喊道:“离开护城河!往后退!” 但是南府军实在太快了。赤色军旗的变幻如同一记记扬鞭,南府军就这么直直撞进了武卫营冲锋的金甲阵型之中,如同林中合作捕猎的兽一般,南府军左右分成两翼,互相打着哨,飞快包夹,顷刻便将武卫营派去的冲锋队伍堵得无路可退。 南府军马蹄奔腾,震响声于雪间回荡,南府军跟着叶帘堂踏翻了武卫营冲锋队伍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火光燃在他们身后,叶帘堂轻装上阵,碎玉微闪,寒风过境似的袭向被瞄为靶心的冲锋队。 武卫营的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太快了,眼前这支轻骑从开城 门时到眼下围困住他们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好像是推动前浪的后潮,他们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和余地。 冲锋队抬起龙雀刀,在这漫天飞絮中找准了南府军的头盔,想要做出最后的抵抗——可惜龙雀不仅不如碎玉轻便,也不如改良过后的双铁戟柄长,他们在抽刀的片刻双铁戟便已经从侧面扫来,强硬地卡进武卫营的金甲之中,借着战马前冲的劲道,直直将人顶下马背。 冲锋队倒地的瞬间,他们听见马蹄整齐的震响。 南府军包夹只留给了武卫营方寸地,此时前冲的粗腿马没法在这片刻中停下来,更没法调头,南府军索性不停,任由战马毫不停歇地朝后奔,而他们包夹阵型的后侧则为他们让开道路。而最前露出的缺口顿时又被新一波人马堵上,丝毫不给冲锋可乘之机。 叶帘堂勒住马,没再往前。 张枫从前在南沙虽带兵打赢不少仗,却绝不能算是仁将,武卫营是张枫心腹,平日更是横行霸道,眼下的南府军从前作为镇南军,没少受到他们欺压。算是累了半世仇怨的旧冤家了。先前叶帘堂采取保守战略,使得南府军一直未能和武卫营的人正面交手,眼下二者相对,自然是分外眼红。 南府军将从前受过的屈辱都寄在了掌心这把双铁戟之中。冷铁撕裂细雪破空斩下,伴随着吼叫声,热血浇地,间以为化雪之声。 四周缓慢地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黑甲下战马的呼哧与烫血滚在细雪之上的咝咝声。 南府军在这些月里丢掉了张枫在时的铁锤,换上更为轻长的双铁戟,这不仅在更加适应了粗腿马速度快的同时,也更是补足了它们身矮距短的特点。他们变幻了新的阵形,从此再也不用惧怕武卫营的龙雀刀。 双铁戟贴紧掌心,犹如插进空锁的钥匙——他们捅穿了武卫营的前锋,这是不争的事实。 寒夜下,南府军们喘着粗气,鼻尖充斥地是铁锈一般的腥气,有人歪头蹭掉脸上的血渍,用力吸了吸鼻子,险些掉下眼泪。 而叶帘堂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没有开口,而是在狂风中无声地转动目光,抬眼去眺看那片更深的雪夜。 武卫营的确人多势众,使得南府军不能不用出浑身解数来抵抗他们的每一次的冲锋。但,在武卫营剩下的兵马见证了前锋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在他们看清了他们仰仗的将军一次次将人命作土洒的境况下,又要如何去信任主将?他们的士气到底还剩下多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却知晓武卫营的主将一定会在那里俯瞰这一切。 亲眼看着自己培养出的军队覆灭一定不好受吧。 寒风卷过,皑皑雪面尽染赤色,映着苍穹深黯如血。枯枝被狂风吹断的脆响惊飞寒鹫,叶帘堂甩掉剑刃上的血珠,忽地偏过头,朝远处的夜幕露出一个颇带了些邪气的笑来。 像是在挑衅。
第178章 鸣镝三军齐出如臂使指。 稻草遇火就燃,被火枪一声炸得翻飞。峡风伏在女墙下,眼看着武卫营的人在冲破了他们的“稻草防线”。 峡风这招“稻草充兵”在暗夜里有些用,但作用又没多大。绕路夜袭的武卫营一开始的确被这幢幢黑影唬在了远处。原本城门士兵正扒着远火镜看远处那静止不动的火光乐呢,忽听峡风大骂了句脏话,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人一把摁下,紧接着,就是火枪的轰鸣声。 方蹇明举着火把,爬上城墙台阶时险些被飞来的稻草打到,那带着火星的枯叶从他眼前擦过,接着飞倒在他脚底。他吓得一颤,火把差点燎到胡须,哀道:“峡副将,你这想得是什么好法子?!” “你爷爷的,我又不知道他们带了那些火筒子!”峡风没接方蹇明递过来的火把,她黑发扬在夜里,单臂一撑就从城墙几十尺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你,”见状,方蹇明赶忙躲在垛口下,喊道:“你又干什么去?” “拿火枪!”峡风的话语被夜风模糊,“不拿家伙,难不成要等你们出去打仗吗?”话尾还带着隐隐的嗤笑声,方蹇明觉得那是她在骂自己“蠢货”。他稍稍探出头去,夜色中却早已寻不见峡风的身影。 方蹇明举着火把,有些惆怅地仰头看飞雪,还没等他伤春悲秋,身子被猛地一扯,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还没等他站稳,身后城墙已经被炸飞了个豁口。 “方大人,别举着火把站人眼前!”城门校尉一脚踏灭了方蹇明袖角的火苗,又伸手将那火把捞了过去,这才道:“得罪啊。” “……” 方蹇明抹掉脸上的灰,心有余悸,不敢再轻举妄动。 - 碎石炸裂的嗡鸣声就响在身后,峡风纵马向箭楼跑,闻声回过头瞧了一眼,低声骂道:“蠢货。” 飞雪呼啸,战马已奔近了西城箭楼,峡风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她踩着马镫站起身,一只手扒着那木头,用力一撑便跃上了木阶。 南夷退兵至大漠深处不再进犯许多年,南沙没了后顾之忧,许多军备设施都年久失修,就比如这箭楼。峡风踩着陡阶往上跑,箭楼摇摇晃晃,木头被挤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好像下一刻就要坍塌。 峡风顾不得那些,她从楼里那堆积的箭矢中扒出老旧的火枪,向外大跨一步,骤风吹得雪花漫天飘散,她握紧桦木杆,手臂抬高朝西,指向阴沉的天幕,猛地松开手。 焱州的火枪是十几年前的旧样式,它与现在用火药点燃筒内气体从而炸出的火枪不同,旧式火枪的窍妙之处就在于那“镞旋气涡”,筒首铸空腔,内嵌青铜片,石子离筒时震声激荡十里而不绝,声势浩大,很适合吓唬人。 ——不过,眼下她手上这支却只发出了一声沉闷低吟,筒内气旋将箭矢推入夜色后,便再也瞧不见了。 怎么回事? 峡风心下一抖,赶忙垂首去推第二支—— 第三支,第四支…… 风雪不停,峡风不断重复着手上的动作,那一根根桦木箭都只轻飘飘地融入天幕,没了踪影。先不提杀伤力,就连声响都听不见。她的手抖着,连忙回身去寻新的火枪筒。 但其实她心里明白,再多它推不动。 箭楼荒废这么些年,里头的箭矢的材质或多或少变了形,再加上今夜这雪兜头浇下,旧式火枪内部结构受潮,将镂空的部分堵住了,那气旋擦不出来,再怎么都没法出力。 “口口的王秦岳,不该在的时候非在,该来的时候倒躲得被谁都深,”峡风手上不敢停,她侧脸用肩侧蹭掉面上的水珠,低声骂道:“姑奶奶叫你,你听见没有?!” “峡副将!”西城门被炸的震天响,有人在望楼底下喊:“用不成就算了!回防!” 火枪筒受潮,但焱州不止这一做箭楼。东城门还有火枪能用,只要城西能守住城门,他们就还有机会。 闻声,峡风原本握着箭杆的手微松,目光却在瞥及城口那稀稀拉拉,拿着锄头柴斧的百姓时停了动作。 城外是火光连天,他们身形单薄,站在城门士兵的黑甲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爹的。”峡风猛地垂下头,从怀中掏出个布包来,展开来里头都是麦芒般纤细的金银长针。她指尖灵巧,掏出一根来卡进火枪筒中,猛地一拨。火枪却通了。 这金针名为“玉蜂”,由六成黄金,四成精钢制成,其上沾有玉峰毒液,毒性烈,峡风当初运了几车银子才在溟西的港口舶来。火枪筒管狭,眼下情况危急,只有这金针够硬也够细,能穿的进去。 “王秦岳你这赔钱货……”峡风心在滴血,喃喃骂道:“奶奶我舍己救人这是最后一次,现下替你兜了底,你他爹的以后得去卖身才能还得起我这根‘玉蜂’……” 峡风将箭楼的火枪尽数疏通,一兜子罩着往下奔,吹着哨喊:“过来!” 城门士兵听着她这话不知是不是在叫自己,刚要上前便被一阵马蹄声打断。只见风雪中有战马奔来,峡风翻身上马,登即窜了出去。 西城门的震响声铺天盖地,北边的墙口已经烂出一个洞,士兵们正用火去烧武卫营架上的云梯。 方蹇明早就被这雨雪淋得透彻,他垂头去看因着补城墙被扒坏的血迹斑斑的指甲,心里却在不合时宜地想:当武将可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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