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意卿不一样。 从前叶帘堂看他,觉得他是矜贵的玉珠,干净纯粹,被护在重重鹅绒里,不沾人气。 可到了如今,玉山颓碎,锦竹弯折。 他在昏暗里将蜿蜒出的裂痕展露给她看,好像可怜的幼犬,用柔软的皮毛去承接叶帘堂的伤口,再将她保护在干燥温暖的巢穴。 叶帘堂忽觉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觉得被安慰,觉得开心,觉得明亮,于是有一种真真切切活下去的感觉。 “我错了。”叶帘堂回抱住他,低声说:“我不会丢开你的。” * 焱州一战后,南府军重新进行布局,银弦水一带也该给鱼肠暗骑重新规划出来,丛伏从溟西办完事便马不停蹄地驾马回到了焱州。 “焱州这仗打得凶险,鱼肠尚未成熟,此番重建更得多费些心,”王秦岳带人等在城门口,看着丛伏翻身下马,便上前两步去牵缰绳,说:“清也先生前些日子制了张新图,你先回南府看看。” “这是自然,我得先去看看叶大人的伤势。”丛伏说起叶帘堂,眉宇一黯,颇有些自责,“若我能早两日从溟西回来就好了。” “眼下说这些也没用,况且……”王秦岳话音一顿,见丛伏身后的鱼肠暗器簇着辆马车驶了过来,“咦,这是?” “叶刺史来了,”丛伏低声说。她解了轻甲,回身迎了几步,去接那马车上下来的二人。 侍从掀帘,樊英捏着衣摆探出半个身子来,向着丛伏笑,“劳烦了。” “夫人何必与我客气,”她接着樊英下了马车,向着她身后行礼,“叶刺史。” “早不是什么刺史了,丛将军可别再这样称呼,”叶宏眉眼亲切,“你跟着唤我一声叔父就好。” 见状,王秦岳也赶忙上前,拘礼道:“夫人,叔父。” “我们在家中实在是放心不下堂儿,”樊英向王秦岳颔首,眉眼心疼道:“这孩子吃太多苦,给家中也只报喜不报忧……真是……” 王秦岳赶忙安慰道:“夫人不必焦心,叶大人昨夜退了烧,这些日胃口也好的多了。” 闻此,樊英眉心才松开些许,回身向着车上道:“躲什么呢?还不下来?” 王秦岳下意识望去,见车帘簌簌动了几下,钻出一颗脑袋,这人身着常服,眉眼与当初扮男装到千子坡挑事的叶帘堂如出一辙。 男子撞见了他的目光,只好讪笑着下了马车,向着几人拘礼,“啊,在下叶悬逸,大周散客。舍妹承蒙各位照顾了,多谢多谢啊。” 樊英瞧着这个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气道:“扭捏作态,像个什么样。” “哎,这不是彧儿非拉着我么,”说罢,他反手从背上扒拉下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不敢去看亲娘的目光,只得垂首佯装斥道:“彧儿,听见你姨婆婆说得没,扭捏作态,还不快叫人!” 那小孩拉着叶悬逸的袍角,半个身子都躲在他身后,只眨着一双黑豆模样的眼睛,怯怯地盯着王秦岳看。 “哎,我这外甥认生,”见此,叶悬逸倒也不为难他,用宽袖将他遮住了,抬眼笑道:“我想着小妹病了,便自作主张,带了个小孩过来给她解解闷。” “生得倒是个伶俐模样,”王秦岳向笑了笑,“已经开始念书了?” 叶悬逸点头,揉着外甥的脑袋说:“今年才发蒙呢。” “彧儿听小姨病了,一定要来。”丛伏叫人将叶氏的马车牵入城内,回首说:“我想着太仓也在府里,小姑娘成日与咱们待在一起,言谈举止都老成不少。正巧让彧儿过来和她做个伴,松快松快,成日和那半仙待在账房里像什么模样。” 王秦岳笑着点了点头,向着众人道:“随我来。” 众人沿街一路走走停停,这才跨进南府大门,便撞见长谷捧着个空碗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跑,他余光瞥见丛伏,脚下拐了个弯,喜道:“伏姐回来啦!” 丛伏不向往常上手去揉他的脑袋,反而微微向后示意,低声说:“夫人和叔父来了,你稳重些!” 闻此,长谷赶忙站好,老老实实叫人:“夫人,叔父。” “我瞧着小谷长高了不少?”叶宏笑着颔首,“比秋日见要高,吃什么好东西了?” 长谷嘿嘿笑着,嘴巴也甜了起来,“主子这几日也总记挂着夫人和叔父呢,方才还在同我念叨想吃兖州的桂花鱼。” “这孩子,嘴从小馋到大。”樊英失笑,说:“你快去忙你的,不用特意招待我们,我们去看看堂儿。” “是!”长谷应了一声,准备将空药碗送回小厨房,丛伏特意落了几步,坠在队末,拉住长谷问:“主子喝过药了?” “才喝完呢。”长谷点点头。 丛伏皱眉,“那你怎么自己就出来了,也不看着些。万一就在你脚程中间出了什么事……” 长谷摇了摇头,说:“哎呀,先生在里面照顾呢,嫌我碍事。” “先生?”丛伏一怔,赶忙用口型比,“太子殿下?” “是呀。”长谷点头,“主子生病这半月都是先生亲自照顾的,旁人想插手都插不进去呢。我待在里头,只有挨训的份儿。” 丛伏抿着嘴听完他补完这后半句,颤声问:“那,那眼下殿下就在房里?” “对啊。”长谷眨巴着眼睛,“咋了?” 丛伏抬头,见叶氏夫妇已经没了影,眼风横着就朝长谷劈来:“你怎么不早说!”语罢,没等长谷反应,便快步去追人了。 结果她前脚才踏进小院,便见撞见王秦岳求救的眼神。她硬着头皮看去,果见叶氏夫妇立在院中那颗由太子卿亲手修剪的绿萼白梅旁,呆呆瞧着寝外廊下。 而廊下,李意卿一身霜白衣衫,才从寝室内出来,一手捏着半卷书,另一手才堪堪将木门合上。天光透过梅枝斜斜洒在他身上,他浴着光,显然是才睡醒,模糊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着院内众人。 看见女儿寝内有陌生青年出入,放哪家父母身上都要惊恼。 王秦岳强笑着上前两步,“这……” 樊英却拨开他的手,直直往廊下走去。 丛伏两眼一黑,心中哀嚎一声:“糟!”
第186章 不成“哪哈来滴小郎君,生滴恁俊俺!…… 门廊被日光照亮,丛伏听见叶悬逸小声地“嚯”了一声,叶彧拉着他的袖袍往外看,樊英已经快步走至房门前了。 丛伏这时才想起要上前拦,刚走两步,忽听樊英 笑着用兖州方言道:“哪哈来滴小郎君,生滴恁俊俺!” 闻言,丛伏脚步一顿,眼瞅着樊英的手已经掐上清也先生的脸颊了,“哎呦,水灵灵滴,真漂亮来!” 李意卿似乎还没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只眨着眼,呆愣地盯着樊英看。 见状,丛伏赶忙上前道:“先生一早就来拿案务啊!夫人,这位是……” “原是樊夫人。在下承平道清也,”李意卿却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解释,直说道:“夫人放心,堂儿昨夜退了烧,眼下才服了药,还在里头歇息,夫人若不介意,还请几位与某在外堂一叙。” 听见叶帘堂已经退了烧,樊英悬挂的心稍稍松了下来,这一松又后知后觉品味出他口中的那声“堂儿”,樊英翘了嘴角,面上笑意更盛。 同样是闻见这一声“堂儿”,丛伏嘴角却抽了抽,她默默转过半颗脑袋,看见同样神情微妙的王秦岳。王秦岳站在叶宏身后,向她挤了挤眉,问她叶宏的表情。 丛伏悄悄一瞟,见叶宏眸色深沉,她偷偷看着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而另一边的叶悬逸已经拉着父亲上前,抚掌笑道:“好啊,喝茶喝茶,我早就想尝焱州的黄芽了。” “哎!对!”王秦岳赶忙上前,“府上前两日才到了新茶!我这就去叫人取!” 语罢,他直接无视丛伏狰狞的表情,一溜烟就要跑离这尴尬的是非之地。 丛伏冲着王秦岳的背影翻出白眼,整理好表情转回来,干笑两声,“哈哈,那我去帮他看看……” “哎,小伏别去了!”樊英这边已经进了偏堂,亲亲热热地拉着李意卿坐了下来,招呼道:“快过来陪我说说话!” “啊,”丛伏都快把袖角捏湿了,闻声见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一步一晃地往偏堂去。 几人凭着香炉旁的桌案跪坐,李意卿坐得端正,不曾挨碰眼前的凭几,樊英见此模样更是心生喜欢,眸光一转却瞧见自家儿子大剌剌地靠在桌边,唇角的笑意当即淡去几分,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悬逸挨瞪挨得不明所以,巧见新呈的黄芽出了壶,笑嘻嘻地伸手去端,朗声道:“我就想着这口!” “大舅舅,你小声些。”坐在一边的叶彧抻了抻叶悬逸的袖角,小声说:“显得咱们家没见识。” “你这小孩,岁数还没草木长,就学会充胖子了?”叶悬逸一手端着热茶,一手去挠他肚皮,龇牙咧嘴道:“你大舅舅本来就没见过,还不让说?” 叶彧抱着肚子躲他手,悄声说:“大舅舅,你看人家!” 闻言,叶悬逸下意识转过脑袋,正见李意卿端过茶杯,垂着长睫低头拨弄着茶盖。午时日光透过屏风融在他身上,显得他每个动作都沉静有礼,他老娘看李意卿的眼神更是柔和的不得了。 叶悬逸原本半臂撑着桌子坐着,此时瞧见这道霜色身影,下意识挺直了腰背。但坐直后忽然觉得自己欲盖弥彰,又装作很忙地去拍掉膝头原本就不存在的灰,悄悄掐一把叶彧的脸,“好好喝你的茶,别总乱瞟。” “前些日子天降大雪,二位从溟西赶来,行路一定不容易,”李意卿将茶盏放下,抬眼道:“不如先在此用了午膳?” 樊英如今坐得近,一双眼都快黏在李意卿脸上了,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笑道:“成!” 叶宏见她答应,只得道:“劳烦了。”只是语气略有僵硬。 李意卿笑了笑,“怎会。” 语罢,便示意侍从将午膳端至偏堂。 南府的午饭简单,芎菜蒸子鸡,才从笼中端出来的软面饼,再辅以一道野菜拌豆腐。 叶宏原本还怕他兴师动众,眼下见一桌子虽然只是家常菜,却都热腾腾冒着热气,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他紧绷地下颚终于松了些许。 “焱州前些日子才停了战事,先生不知几位大人要来,府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就只能做出这么些,”长谷从小厨房端了菜上桌,此刻也挤在桌角捧了个空碗,生怕叶氏族人瞧不上清也先生,连忙解释道:“若是放在战前,鱼,鱼是肯定得有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樊英笑着说:“兖州河湖众多,又挨着青罗溟,一日三餐尽吃鱼了。我瞧着这些野菜倒稀奇,嚼着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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