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望了眼城外战火,不安道:“可,可刘氏公子早就被俘,罗夫人开不了口,二公子他……” 单锦眸色一顿,显然也有些犹豫。 “父亲,单孟向来机谨,定然不会有事!”单家大公子见马车迟迟不动,怒道:“你这碎嘴厮,平日里到底吃谁手短?还不快驾车!” “罢了。”单锦沉声道:“出城。” 闻此,管家只得闭了口,躯马朝城北奔去。 阆京各家大族向来都面和心不和,没想到了这要命的关头,倒都想到一起去了。单锦以为自己收拾的够早,却不想行至城北街巷时,各家马车早就将路堵了个严实。 “怎么回事!”单家大公子撩了车帘,正要破口大骂,却忽听铁蹄奔来,随着刀剑出鞘的摩擦,当即堵了他们这些人的前后路。 车帘摇晃,单锦握着帷帐的指节泛白。 “诸位先别急着走嘛,我从一位贵人手里得了好东西,”丛伏笑着,从脚边木箱捞了什么东西看,慢慢道:“先把这些年的账算算清楚喽。” 见南府堵了后路,城门一时半会又出不去,有人怒极骂道:“滚开!你凭何——” 话音未落,蝉光一闪,鱼肠暗骑收刀的片刻,那人的脑袋便已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嘴还大张着,未尽之言却再不能说出口。 “啧啧,”峡风可惜地看了一眼那人,“方才都说了,别着急嘛。” 有了这一下马威,大族奔逃之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南府做事一向都是有凭有据的啊,从来不会错杀无辜,”丛伏扫一眼那卷轴,抬眼问:“曹氏,曹氏在哪呢,举个手?” 那被点到姓的氏族当即慌了 神,他们瞧见鱼肠暗骑抽了长刀,各个都六神无主,定在了原地。 “我瞧瞧,助御史台作伪帖,受纳贿赂……” 随着丛伏每念出一道罪名,那曹氏族人的面上就惨白一分。 “咦?”单家大公子本焦心地听着,忽地瞥见道人影,互道:“父,父亲,你瞧……你快瞧!那是不是,是不是……” “哎呦!二公子!”管家一拍手,“还真是二公子!” 单锦手边一抖,低声喃喃:“他怎么混在南府里头?” “管他为何,快去叫他给咱们偷偷开侧门!”单家大公子喜道:“真真是老天保佑,咱们有活路啊!” “你在这坐好,我去瞧瞧。”单锦也是心头一喜,当即带着人下了马车,朝着单孟的位置走了过去。 “喔。”丛伏瞧那卷轴太长,正烦着念,忽地抬眼见有人走近,便停了口,笑着问:“老爷子,你是曹氏族人啊?” 管家闻言正要摇头否认,却瞧单孟从鱼肠暗骑里先行走了出来,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单锦听他这一声很是受用,当即端起架子来,淡淡地点了个头。 丛伏目光在他二人中间转了一圈,将卷轴丢给旁人去念,朝着单孟道:“看来单二公子先前与南府讲的条件,是要保族人?” 闻言,单锦大概将眼下这事猜出了个始末,看来单孟是打算用着一箱子“罪证”,来保取自家氏族平安。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暗想:“平日里总一副将眼睛放头顶的模样,今日还不是得乖乖为家族做事。” 想到此,单锦捻着胡须笑了一声,叹道:“这孩子……哎,犬子真是承蒙女将军照顾,他行事向来莽撞,可没冲撞到将军吧?” 丛伏瞧这单锦一副眯眼衰相,还没张嘴,忽听单孟出声道:“不是。” 闻此,众人皆是一怔。 单孟平静地开口,“我先前与叶大人诺下的条件,并非是族人。” “你说什么?!”单锦不可置信道:“你……” “单氏强占良田,坐犯赃计钱四千三百贯。”单孟神色不变,好像是在讲旁人的事,“将军按律行法便可。” “哦?”丛伏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单孟躬了身子,俯身道:“臣在行完叶大人诺定之事后,自来领罚。” “你!”单锦眸前隐隐发黑,“你这,你这不孝子!我真是造了三辈子孽才……你难道不想想你小娘?!你小娘还——” 话音未落,忽听车马嘶鸣,管家愕然回首,见自家车马挤着街巷飞驰而过——原是那单家大公子见情势不对,想要催马强行闯门。 “别……”单锦追出两步,却听那城门口“轰隆”一声响。 “咦,来了?”峡风挑了挑眉,朝着北侧城口张望,颇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够准时的嘛。” 城北门侧开,单家车马的马匹被一断了腿,马车直直侧翻着摔了出去。 第一面纯黑的谷东战旗出现在城内众人的视野内,随后是寒光森森的霸王长枪。 ——一直候在如意陉的谷东边军终于现身。 * 李意骏年少时武功不错,却在永淳三年逃避着长刀,一身好骨肉尽成了花架子。 此刻他仰倒在雪地里,手指颤抖,想起舅舅送往他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那人是从小便侍奉在他身边的宁安。不过是因着李意骏偷跑去马场时带了他,夜里长着便将长刀递到了他手上。 哪里有碎骨头,如何用巧劲…… 都是张喆手把手教着他做的。 而如今他躺倒在雪地里,从颈边烫血里感察出一丝解脱,忽地想,“那匹黄彪被我拘了大半生,如今也不知它跑出去了没有。” 叶帘堂的手受着伤,行起事来却并不拖沓。 碎玉轻斜,只闻一声闷响,以及李意骏低低念出的那一声,“谢了”。 随后,针尖血雨,扎出一地牡丹痕。 叶帘堂松了劲,仰头去看漫天雪。 良久,李意卿走到她身边,轻手将碎玉从她腕上解下,替她握住了,慢慢说:“瑞雪丰年。天下良田丰收有望,明年可以不用再死人了。” 大雪飘进眼睫里,叶帘堂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第200章 新年握住剑,冕定天下。…… 谷东边军的铁蹄从北城踏入阆京,自那轰隆声过后,李氏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单孟从北城城门回过身,他听见那马车侧翻,却只是垂眸拢了拢衣袍,抬脚朝着南府军驻在兴安门外的营地走去,没有回头。 潮湿的军帐内,刘臻被绑了双臂,靠在营地的烂席子边儿。他听见步履的动静,抬眼时瞧见单孟的身影,赶忙哑声喊:“单……咳,单孟!我在这!” 闻声,单孟脚步一顿,看见了狼狈的刘臻。 “阆京形势如何了?”刘臻双臂双脚都被麻绳束稻一般捆了,叫苦不迭,“也是,如今你能全须全尾地过来,那定然是叶氏输了,实在大快人心!来来,你快给我把这粗绳解开!勒死我了!” 单孟走近,将随身的包袱搁下。 “叶帘堂不做人,她手底下的南府军也尽是群疯狗!”刘臻龇牙咧嘴地挣着胳膊,“绑人真是怎么折磨怎么来,就这么一捆,别了我三根筋!” 单孟蹲在他身前,没有言语。 “你怎么了?”刘臻皱眉,“给我解绑啊?” 单孟瞧着他这一副摸不着头脑却又颐指气使的模样,忽地嗤出声来,一字一顿道:“蠢货。” 刘臻猛地怔住,不可置信道:“你……” “我说你,蠢货。”单孟只觉胸口淤堵着的那口陈年怨气松快了许多,让他能尝到新鲜的气息,“叶帘堂上万精兵,你到底凭何觉得,李氏能翻身?” 刘臻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问:“那你又是如何……” “我算清了阆京账。”单孟看着眼前人,看着他为之卖了半辈子命的刘氏,心口油然生出一股名为“不值当”的憋屈来,“你们世家的命数,走到头了。” “你……”刘臻几乎一瞬间僵直在地,“你到底……到底要……” “你我都明白,大周朝堂上的高低,不是按位份来分的,而是靠家门。”单孟握住怀刀,垂眸笑了笑,“即便一个寒门再有才华,再有治世之能,没有家族门第的支撑,那就是要一个人孤零零面对重重世家。就算他在地方做出了功绩,可这功绩要送上万阶台,那顶头的世家族人们各个都要分一杯羹,照这样瓜分来瓜分去,功劳都成了旁人的,寒门依然是走不长远的。” 也因着如此,一些家境殷实的小门小户想要出人头地,都得削尖了脑袋往世家府邸里钻,只求一个引荐的机会。 单家便是这般。 单孟自小便知道自己天资高,脑袋灵,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陈祭酒都会笑着摸他脑袋,夸一句,“此子心明,执算毫厘不谬,分寸无差。” 十四岁二人进国子监,单孟每日跟在刘臻身边伺候笔墨,刘臻记不住的策论文章他半日就能记个大半,就连刘氏老太爷都对他赞赏有加,时常以他作比训斥刘臻越。 “整日淘气,心思全然飘乎!茶淫橘虐,庸庸碌碌,纨绔得不成样子!我将单家老二放在你跟前,你却半点不学,净跟着旁人玩乐!” 听了这样一通训斥,刘臻却半点不恼,反而笑嘻嘻道:“阿爷,这不正巧!单家是我门下狗,单孟这吉娃娃脑袋灵光,遛也好,玩也罢,旁人再怎么夸他,他脖子上那根绳不是还握在我手里嘛。等日后孙儿收了心,就踩着他这块发光的垫脚石上去,刘氏的门楣荣光照样不减。” 刘氏老太爷虽不满他这般作态,却并未驳斥他这一番言论,只恨铁不成钢道:“你啊……” 单孟笑着同刘臻讲着往事,可惜地摇了摇头:“不巧,那日我落了书本回去寻,听见有人谈及自己,便留在了廊后,本意窃笑着想去听你的笑话,没想听成了自己的。” 他从前最引以为傲的才学,在旁人的口中,却只是一文不值的垫脚石。 “我没……”刘臻摇着头,“我们那时候年纪太小了!我,我没……” “没?”单孟垂眼看着怀刀,嗤笑着问:“没有什么?” 刘臻时如何嬉笑着讲出“门下狗”三个字的,那样随便的语气单孟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我都不知是如何回到府中的,小娘问我话,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翻来覆去地想着你口中的那番话,”单孟盯着刀尖,慢慢道:“直到快把那些话揉碎了印在脑子里,我却仍然想不通。 他不明白为什么分明自己的资质更高,却单凭着一个姓,前路却是一眼能望明白的。而刘臻明明资质平庸,不学无术,却可以拥有一切。 单孟不甘心。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习书,他要让所有人看见“单孟”这个人,而不是刘氏手下的门生。他想要去摆脱那根拴在单家颈脖上的铁链。 他努力到陈祭酒都已经注意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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