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竹有段时间没回来南国了,直到有一次,她时隔一年回到昭京,发现李延吃丹药吃得发青的嘴,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再这么吃,别说千秋万代了,马上就会因为中毒而死。” “什么!”李延从榻上起身,“那孤要怎么办?” “孤要杀了那些炼丹的假道士!” 孟竹用术法为他清了体内的余毒,叮嘱他不要再迷信这些东西,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皇帝吃丹药就能长生不老的。 那些日夜为皇帝炼丹的道士战战兢兢地跪成了一片,李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还是将人全都遣散了。 他有些颓然地坐在龙椅上,那双日渐爬上皱纹的双眼望着孟竹,很久都没说话。 孟竹向来在王庭里待的时间不长,只是每次,李延一定会腾出时间来,让她留下陪他吃一顿饭。 他会和孟竹讲起最近的烦恼,治国安民的策略,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讲着一些近来的变化和令他开心的事。 孟竹会静静地听着,她看着李延的脸,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李延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只是那双眼睛太过不同。 她又想起了那干净的,黑白分明的,微笑着的,像山间的清泉,像雪山上的第一缕朝阳,会让人想起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双眸。 这一次,李延指着她腕间的银铃,道:“你一直戴着这个,上面的红线都有些褪色了,最近内廷新上贡的翡翠,孤给你留了一份,你拿去戴。” 孟竹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李延沉默了一瞬,问:“你从不摘下它,是因为这银铃是对你很重要的人留下的吗?” 这一次,孟竹很快地点了点头,道:“很重要。” “有多重要?” 孟竹笑了笑,没说话。 李延又问:“那他如今……” “陛下。”孟竹起身行礼,让李延的话戛然而止。 “我该走了。” 伺候在一旁的内侍悄悄看了眼李延的表情,如今在王廷敢这么打断陛下说话的,也只有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仙师了。 可李延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瞬间的怔忡,他很快笑了笑,道:“好。” 离开之前,李延看着孟竹的背影,忽然问道:“你知道我送给你那些人在日夜监视你,是吗?” 这个问题,孟竹没想到会有一天会由李延亲口说出来。 亲口打破目前这个平和的假象。 帝王之心深似海,那颗藏在温和笑脸下的,依然是一颗算计多疑的心。 没有例外。 孟竹的脚步停住,她转过身对李延道:“那陛下既然怀疑,为什么又要许我自由地来去呢?” “从他们口中,陛下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了吗?” “李延。”孟竹最后看了他一眼,“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们之间曾经没有君臣之礼,被这声名字叫醒的时候,李延才忽然意识到,孟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明明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孟竹每日做了什么,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他像是听故事一样乐呵呵地听着那些琐碎的杂事。 李延想起孟竹曾经请画师画的那幅画,画上是一个人,重新画了很多次,孟竹才满意,他暗中让人把那幅画临摹下来,看了很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想知道孟竹是否有不臣之心,是否会背叛他,是否……就此一去不回。 他送去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孟竹是拒绝的,次数多了之后,她只用那双眼睛淡淡瞧着他,从那以后他送去的人都被好好地养在仙师府。 李延的心却越来越麻木。 就这样。 君不君,臣不臣,友不友。 孟竹离开了,她一路出了南国,提了两壶酒,回到了仙洲。 过了二十年,这片桐花林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常常坐在树下喝酒,赏花,日子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施允所说,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掌权者,玉都由韩韬掌权后,仙洲依然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变过。 时间能抹平一切的痕迹,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 连他的名字,孟竹都再难以从其他人口中听到。 孟竹靠着树干,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手边的酒壶渐渐空了,纷纷扬扬的花飘落而下,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想起那日,一身红衣的少年支着腿坐在花树上,浅笑着向她抛来一支桐花的模样。 孟竹闭上眼,就这么在树下睡去。 半睡半醒间。 手腕上那枚二十年来从未有任何动静的银铃。 响了。
第58章 这一次离开的时候,孟竹想着,她大概很久都不会再回南国了。 当那枚银玲响起的时候,孟竹阖着的双目瞬间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枚银玲在她腕间颤动。 孟竹脸上的神情先是愣怔,不知所措,接着,又有些神经质似的笑了一下。 她的手撑着额头,双手一点点滑下来,用力地搓着脸,直到掌心湿热一片,才极慢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是一种孟竹设下的阵法,只要施允踏入这个阵中,银玲便会自动响起。 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阵她设了无数个,踏遍人间的万里山河,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施允当时与她订下的魂契中,给她留下了少说一半以上的修为,在施允离开那日,孟竹的修为猛地提升至化神期时,她就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不对劲。 她甚至连雷劫都没渡。 直到到了这等修为以后,孟竹才体会到,原来做到很多事只要一念之间,呼风唤雨也不过动动手指罢了。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施允,他完全可以撑过那场雪崩。 可他为什么在临走之前,又通过魂契渡了那样多的修为给她呢,甚至在她识海深处设了一道封印,叫孟竹根本没能察觉。 愤怒、不可置信、痛苦、崩溃、到最后的麻木。 孟竹终于在第十年的时候,明白了施允当时为什么这么做。 可惜她当时不懂。 孟竹很快确定了银玲指引的位置,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竟然就在南国。 她有些失笑地想着,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而且孟竹来桐花林之前才想过,她应该不会再回南国了,她甚至还打算把照水带走,送回丽山。 这些年,照水一直跟着她,帮着她打理仙师府的那些眼线和府中的事物。 孟竹曾经在结束还魂的事情之后就想送照水离开的,照水却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姐姐莫不是觉得照水已经毫无利用之处了,才急着赶照水走?” 说句实话,有照水在,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满世间找那个曾经的人,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总有一个地方让疲惫的她落脚,无论何时,孟竹回来的时候,照水总会在门口留一盏灯。 看见那盏灯在黑夜里静静地亮着,照亮的不过是方寸的空间,却给了孟竹莫大的勇气,让她在一次次失望之余又能攒起力气重新出发。 原来她早就得到了很多,只是从前太年轻,太笨拙,太自以为是。 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伤疤大过天,看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加害者,用外壳坚硬的刺去一次次扎伤别人,仿佛这样心里才痛快。 她缩在自己挖的坟墓里,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小天地里,像个坐井观天的小丑。 听见照水这么说以后,孟竹叹口气,摸了摸照水的头,有些歉疚道:“照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过自己的人生。” “阿姐。”照水说,“我陪你找。” 他的眼睛弯起来,对着孟竹笑了笑:“你知道吗,当时阿姐来丽山找我的时候,我高兴极了。” 这一声阿姐唤得孟竹心口发酸,她的心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包裹着,越来越软。 从那以后,孟竹便再也没有提过让照水离开的事,他们之间像是真正的亲人一样,相互扶持着,走过二十年风雨。 孟竹回到了南国,这一趟归程,她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她循着那道被踩过的法阵指引的位置来到了昭京城的大街上,官道上只有一道车轮滚过留下的痕迹,伴随着一路滴落的血。 夹道两旁的百姓看见孟竹,热情地招呼她:“仙师大人,你回来啦。” 孟竹的心下有些发沉,但面上还是笑着应了声,她指了指地上的那一道道痕迹,问:“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摊旁一个卖饼子大婶努了努嘴,道:“仙师是不是很久没回昭京了,听说那宁国打了败仗,不仅割了好几座城池给咱们,还送了个质子来昭京呢。” “质子?” 大婶儿嗑着瓜子,脸上全然是身为胜利者的,属于南国人的骄傲,“那可不?小小宁国,还敢跟咱们南国打?那质子送过来,不就是平息咱们怒气的泄气桶吗?” 旁边有人插了一嘴,“你还别说,那质子倒是有几分能耐,听说他只用五千兵马对阵七万大军,守了边城两个月,弹尽粮绝都不肯降,还挺有气性的。” 大婶儿翻了个白眼,“你还帮着敌人说话,他有个屁的气性,我家男人就在军营,我这都是一手消息,这质子不过是司徒氏的一个弃子,他们原来的主将是那老皇帝最疼爱的一个儿子,早就从后面弃城跑路了,为了平息民众的怒火,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号人,推了个废子来给人挡灾的!” “他一个临时被拉上战场的弃子,本来就是有去无回的事情,他不拼命守着,回去了也难逃一死,还能怎么样?这也叫有气性?” 旁边人冷笑一声,“你个妇人懂什么?” 那人看着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那些输了战事的败将就成了你嘴里一文不值的人,你对着这些将领评头论足,让你上一次战场,你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罢!” “嘿!你怎么说话的!我一个妇人家我上什么战场?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什么居心?三番两次帮着敌人说话,我看你就是宁国派来的奸细!” 妇人拉扯着书生,他的面庞上隐忍着不耐和轻鄙,重重甩开,不欲与妇人纠缠,转身离开。 宁国与南国毗邻,此前摩擦战事不断,要论起实力来,从前的宁国倒是要更胜一筹,只不过南国在发现了几个大型的矿场以后,李延在二十年里用雷霆般的手段推行新政,选贤任能,去沉疴,治贪腐,将这些资源都重用在兵马之上,南国也一日日变得更强,到后来,疆土面积越来越大,再不是当初那个积贫积弱任人欺凌的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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