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竹不关心战场上的事情,她从不参与南国的政事,因为她既不懂,也不感兴趣。 在李延第一次跟她说南国打了胜仗时,孟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和南国百姓们热烈的欢呼时,是由衷地开心的。但她看着地面上那些血,又听到他们话语间对战场上轻描淡写的几句描述时,又觉得自己当初的干涉,破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孟竹沿着那些痕迹一路进了宫,这个时间,李延应该在御书房。 这一次,李延并没有很快地见她,孟竹站在门外等了很久,才看见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议事的臣子。 推门而入的时候,李延坐在龙椅上,头低着,正在看着手上的奏折。 看见孟竹,他的手慢慢放下来,“你来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孟竹坐下。 “陛下。”孟竹直接挑明了来意,“能否让我见一个人?” 李延没说话,看着孟竹,忽然站起身,“饿了吗?到了用膳的时候了……陪孤——” “陛下。”孟竹直直看着他,不闪不避,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意思。 她怎么敢的? 这样直视天子,这样无视圣威,这样毫不客气地同他提要求。 李延负手而立,淡淡望着孟竹,“孤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才让你这么肆无忌惮地同孤说话?” “你别忘了,孤是皇帝,是南国的王。” 孟竹抿了抿唇,忽然道:“我会很快离开南国,不会让你为难……” “放肆!” 李延一挥手,案上的折子被他甩下来,落了一地。 内侍立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李延闭了闭眼,让人全部出去。 安静了半晌,书房内落针可闻。 还是李延先开了口,他看着孟竹,嘴角勾着一抹笑:“孤你知道你想见谁,那个质子?” 他点了点头,评价道:“看起来确实不错,你喜欢那样的?” 孟竹不喜欢他话里那种轻佻的语气,眼神冷下来。 她笑起来,淡淡道:“李延。” “我征求你的意见,是在尊重你,不是来求你。” “南国的宫门拦不住我。” 她的声音不重,落下来的时候却让人的心猛地一沉。 “你在威胁孤?”李延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那个废物质子?” “不。”孟竹说,“我是在同你商量。” 孟竹掌心聚成一团灵力,举在身前,那光芒在她手心越来越盛,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你也不想我把你心爱的王宫给毁了吧?” 李延看着她掌心的光芒,“孤一直在想,你的底线到底能忍到哪一步,原来是这样。”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点了点头。 “孤知道了。” 李延道:“只是有一个要求,他是宁国的质子,又是败军之将,只能留在南国的境内,你可以把他带回仙师府,但孤绝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你也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吧?” 他已经退了一步,孟竹暂且按捺下来,“好,我答应你。” 出御书房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宫人递给了孟竹一把油纸伞,她撑着伞,穿过偌大的宫廷。 脚步越来越快,鞋底溅起水花,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这是一处废弃的院落,檐角结着蛛网,残叶顺着枯树稍零零散散地被落雨打下来。 干涸的池塘边上,坐着一个人。 木制的轮椅看起来不太稳,他倾斜着身子,正弯身拾起一片半枯的荷叶。 他的头发散下来,只露出一小半苍白的侧脸,雨水顺着下颌不断滴下来。 孟竹站在破落的庭院门口,看见他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另一片荷叶盖下来,落在他脚边蜷缩着的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躯上。 死物。 她闻到了死物的味道。 孟竹走过去,将那把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雨水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伞面上。 她抿了抿唇,嗓音干涩。 “天冷雨凉,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59章 孟竹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身子慢慢直起来。 他偏过头,打量着孟竹,长睫顶着雨水睁开,是一张湿透了的脸。 他动了动唇,用一种陌生的视线望着她。 “你是谁?” 来之前,孟竹已经在脑海中想过千万遍与施允再相见的画面,每一种,她都在脑海里像过剧本一样演绎了一遍。 她本想故作轻松地调节气氛,可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腿上,鼻尖嗅着那潮湿又隐隐腐臭的味道,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又像团棉絮,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最后,孟竹只是指了指自己,对他笑了笑。 “我是孟竹。” 施允没什么反应地收回视线,看着地上那团已经僵硬的尸体,不言不语。 孟竹将那把伞递给他,他没伸手来接,只蹙着眉看着她,似乎并不高兴这里有一个陌生人的闯入。 “它已经死了。”孟竹说,“你想要埋了它吗?” 孟竹伸手,将那把伞塞进他的手心,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冷得像冰。 她蹲下身,掀起那片半枯的荷叶,看见那团毛茸茸的尸体,是一只小猫儿,四肢已经僵硬了。 孟竹将它捧起来,看了看周围,走到一颗树下,用手挖开湿泥,捡了几片新鲜的荷叶将那小小的尸体包裹起来,一层一层埋了起来。 雨水顺着她的鼻尖往下落,孟竹用袖子擦了擦,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已经湿透了。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回头,看见轮椅上撑着伞的施允,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漆黑的一双眼,无波无澜。 伞沿下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入带着残叶的湿泥里。 孟竹记得他爱洁,便施了个清洁术,将手上的那些湿泥洗净了,才走过去。 她伸出一只手,雨水浇湿了她的面庞。 “跟我走吧。” 施允将那把伞递给她,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我能去哪里?” 孟竹看着他的模样,接过那把伞,随手扔在了地上。 然后,她俯身,将轮椅上的人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施允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他盯着孟竹,“你!” “荒唐!你这是做什么!” 孟竹足尖轻点,腾空而起,她用力将怀里瘦得咯人的身体抱紧了,顶着连天的大雨将人掳回了仙师府。 回到仙师府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照水从门口路过,看见孟竹怀里的人,一瞬间僵立在雨中。 他跟在孟竹身后,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断断续续的:“阿姐……他……” 孟竹将人放在椅子上,对照水说:“回头再跟你解释,先准备点热水。” “好……” 施允的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用力地指尖都泛白了,他看着孟竹,“你这个……” 孟竹忽然俯身,双手搭在他扶手的两侧,她脸上的雨水顺着尖尖的下巴落下来,滴在施允的衣襟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拉开同孟竹的距离。 “骂我的话稍后再说。” 她的视线扫过施允身上那些被雨水泡烂的伤口,离得近了,孟竹材发现施允连肩胛骨上都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雨水混着血水泡皱了,往外溢着脓血,腐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腥臭难闻。 孟竹的视线冷下来,她闭了闭眼,抽手离开。 “你现在需要的是洗干净,然后休息。” “等你养好精神了,我倒是有的是时间听你骂。” 她往外走,没注意到身后人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用手盖住了肩上的那道伤口,鼻尖嗅着那些腥臭难闻的味道,脸上挂着一丝了然的冷笑。 厌弃吧。 所有人看到这幅残破凋零的身体,都只会厌弃。 没有人会例外。 施允静静地环视着这间屋子,干净明亮,屋子里燃着暖香,没有他惯常待着的那种阴冷潮湿的废弃冷院的味道。 好像他才是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他身上又冷又湿,打着寒颤,雨水从他的衣袍上滴下来,落在地板上,湿了一大片。 他伸手,将身侧滴水的衣摆卷起来,一动不动了。 直到门被再次推开,一个陌生漂亮的男子吩咐人抬了浴桶进来。 这种长相不常见,极为惹眼。 施允看着那个男人,他似乎踌躇了一下,才朝着他走来,“施……”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对着他笑了笑,道:“我是照水。” “你身上湿透了,去洗一下吧,一会儿生了风寒就不好了。” 施允看了一眼,点了下头,道:“多谢。” 照水看了眼他的腿,眉轻蹙着:“你……要帮忙吗?” 施允摇了摇头。 等到照水走了以后,施允才慢慢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可不受控制的双腿一瞬间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额上沁着冷汗,咬牙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爬。 肩骨上的伤牵扯着,每动一下,都像是被撕裂一般疼。 他绝不能让人瞧见这狼狈屈辱的模样。 爬到浴桶边的时候,施允艰难地解了身上的衣服,浑身因为高热已经脱力,他靠着浴桶的边缘轻轻地喘息着。 直到那扇门被推开,灌入了一阵冷风,他脸上的汗滚落下来,身躯顿时僵住。 “别过来!” 怒从心起,却无能为力。 难道非要折辱他,亲眼瞧他这般模样,这些南国人心里才痛快吗? 脚步声很轻,停了一瞬,却依然在一步步靠近。 施允的视线一点点上移,又是她。 这个奇怪的女人。 她眼上覆了一条白绫,却又准确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放进了浴桶里。 然后什么都没说,走到了屏风后。 人却没走。 施允泡在了热水里,浑身伤口又疼又痒,心中屈辱难堪,又惊又怒。 他看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哑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屏风后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比寻常女子更低沉些,说话的声调也要更缓慢些,不疾不徐的,好像有一种无形能抚平焦躁的力量。 “给你养伤啊,看不出来吗?” 施允轻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南国人能安什么好心思?” 他听见屏风后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张口闭口就是南国人,我可没承认我是南国人啊,你大可不必这么仇视我。” 施允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南国传闻中的女仙师?” 孟竹道:“诶?原来你知道我啊。” “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将人掳出宫还不被追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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