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对手看上去是走炼体的路子,虽然同样是炼气中期的境界,身材却已经十分高大敦实,有着熊一般的体格,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不过,这样的体型在这场比斗中,却只能衬托出那抹皎白衣袂的轻灵,进退翩飞,不沾一丝尘埃,却让体修只能连连怒吼,束手无策。 这场战斗的结果也丝毫没有意外。 剑芒悬停在高空,钟斯年淡淡地看着那女孩向对手行礼,退下擂台来领取了彩头,那是一株盛在玉碗里的莲花,女孩儿十分珍重地双手捧着,因为碗莲的分量,洁白的指肚上缘被挤出一抹淡淡的红,是雪地里初绽的红梅,是白玉里沁出的血色,如此的珍贵,又如此的脆弱。 女孩脚步轻快地往旁边一小丛人中走去,这些人也纷纷地迎了过来,有个鹅黄衫子的女弟子最是雀跃,连蹦带跳地扑了过去,抱住了女孩儿的手臂,笑眯眯地说了几句话,便见女孩把手中珍重捧了一路的碗莲递到对方手中。 那碗莲虽然不是什么绝品灵根,但辛掌门能拿出手的奖励,在炼气、筑基这个阶段,也算是十分珍贵的宝物了。 竟然说送就送了出去。 这样的性子,往后争长生与天争命的时候,能走得远吗? “斯年!” 师尊的声音响起,钟斯年淡淡移开了视线,循声望去,看见宋如询就坐在辛掌门身边,十分显眼的次席上,不知怎的,他方才一眼竟是没有看见。 钟斯年收起剑光,举步走了过去。 对于他的到来,宋如询显然既有些意外,又十分高兴,脸上都露出了笑意,招招手示意他在身边坐下,一边继续与辛掌门交谈:“……前些时日景师妹说的那处秘境,并无太大危险,正适合他们这些炼气、筑基的小弟子去闯荡。刚好遴选出这些出挑的新弟子,给他们一个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免得在山上闭门造车。” 两人说着话,辛掌门却朝钟斯年看了过来,笑道:“斯年也去。” 钟斯年微微一怔。 宋如询却哈哈一笑,道:“正该如此,斯年也有些时日没有下山了,再不出去走走,我怕他哪天压不住剑,把我的东明峰给拆了。” 钟斯年没反驳,默认了两位师长的安排。 那秘境确如师父所说的不甚危险,甚至称得上乏善可陈。 他也并没有和其他新弟子一同进入其中——他的修为高出他们一个大境界,若要同行,既不能锻炼他们,又容易因为他给他们带来无力承担的危险。 但意外的是,他竟然还是在秘境里碰上了落单的女孩。 他跟在她身后护送了一段路,远远地看着她扎营,布置防御措施,寻找宝物,与护宝妖兽战斗,称得上谨慎,除了看得出来的经验欠缺,也能看得出她不断地吸收教训而进步。 那段时间,掌门似乎爱上了发掘小秘境,隔三差五,就有炼气、筑基境界的小秘境,供宗门安排他们去探索。 钟斯年也总是能碰见那女孩。 他看着她一天天经验丰富,一天天更加审慎而冷静,一天天走出自己的道途。 于是,在女孩境界达到炼气期大圆满的时候,他会同意掌门的安排,与之结伴探索某个新的,等级更高的秘境,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187章 (三) 其实在这之前,钟斯年和女孩已经渐渐熟悉起来。 也无他,他们偶遇的频率实在有些高,高到连钟斯年都无法解释,一向在试剑坪和东明峰两点一线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会随机出现在上清山的各个角落。 所幸女孩对此似乎没有任何好奇的念头——她总是用那双清凌凌明媚的眼眸注视他,或许是美丽的眼睛天生会说话,即使是自觉已经失去许多情绪感知的钟斯年,也不得不承认,当他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会长久地生出一种绵密温柔的愉悦。 他为这种愉悦,做出许多鬼使神差的事。 譬如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入庖厨的天赋。 荀阳谷的水潭里,产一种霓鳞银尾的小鱼,肉如脂,刺如冰,以剑削成薄片,入口即溶,若是以灵火稍加烤制,又是另一种柔润风味。 伏虎山南麓的峭壁上,栖息着一群红羽的山禽,因为长期攀岩而居,腿肉十分紧致,辅以附近的一种浆果,无论是裹上泥烧制,还是猛火煎炸,都有霸道到腻人的香气。 女孩儿卷起皎白的衣袖,吃得抬不起头。 那种不属于人间世的,似乎随时都能乘风归去的虚幻距离感消失了。 但当她撑着下颌专注地看他,神色还是那么柔软认真的时候,那种澄净的,连无尘的剑心也要被扫去尘埃的空明之感,却更加真实了。 他们的历练之旅,也不是永远都那么一帆风顺。 东陆早已销声匿迹多年的魔道渐渐开始死灰复燃,偶尔也会有走投无路的魔修闯进正道人士的遗迹。 尽管早就知道历练不可能是没有危险的,而且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但当那名筑基期的魔修劫持了女孩,逼迫他交出储物袋的时候,钟斯年还是感到一种冲破胸臆的愤怒。 他甚至没有考虑太多,抬手便将手中的重剑丢了出去——那魔修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配合,不由得面露狂喜,手臂一动,就去拦截那柄飞剑。 逼在女孩颈间和琵琶骨处的法宝顿时露出一点小小的破绽。 女孩犹如一尾灵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罅隙间滑了出来。 钟斯年心中,在那一刹,除了极端的愤怒之外,是生出了十分无来由的愉快的。 没有事先的沟通,没有临阵的暗语,女孩却能精准地抓住他无意间拉扯出的万分之一的机会,这种感觉的确令他满足。 而钟斯年却没有停下手, 他森然注视着面前的魔道修士,缓缓抬起了手臂,右手掌心之中,伴着一抹仿佛要撕裂一切的锐意,极寒与极炎之气刹那间吞吐而出。 那天女孩没有问什么问题。 只是在回到上清山,在地火峰前,分别的时候,她唤了一声“师兄”,明媚的眼眸微微弯起,道:“我帮你打一只剑穗吧!” 钟斯年没有说话。 虽然在和她一起出门的时候,他会起灶下厨,偶尔也会与她探讨道途,但其实这么久以来,他们并没有其他实物上的交往。 应当说,在他被师父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带回上清山,他其实很少接受其他人的物品随身携带。 也只有恩师宋如询——为他打造的一只剑匣,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使用着。 而此刻。 钟斯年当然知道,女孩说的剑穗是为是哪一柄剑。 他应当拒绝的。 钟斯年淡淡地想着。 心魔劫,就是这样,只要稍不注意,稍有放松,就会沉.沦进去,难以脱身。 但他最终还是沉默着,甚至罕见地回避了女孩的注视,剑光挑转,离开了地火峰。 这天钟斯年没有去试剑坪。 他在静室里静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身去叩师父的房门。 宋如询听了他的来意,有些诧异地反问:“怎么应对心魔,你还需要来问为师?我辈剑修,对于这般蛊惑人心之劫,素来是不消任何花言巧语,只须一剑破之。” “再善于矫饰的心魔,你若一剑斩了它,它也只能烟消云散,化作你的天道功德!” 钟斯年长久沉默。 宋如询没注意他的异常,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小徒弟的肩,十分放心地道:“为师对你是不消操心的,以你小子的心性,应对区区心魔之劫,简直是手到擒来,天送的功德。” 钟斯年一言不发地拜别了师父。 这天开始,他把每天的三万次挥剑,自行增加到了三万五千次。 日课变得更繁重,夜间就没有了独自坐修的时间。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失去意义。 辛掌门再一次把他和女孩叫到主峰大殿的时候,钟斯年已不知道距离他上次见到女孩,时间又过了多久。 但当女孩把一只冰蓝色缀着血一般红色珠子的流苏剑穗递到面前的时候,钟斯年还是抬起了手掌。 女孩的指尖微凉,是接近于如玉外表的触感,轻盈地一拂而过,却像是地心深处的岩浆流淌在他的掌心,留下如此鲜明的烙印触感。 钟斯年始终沉默。 但他们的配合还是那么默契无间——在这个剿灭魔窟的任务里,他们甚至只需要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攻击的重点、防御的漏洞在哪里,几乎是势如破竹,一路平推进魔窟深处。 这差一点又仅仅是他们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功勋。 直到当魔窟深处,散发着浓郁魔气的宝珠,将他和女孩一起卷入其中,变成两个没有任何修为、生活在凡人国度底层的少年男女。 被拍花子拐卖的小女孩,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是茫茫然抱住了身边少年的手臂,在面对凶神恶煞的帮会打手的时候,勇敢地冲上去挡在他的身前。 幸运的是,拍花子的首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个罪恶构成的帮会,其头目很快就在这天晚上被剿除了——剩下的打手们有的死了,有的被新的老大招收了。 钟斯年抱着小女孩,在无光之夜的笼罩下逃出了吃人的魔窟。 第二天,钟斯年在城里转了一圈。 在这个城市里,这个年纪的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安稳谋生的途径。 如果他仅仅是一个人,那么一个半大的少年怎样都能囫囵着生存,但一个小女孩是危险的,失去一切又失去记忆的女孩,根本无法在这座充斥着罪恶的城池里活下去。 钟斯年注视着城主府旁边,那座无比高大而恢弘的角斗场贴出的“招工gg” 。 角斗场的管事充满疑惑地看着他:“小子,你可别找死!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场子,谁敢来这里骗抚恤金!” 钟斯年淡淡敛目,道:“如果我三场之内死了,你可以不必支付我的……'抚恤金'。” 管事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多写了一张契书,才叫他来画了押。 当他第一天拖着挂满血痕的身体,回到临时居住的小屋的时候,女孩捧着他受伤的手臂,无声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那泪水那么烫。 从第二天起,钟斯年开始格外注意避让对手的攻击,即使要错过攻击机会、把战斗时间拉得更长,让这具年少的力量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更加疲惫,也极力避免在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 女孩终于不再哭泣。 长风呼号着吹过巷陌,漏风的窗棂呼啦啦地扯动。而她埋首在臂间,蜷缩着依偎在他的身边,喉间发出一种轻轻的、心满意足的小动物一般咕噜噜的声响。 在这样的一个个漫长的夜晚,钟斯年没有去想任何关于修行、关于剑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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