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笑道:“哥哥不怕,哥哥是要保护阿如的,身体当然也比阿如要好——乖一点,很快就到家了,今天打到一只芒兔,给阿如烧兔子腿吃。” “好哦!” 小姑娘欢快地扑在少年背上,短短的手臂环住了少年的颈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洒满了山路。 不知名的远山之中传来悠悠的樵歌,少年背着小女孩渐行渐远,逶迤的山路宛如接天长桥,通向无尽的远方。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穆天子传·白云谣》
第185章 (一)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钟斯年总是梦见那位刚刚进门的小师妹。 水火各九分的双灵根,若说平凡,自然绝算不上是泯然众人,但若说多么天资绝世,那也实在称不上。 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他多作注意的——这女孩又不习剑,又不能做他一往无前的修行道途上,试剑的对手,怎么值得他多看一眼? 然而那身影却总是在每个静坐冥思的夜里不期而至,那双眼只在大殿之上惊鸿一顾,清凌凌如波,又像是隔着一层淡薄的雾气,上清山简素的白色道袍披在她的身上,却像一片不经意垂落山谷的云,葱白的手指沿着约素般的腰际滑落,于是他一颗剑心之上本不生尘埃,却在这一霎,被那轻盈的手指拂去了尘埃,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轻快和沉郁。 他其实本该很少能碰见她。 但她仿佛却又无处不在—— 在传法殿外,她低下头很认真地端详路边一株灵草,那草在东明峰是随处可见的,但她侧了侧头,他就看到她发髻间一截苍翠的,灵草形状的簪头,于是平生第一次生出,这种普通的小草,竟然如此纤秀灵绝的念头。 在藏经阁下,她站在宽大的风檐底下,似乎是在等人,于是百无聊赖地抬手,去拨弄檐下垂落成串的铁马,薄薄的银色金属片反射着日光,又散发着防护法阵的灵光,但他竟不知道那一刻在他眼中闪耀的,到底是银光、灵光、日光,还是她纤细修长的指尖。 试剑坪、炼丹室、膳房、启灵台、鹤谷…… 钟斯年第一次觉得上清山这么大,他有这么多从前从没有到过的地方。 又第一次觉得上清山这么小,无论他到哪里,都能看到那道身影落在他的眼睛里。 钟斯年从小修行无情剑道,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在他掌控之内的局面。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少年钟斯年,把这种令他难名的苦恼,向自己的恩师、上清山执法长老宋如询诉说之后,那位向来冷面冷情、教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的剑修,罕见地愣了一会,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钟斯年看着前仰后合、眼角甚至笑出泪来的师父,有些茫然,又有些愤怒——这种情绪其实于他亦是久违了,但在此刻,他再一次模模糊糊地体会到那种炽烈火焰从心室里烧起的感觉。 然而情绪丢失了实在太久,他连该如何生气这件事都忘记了,于是在宋如询的眼中,只能看到俊秀的少年郎紧紧抿起了唇,绷紧的眉眼线条愈加冷峻,仿佛把眉梢也锻成了一对利剑。 也说不清是良知未泯还是良心丧尽,宋如询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斯年啊,这就是我们剑修一生中的劫。别的修士渡劫三灾五难,凭什么我们剑修,只要剑道境界足够,就能以弱胜强,越阶而战,就能一路通途,直抵大道?所以每个剑修,都是要渡一次心劫的。” “渡劫,你得渡过去,不能回避,不能绕着走。听你方才所说,怎么还不敢看她呢?你连面对都不敢,怎么知道要这劫要怎么渡?” “你要多看她!要看到不能再熟悉,才能找到破绽,才能知道你的心剑要怎么过这一关啊。” 钟斯年被恩师宋如询说得从将信将疑到信以为真。 不过他毕竟是极敏锐的一颗剑道种子,在这时依然能问出一句:“师父,您也遇到过心劫吗?您的心劫是什么样的?您是怎么渡过的?” 宋如询轻咳了一声,严肃地道:“我辈剑修的心劫,虽然必定会来,时间却是早晚不定的,为师的心劫,十分惭愧,尚且还没有来。” “为师知道你从小善于学习,不过,渡心劫这种事,你看到别人的例子越多,自己反而越容易迷失其中。为师相信你,凭借你自己的能力,必定可以成功渡过的。” 钟斯年默默无语。 虽然对自己的信念,对自己掌中的剑,向来有着十足的专注和信心,不过,此时此刻,他竟生出些不确定的情绪。 这种情绪被他凭借长久以来修行的经验,而视为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宋如询所说的话,相信了这是一场必须要渡过的心劫——虽然师父没有告诉他,渡劫失败了的人会怎样,但自古以来,修士渡劫都是生死一线,渡不过去,就是身死道消。 何况当此时不过劫波乍起之际,已经如此鲜明地动摇了他的道心。 看着双眸变得冷锐,仿佛进入到每一次对敌生死之际的状态的徒弟,宋如询摸了摸后脑勺,不由得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了,又有些后悔。不过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何况这个小徒弟,性子是极其的冷冽,更是上清山几千年来,最为契合无情剑道的一人——若非他早早放出话,让钟斯年自己决定自己的道途,在钟斯年决定修习无情剑的时候,他本来是想要反对的。 若是对他说,这是少年慕艾,情意萌动的征兆,只怕这个小徒弟,第一反应便是对那女孩从此敬而远之,慧剑断情,任谁也不能破了他的剑道。 宋如询挠挠头,到底教他想到些什么,从须弥戒里摸了摸,抓出个不大的酒爵来。 这酒爵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石,样式十分古朴,带着岁月锈蚀的痕迹。 钟斯年看着宋如询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爵,抬眼看向对方。 宋如询轻咳一声,道:“为师知道,你曾立誓此生唯执剑在手,不假于他物。不过,此宝乃是上古灵宝'九点烟',全盛之时,品阶逼近先天,如今虽然有些损毁,依然是直指大道的奇珍,可以供人拟看此生命数。” “你虽然在剑道上天资卓异,但应对此等红尘炼心之劫,还是有些仓促年少了一些,你将神魂投入此宝,便能够在这幻境之中,预演一番未来之事。即便渡劫失败,对你的损伤也不会那般大。” 钟斯年微微一怔,便有心拒绝。 宋如询将他从小带到大,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作何想,顿时将浓眉一竖,瞪着眼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何来这么多倔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念头,你便是觉得,你身为剑修,就要只凭一剑荡开前路,若是借用别的法宝,便是道心不纯。” “为师我都没有你这般的迂腐。” “此宝不过是辅助你心境修行,又不能给你直接灌注修为,又不能直接传授给你渡劫取巧的法子,你在其中所经历的一切,也终究要你自己去做选择的。” “若是剑修就要如你所想一般做个大倔驴,都是一颗凭着一把剑就要去叫嚣天劫的鲁直性子,我们剑修早就道统湮灭了!还能光大至今日?” 钟斯年无奈,只得应道:“徒儿知道了。” 宋如询趁热打铁,当下便招招手,道:“徒儿且坐下,为师传你一篇口诀,来驭使此宝,我替你护法,你这就尝试一番罢。”
第186章 (二) 钟斯年醒来的时候,正听见窗外道钟长鸣,是上清山大道会的日子。 他自修行炼气小成以来,就很少睡眠,平日里占用他时间最多的是挥剑,每日挥剑三万次。在此之外,跟着铸兵长老学锻剑有消耗了他大量的时间。 余下的短短时辰,打坐比睡眠更能让他恢复精力,保持状态。 所以这一天不知怎么,昨夜里他竟罕见地睡着了。 钟斯年没有多想,起身打理了那床几乎没有用过的铺盖,就提上重剑准备出门去试剑坪继续日课。 作为东明峰首座的小弟子,大道会对他来说作用并不那么大。上清山剑修不多,修无情剑道的更是唯有他一人。 修剑是求诸己心的道途,连恩师都不能通过讲道给他太多的指点,而他的道行也不适用于其他的同门,因此宋如询并不要求他一定要列席。 他是上清门众弟子中的特例,大道会作为一年一度、许多长老大修会出席的珍贵听道机会,大多数的弟子们,还是会自觉参与。 尤其是刚入门的小弟子,更是对门内的一切活动都最是好奇积极的时候。 钟斯年往试剑坪而去的一路上,就频频地遇到逆向而行的遁光。 他五感敏锐,虽然无意探听,却还是不断地有交谈声掠过他耳边。 “那位师兄……怎么反方向……” “听说是……钟……师叔……东明峰……” “看上去……我们差不多大……不是升仙台……” “宋长老带回来……” “别背后议论……温师妹……怎么还没到……” “温……在大道会上见……先过去……” 疾驰的剑光戛然而止。 钟斯年有点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但又不知道这种情绪源自何处。 好像有心底一股奇异的冲动,不断地催促他掉回头,向大道会场的方向去。 温…… 谁是温师妹? 温师妹…… 钟斯年敛眸,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如同黥印一般,不知何时烙在他的心头——不要去探究,不要去接近,这是他的心魔劫,心魔劫就是如此,一旦与之纠缠,便将沉.沦其中,万劫不复。 不要去。 不、要去…… 虽然师父体恤他有自己的道途,但作为关门小弟子,偶尔也该体恤师父,陪伴师父参与一些重要的场合,免得掌门师叔他们,总是调侃师父,养了一个不贴心的幺子。 钟斯年这样对自己说。 冷锐的剑光在高空中悬停了良久,最终还是微微一摆,向着来时的方向疾掠而去。 钟斯年来得迟,抵达道场的时候,大道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辛掌门讲法已毕,眼下正有几位新入门的弟子在擂台上对战——辛掌门有这样的观念,喜欢考验弟子们的实战能力,所以每每轮到他主持法会,都会放些彩头,教弟子们彼此切磋交流一番。 钟斯年还没找到他的师父宋如询,目光却先落在了其中一座擂台,身着简白道袍的女孩儿身上。 这批新弟子入门不过小半年,女孩已经有炼气六重的修为,而且灵力流转极为自如,出手之间,如拈花探蕊,风轻云淡,不带一丝烟火之气,显然有着十分扎实的根基,不是依靠丹药之类外力速成上来的虚修为。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2 首页 上一页 1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