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雨声残敲窗棂,一点凉风顺着缝隙钻进屋里,弄动案几针篓里的彩穗,却被突然出现的一根手指压住。 手指白细,宋婉看去,是一位披头散发趴在桌子上的女子的手。女子旁若无人地摆弄着桌上的色彩艳丽的磨合罗*。 秋宁连忙走过来把针篓端下去,问:“三夫人,可还要茶水?” “不要了。” 三夫人慢慢直起身子,偏头逆光向宋婉的位置看过来:“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宋婉敬声回复:“妾只是来柴府的女医。” “大夫?”秋宁被宋婉的身份吓了一跳:“何时又请了大夫过来?” 三夫人目光陡然变亮,她攥着磨合罗,挥手兴致勃勃地喊:“秋宁下去!大夫来!” 这一喊一动作着实与三夫人清秀的面容不符,宋婉向侧边退了一步,正面好对着秋宁。 小丫鬟不敢违抗命令,但又不想走,拼命对宋婉摇头,面容焦急且无奈。 “三夫人莫急,”宋婉走上去,微凉的指尖顺着三夫人前额中线慢慢划过,从神庭到百会揉了揉:“我要与秋宁说句话才能为夫人诊治。” 宋婉单膝抵在软榻上,垂眸与三夫人对视,目光柔和。 “哦。” 三夫人点头,又低下头把玩着桌上磨合罗。 宋婉走到一旁,对秋宁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话。 她问:“三夫人现在什么情况?” 秋宁拧眉:“夫人小产半月,身子恢复得不错,就是莫名对小孩的玩意非常喜欢。” “但,这些小玩意儿都是为未出世的孩子备着的,”秋宁浑身颤抖:“奴怕夫人看了伤心都藏起来了。可夜里夫人不知怎么找出来,于是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看着这些东西痴笑,变得如孩童一般,还要奴婢们陪玩。” 宋婉在秋宁诉说时,静静看着又在拨弄竹蜻蜓的女子,有些了然。 “夫人不是首次小产吧。” 秋宁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道:“小娘子,如,如何瞧出来的?!” “桌上摆着三个磨合罗。” 磨合罗,常是一种土泥玩偶,有时也可用象牙等名贵之品制作,形似孩童,衣裳通为上红下绿,姿态各异,颇讨人喜欢。 秋宁点头:“是啊,是三夫人交代奴买回来的。” 宋婉抬手示意秋宁向摩合罗看去:“每失去一个孩子,都用一个玩偶代替,睹物思人久了,心疾愈加深重,精神不振而致错乱。” “三夫人这次失去的,应该是个男婴。此前都是女婴吧。” “小娘子,你…”秋宁看着宋婉,心中发毛:“你如何知道?” “因为,”宋婉偏头看向这面容惊恐的小丫头,淡笑:“你刚才说摩合罗是三夫人交代买的,若不是刻意为之,为何要买一男二女的玩偶?并且你看,三夫人还给他们分别穿戴了不同的衣裳,故而不难猜。” “至于这次为何是男婴,因为这代表男子的摩合罗看起来比另外两个最新。” 秋宁眼睛慢慢瞪大,不可思议道:“小娘子你真厉害啊。” 宋婉微微摇头:“心病最难医,对三夫人的病而我恐怕无能为力。” “为何?小娘子你切莫如此啊,”秋宁连忙挽着宋婉的手把她带到三夫人身旁,跪下求她:“其他请来的大夫都草草了事,娘子您为女医,怎能推辞啊?” 三夫人被秋宁的动作吓了一跳,从榻上探出身子要扶起小丫头,宋婉站在一边,不动不笑,颇为冷淡。 “若要医,可以,”宋婉敛眸盯着秋宁看:“对医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能做到?”
第12章 夏雨渐歇,院中竹林幽绿。 宋婉问完三夫人与秋宁一番话,伏案写下药方。 房间光色黯淡,秋宁点灯,亮了一室。宋婉起笔续纸,对于三夫人欲痴欲狂的病,她正思索着如何配伍药材,浑然不觉窗外雨停。 “咚咚” 两次叩击窗棂的声音从外传进来,宋婉收笔的动作微顿,问:“谁在外面?” 梁恒的声音蒙蒙地透过窗纸传入—— “天色不早,接你回去。” 宋婉这才注意原来已至傍晚,只是秋宁掌灯在侧,照得室内光亮,才不觉光阴流转。 她抚平因久坐有些起褶的百迭裙,动作轻柔缓和,然后向三夫人福身告退。 宋婉刚出了门,孙仆妇就赶脚着上前:“宋娘子,你可算出来了。” 孙仆妇轻推着宋婉,很是惶恐:“世子爷在外等宋娘子你好一会了。” 宋婉存疑:“怎么让人不进去告我一声?” “梁世子他,”孙仆妇叹了口气:“他不让,说大夫在里面看病,哪有催人的道理。” “这样吗?” 宋婉转眸寻着梁恒的身影,有些失笑,不让别人进来催,自己反倒敲着窗户赶着人出来,好无道理。 她出了院门,看见梁恒孤身站在水桥上的身影。 雨后起风,吹皱一塘水波,倒映在水面的孤影曲弯无形,再风静时,如镜池面已是双影并肩。 梁恒盯着池水看了片刻,孤影的空缺被沉默地填满,他转眸看向身侧,只见宋婉柔和的侧脸,目光从光洁的额头滑落到绯红的薄唇。 宋婉瞧着水下游鱼散去,才回神,偏头对上梁恒陡然移开的目光,语声温和:“大人,妾已问完了三夫人,具体事宜且回去再与你讲可好?” “走吧。” 梁恒不自在地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转身走在宋婉前。 二人辞了柴府一干人,坐上马车欲行去大理寺。 已近傍晚,坊市热闹起来,走贩卖食,灯花银饰,果蔬佳肴,莫不呈在两旁,闹声笑语皆在此间。 宋婉撩开帘子,向外看着,马车慢行时她无意瞥见卖饰品的商贩摊子,心思沉重。 梁恒屈指轻敲檀木雕花桌,支着头看向敛眸不语的宋婉,不满:“不是说有话与我讲吗?怎么看着别的去了?” 宋婉回神,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正襟危坐在一边,挽袖为梁恒倒了杯茶:“妾在为老夫人诊治时,听她身边的孙管事说柴小公子的葬礼再办了一次。” 梁恒点头:“我知道,柴小公子半年前就草草办了一场白事,今儿进屋便看见这老夫人院里丫鬟手上都戴着孝布。” “柴府近来无人逝,想来也是为柴小公子办的。” 宋婉看着已经舒展长眉,喝完茶慵懒靠在车壁上的梁恒,觉得这人好像被顺了毛的狸奴,便问:“那大人可知道为何再办?” 梁恒微挑眉,盯着宋婉有些苍白的唇色,忽然问了一句:“你冷吗?” 宋婉不知梁恒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 梁恒又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即使那杯茶先前只被喝了一点。 宋婉记着时间紧,便不再与梁恒卖关子:“再办葬礼这件事这是老夫人提出来的。” “去岁秋末冬初,柴府接连遭了三夫人小产、宅中闹鬼死仆、又旁支幼儿死三,”宋婉停顿了一下:“以及柴大人接连遭了弹劾,贬官之事迫在眉睫。” “三夫人一日出去透风,在寺庙遇到了一个陈婆,算出她所在的府中有鬼魂纠缠,此年犯太岁,凶上加凶。所以三夫人特请她到府上请神,卦象应柴小公子院中,这个陈婆说柴小公子心有未尽之事,所以不肯入轮回,导致府上所有人都受其阴气。” 梁恒接道:“所以柴小公子的未尽之事是红玉没跟他去阴曹地府?陈婆派人绑了红玉配阴婚?” “简直荒缪。” 宋婉问:“大人不信鬼神?” “不信,”梁恒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凤眼藏着一点不屑:“求过的事从来没灵过。” 信则灵,梁恒求的事没成,他便觉得求神不如求己,这么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可老夫人信了,她爱孙,也爱子,柴大人不管府中事,柴夫人又早已离世,老夫人自己做主使钱让陈婆做了这事。” 宋婉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惜这陈婆蒙面见人,形影无踪,也不知如何找。” “是个人,就不会平白没了踪迹,”梁恒淡声否定了宋婉引出的丧气话:“只要愿意,就会找到。” 宋婉恍然似地点头:“那大人派去娄家坡的人,可找到了陈婆的蛛丝马迹?” 梁恒瞥了她一眼,看着宋婉亮晶晶的眼眸盛着星星笑意,面上不免躁红:“…大理寺人多的是,假以时日,定能找到。” 宋婉垂眸喝茶,听梁恒这么说,就是没找到。 这个陈婆狡兔三窟,免不得有许多藏身之处。只有诱饵,才能抓到陈婆的马脚。 宋婉看着梁恒漆黑的眼睛,说道:“妾有一个主意。” 梁恒瞥开目光,一口否决:“不行。” “…妾,还没说是什么。” 宋婉有些愕然地看着梁恒,不明白这人怎么想不都想就拒了她的主意。可能是看不起自己的法子。 “你能想出什么?难不成是自己以身作饵,进了棺材这主意?” 梁恒深邃的眼睛含着淡漠的笑意,看向宋婉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评价:“你只是这个案子的证人,无需多此一举。” 梁恒说完就闭眼,俊脸隐在昏暗中,看不出他的不悦,且不愿。 “……” 宋婉头遭被否,这会儿回神,听着梁恒的话,不由苦笑。 她也想安安稳稳一生,何尝愿意行这件险事,只消等着大理寺加大人力去捉那陈婆便是,反而落得清闲自在。 只是宋婉不愿,再回到这凡尘里,她每一夜,都梦见了燕州的妇难营。焦炭地,破布坊,死婴路,血衣身,枯白骨,惨死鬼,一遍又一遍在梦里出现。 病者死身,妇人幼婴,狞笑着哭泣着贴面诉说自己的痛苦,但是宋婉执笔铺纸,黑墨点上白纸,却什么也没有。 有时,她站在泥泞里,与众人合力举着下-身满是血的女人,脚下绵软,越陷越深,无力四顾之间,瞧着那妇人身下只有她一双手,众人叹声远去,而自己鼻息都被埋在原地的泥水里。 但是天还在下着崩堤破城的大雨。 如有一丝破解之术,宋婉就不愿短停一间刻,况且这条命还压在那系统身上,自己在世间还有几件事没完成,唯有献身,成为换取破局的一子。 “梁大人,妾虽然只是意外被卷入此案的证人,但是却不是无故。” 宋婉看着梁恒慢慢睁开眼睛,两人静静对视着,不愿落于下风。 最终,梁恒掩唇叹了口气:“何出此言?” 宋婉杏眼含光,听见梁恒的问话,殷勤地为梁恒续了茶水:“妾曾问了那二位船夫,据他们所言,绑我之事是陈婆的意外举动,说明妾,算得上符合陈婆的下一个配婚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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