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一个不错的法子?况且此案愈久,波及的无辜百姓就越多。” 她话音落,梁恒沉默着。 宋婉再盯着梁恒看,试图看出这人一张俊脸的任何表情表达。 但梁恒只是冷眼看着宋婉,片刻后随意掸了掸衣袖,撩开帘子一看:“哎,到大理寺了。” 说罢,就先宋婉一步下了马车。 升吉在外候着,见了梁恒紧着上前:“郎君,二公子回府了,王妃让你早些个回去。” 梁恒脚步不停,摆摆手:“知道了。” 宋婉跟在梁恒身后,她觉得梁恒不会拒绝这个建议,眼下只需静等。 这时间梁恒回了堂间,想要点人,但是魏机不在,旁人见他如避鬼,裹着卷轴连声说家中有事请退。 宋婉站在门外,瞧着屋内多数人埋头苦干,还有些人要下值返家。这些人虽然言行间对梁恒恭敬有加,行礼时却腰不低,眉不垂,看起来好像也没把梁少卿放在心上。 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宋婉想。 梁恒一人站在案后,随意请退的人摆手,面上看起来不甚在意。 “进来。” 梁恒淡漠的声音传来,他没有抬头,宋婉知道这是叫自己呢。 于是宋婉缓步走到梁恒跟前,听他问:“你出的主意有理,这事拖的越久,就会有越多的无辜百姓陷进去。” 梁恒抬手示意宋婉坐下:“你打算如何?” 宋婉伸出食指在冰凉的案桌上轻划几笔,眉目清冷:“审柳娘,留船夫,遇陈婆。” 她声音很轻,笔画间微微倾身,与梁恒漆黑的眼眸相望,没有情欲,只剩满心的算计。 对视片刻,梁恒捞过一旁的案卷,只给了宋婉一句:“听我安排。” 宋婉端正坐姿,非常乖巧地回答:“妾知道。” 许是被她突然的顺从惊到,梁恒有些诧异地抬眸:“我会派侍从随身相护你,你可还有什么事要准备?” “都已备着 了。” 宋婉眉目被烛光照得柔和,对答时杏眼一弯,笑得狡黠。
第13章 自问话船夫那一刻起,宋婉心中便隐约对此案有了盘算。 但宋婉没有趁着时候对梁恒说,因为她还在思量,对于梁恒的不确定让她有些犹豫能否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这人手里。 但如今破案时间紧张,已容不下自己再多思量,只求梁恒能靠谱些吧。 梁恒放下卷轴,对宋婉说道:“手,伸出来。” 宋婉虽然不解,却也照办,将未受伤的左手从衣袖中伸出。 她好奇:“伸手做什么?” 梁恒不答宋婉的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物归原主。” 温热的指尖轻拂过宋婉微凉的掌心,留下瞬逝的麻感。 宋婉瞧那物什,是她换给红玉的香囊,缎面上俏皮可爱的刺绣狸奴歪着脑袋,与自己一样露出有些迷惘的表情。 “谢梁大人。” 宋婉妥帖地收好香囊,她从幽幽烛火里抬眸看着梁恒的眉骨,继而是平滑微翘的眼尾,长睫半掩深邃的眼眸。 灯下观美人,如赏玉,描骨。 只是细看之下,竟无端生出几分熟悉感。 宋婉蓦然觉得肩上的火烧痕点点刺痛,她抬手按在肩头,试图镇定。 梁恒察觉对面突然静下来,以为宋婉累了,想来一天的奔波,她一介女流,也该先去休整一番。 “要是累了,我让升吉送你回去。” 得了梁恒的话,宋婉便不再推辞,她确实觉得身子疲累。 旁边响起衣服的窸窣声,宋婉向他请退。梁恒垂眸不语,指尖无意划过书面,愣神片刻,身旁又恢复静寂。 早已到了下值时刻,屋内无多少人在位,梁恒守着一盏孤灯,身侧铺着一摞的书卷,落座雨后风中。 忽而,轻缓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梁恒警惕地向声响处看去,却见原本早已离去的人去而复返。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人慢慢靠近,所过处无不明亮。 宋婉执灯而进,她弯身将案上剩下不到半截的蜡烛替掉,眸中映着新燃的烛火,带着淡然的笑意道:“此灯不明,妾便寻了新灯,如此大人看着案卷也不费眼。” 在梁恒读书时,为他提灯照明之人不可数,却在此刻,他瞧着明灯下宋婉的模样,看那鸦睫投落在白皙皮肤上的影子,指尖忍不住地在书纸上划来划去,好似十分焦躁。 “那妾先行告退了。” 宋婉并未想得到梁恒的任何回答,她换好灯,便转身离开。 梁恒又是只字未言,这要是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看到了,定是要笑话这少年风流的人怎么成哑巴了,平时可是多少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能说得出口的。 为什么不说点什么? 梁恒看着宋婉远离直至消失的背景,焦躁划动的指尖慢慢停了下来,他揉着眉头,缓缓呼了口气。 梁恒心想,或许是方才头痛,才没能说话。 可,又为什么很想摸摸那人的眼睛呢? 梁恒黑着脸放下案卷,定是自己太累了,才会有这种荒唐的念头。 **** 宋婉不知梁恒左思右想着什么,她悠哉坐上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刚推门便敏锐地闻到了饭香味。 “确实好饿啊。” 她急忙走到庖厨,看着白芷在灶台上忙活,动作麻利,只听小丫头一声“吼”,把热油一浇,肉香四溢。 宋婉笑:“白厨娘果真好手艺啊!” 白芷听见自家娘子的笑语调侃,回头满脸惊讶:“唉,娘子今儿回来可早。” 宋婉点头:“嗯。” 二人合力简单收拾了一番,坐在院中吃着晚饭,凉风习习,前日移栽的花已在晚风中睡去,徒留满园清香。 食毕,宋婉去了药房,从药架上取出几味药细细磨成粉,再把粉末装入袖中的药囊中。 “娘子,来洗漱罢。” 白芷站在门外说,因宋婉早嘱咐过白芷不能随意进药房,担心小丫头不懂何药可用,这屋里十之八九都是罕见的剧毒之药。 宋婉善用毒,在瞿山时她常制毒而用,师父领她入门时便说毒药用好了,也是良药。 但那事之后,宋婉已经很久不曾制剧毒之药。 “就来,你先备着。” 宋婉答道,她燃灯查看了一下药房情况,确保药材无甚差错,才落锁离去。 就着白芷打来的水洗漱完毕,宋婉又在书房教白芷认了会字,便让打着哈欠的小丫头先回房睡觉。 白芷为宋婉关好窗户,拨亮油灯,看着在光下读书的宋婉担忧道:“娘子要早些歇下,莫要再熬灯看书了。” “嗯,你先去休息吧。” 宋婉抚平书页的卷边,提笔摘录药书中所载罕见药材,其外观、生长地域、采摘时节、药性配伍等都细细写下来,方便自己日后再记背。 笔尖停顿在一味熟悉的药,宋婉不由回忆,此前经年岁月,冬季雪漫群山,青鸦留痕,幼鹿栖在裙边。 彼时她尚未出师,不能随外门弟子出山,只能持青铜莲花灯,缓步在昏暗的藏书阁,孤身一人阅遍古今医书。只是可惜,直到她被迫出师,也只读完了七七八八。 师父门下只有师兄与她,师兄习武写文俱是一流,唯有宋婉,高不成低不就。 想到这,宋婉不由笑出声:师父啊师父,事到如今,阿婉也从未报出师门是何,没丢您老人家的脸皮,如此也不能怨我了。 月上柳梢头*,时辰确实不早,宋婉便搁笔,抬手揉了揉颈部的穴位缓解僵硬,便也提灯回房睡了。 **** 大理寺。 梁恒处理完案卷,已近黄昏。 门外的升吉急得额头落汗,却不敢进去叨扰正在专心处理公务的梁恒。早知便应借着宋小娘子进去,让宋小娘子捎个话,也免得自己变成烧锅上跳脚的蚂蚁好。 正叹着气呢,面前传来年轻的声音:“怎么,我踩着你脚了?半天不知听见你叹了多少口气。” 升吉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才发现是梁恒整理好出来了。 他陪笑道:“没有没有。” 但也很委屈:“可王妃让郎君早些回去,这眼看着时辰确实不早了。” “我知道,”梁恒拿着竹骨扇敲敲升吉塌下去的肩膀:“是我晚回,到时我自会向王妃说明情况的,你的月俸不会少。” 升吉擦去额头的热汗:“谢郎君。” 马车早已备在大理寺外,梁恒便不耽搁,径直而去。 去王府路,夜市方才开始布置摊位,马车有些难以行快,升吉与两个护卫散着路人,却碍于盛朝律法,非朝廷要事,马夫也不能在街道疾行。 梁恒在车内等得乏了,其实说来有些奇怪,平日他也常一人坐着马车悠哉悠哉回去,觉得分外静谧。 如今厢内安静如昨,梁恒看着夕阳的一丝光线透过布帘缝隙照在杯中水里,细沉在光束中轻浮,莫名品出黄昏人孤寂之感。 好像少了点什么。 梁恒支着下巴思忖着,半响也没想到少了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烦躁,抬手“呼”地掀开布帘,却见暗巷一株晚桃花开得粉嫩艳美。 窄巷幽小,黄昏光透近一半石板,墙壁浸湿泥水。却不妨碍那桃花开得绚烂,灼灼其华。 仿若有人一笑坐生春*。 前面人群已疏散,马车渐渐加快,风过时梁恒只远远瞥见花落泥泞,成全落红春意。 他莫名觉得此景眼熟,桃花如脸,已有人俏似。 心乱此间。 不多时,便已到了王府。 “郎君,王府到了。” 升吉在外候着,向马车内说道。 府中管事邱伯携人陪着梁恒走入王府,梁恒摆摆手示意余下的人都退下去。 邱伯递上擦手的帕子:“郎君,安小郎君与王妃在院里等您呢。” 梁恒动作一顿,微扬的唇角渐渐放平:“知道了。” 梁安,他的弟弟。 少年至束冠,两人看不顺眼很久了。
第14章 宁王寄来的信自宫中被金吾卫送到王府,信封上的红漆鲜艳如火,家书二字笔锋遒劲,收尾时却又变得轻缓,铁汉柔情尽在其中。 宁王妃年又四十,眼睛却昏花,她捧着信纸摩挲,坐在雕花黄木椅上等着儿 子们回来念信。 “王妃,安小郎君回来了。” 宁王妃放下信,招手:“我儿快进来。” 梁安今岁才双九,尚未戴冠。少年人身强力壮,轮廓刚毅像父,剑眉星目颇有将才之风。但他酷喜读书,性子刚正,为人处事似疾风,惹人惧之也厌之,京中纨绔们悄摸摸给梁安取叫“小宁王”,说明梁安确实极像其父。 但这大不敬的称呼直接越过宁王世子梁恒,确实有违礼法。有好事者捅到梁恒面前去,闲人等着看兄弟阋墙,却不料这梁恒只是挥袖撒钱,吃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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