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不好推辞,接过手喝了,也昏了,一醒来,就看见娟姑满身是血地倒在漫天风雪里。 柳娘踢了娟姑一脚,对红玉说:“这丫头说要救你出去,你要不要救她?” 红玉几乎泣不成声:“我救,我救。” 柳娘拍拍手,不由感慨:“真是姊妹情深啊!这千金一张方,万金才请医,你赎身的钱,就那么多了吧?” “红玉!”娟姑突然爬了起来,她原本被烫伤的耳朵流出的血糊满下颌脖子,冰天雪地里,衣衫褴褛的她跪的笔挺,目光明亮:“红玉我告诉你,我从来没说救你,也不要你救。” “有一句我对你说错了,以往那些头牌并非是钱攒的不够多,而是世道对女子的压迫太深。你今日得了一钱,来日就要千万倍地还回去,为爹娘,为孩子,为雇主,为牲畜,累的连狗都不如。” “如果你今日为了救娟姑一个花千金,来日就会为救爹、救娘、救兄救弟再还万金。红玉!你还要救到什么时候!” 红玉哭着摇头,她拼命否认:“这不一样的,娟姑,你是不一样的啊!” 娟姑笑了笑,她仰头看着冷漠旁观的柳娘,看着面无表情的坊内众人,最后温柔地看向红玉:“你真正要解救的是谁,阎王索命的麻绳系在谁的脖子上,红玉你看不来吗?” 话音刚落,娟姑用藏起来的金簪刺穿了自己的脖子,鲜血飞溅在鹅毛大雪中,娟姑捂着耳朵倒了下去,也解开了绳索。 红玉认出来了,娟姑手里的金簪,是她花钱请城内首饰铺的工匠帮忙打的,只要了三金。 元宗四年,鹤京大雪,有人江上飘舟独钓,有人城门射箭取乐,有人暖屋赏舞看雪,卖炭翁的吟唱落在朱门旁,琵琶女的泣歌响在酒觞中。 娟姑的血流到了颖河里,她的尸体被骂骂咧咧的爹娘带回去,直说今年不安生,娟姑死的不是时候。 红玉把簪子递给娟姑的娘亲:“这是我给娟姑打的簪子,她用这个刺穿了脖子。” “哎呀,真金啊。”娟姑她娘笑吟吟地把簪子偷摸藏进了袖子里,没给丈夫看见,她道:“红玉你也别太伤心,有你这样的朋友,娟姑是个好命的。” 为了让娟姑魂归桑梓,红玉把自己的赎身钱全部给了柳娘,她再度穷得只能认命地听从安排,跟着柴小公子出了城门游玩,直到柴小公子感伤寒而死。 “所有的事情,昨夜我都写在了这里,”红玉从怀中掏出血书,交给宋婉:“柳娘的其他事情我也不清楚。” 宋婉接过,纳入袖中,然后搀扶着红玉坐到一边。 她从一边提了壶新茶,道:“喝点润润口罢。” “有一件事小娘子说得不对,”红玉喝了点水,道:“我没有心属之人,走到现在也不过是认命之后的自作自受。今日与小娘子讲了那些事,心里反而好受些,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娟姑有什么小事都要和我细细地讲了。” 宋婉点头:“是我的不对,故着一些身份,将红玉姑娘困在了坊间故事的情爱里。” “卒与相欢,刎颈之交*,女为人,亦可为君子。” 宋婉伸出手,淡然一笑:“若红玉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认宋婉一个朋友,来日我也想随你去看看娟姑。” 红玉闻言,怔愣地抬眸,就那么傻傻仰头地看着宋婉。 然后,迟疑地,缓慢地,颤抖着抬起冰冷的手,放在了宋婉温暖的掌心。 十五岁离家,命若飞絮,身似孤舟,有父有母,无依无靠。如今,孤舟飞絮相逢,万语千言,都在眼眸。 **** “红玉交代的,大致如此。” 宋婉隐去了后面的事情,把红玉的话转述给梁恒。 梁恒听完,沉默了许久,随后嗯了一声:“这娟姑我好像见过。” 宋婉有些惊奇:“大人见过娟姑?” “那日我纵马返城,遇一夫妇架着牛车在路边,挡了官员的路,大官侍卫过去呵斥。我顺便探问,原来牛车上放着 他们女儿的尸体,但大雪封山,回程路远,他们就要寻了野地把尸体埋了。” 当时白布被风吹偏,那女子的尸体露了出来,面容青黑,耳朵几乎难以看出形状,肉身干枯,不知生前吃了多少苦。梁恒隐约记得幼年曾和将士们前去战后村庄救助灾民,所见难民也不过如此。 他于心不忍,解开自己温暖的氅衣,盖在了那女子身上,命人带着这夫妇去了就近义庄解了难题。 “相逢相见知君苦,前似浮萍,后归尘土。”
第20章 红玉的事情算是告结,但柳娘的却还未开始。 宋婉垂眸沉思着娟姑的事情,久久未能回神。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衣袖微动,似被人轻扯了一下,偏头看去,梁恒无辜地与她对视。 不等宋婉问梁恒做扯袖子这种娇柔姿态干什么,梁恒目光一沉,率先提问:“你觉得先审谁合适些?” “自然是…” 梁恒一拍手,非常赞成地看着宋婉:“对,先审柳娘。” 宋婉:…… 好好好,谁官大听谁的。 但经梁恒这么一闹,方才她因为思虑娟姑的沉闷心情陡然散了些。 柳娘被带到的提审间布置与那日宋婉初审相似,这牢房不论如何,总有一股幽深潮湿的气息。 见梁恒过来,看押柳娘的狱卒连忙开锁:“大人,这女子一直哭着喊着要出去。” 宋婉闻言,从梁恒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牢房里撒泼打滚的柳娘,有些气结。 眼前种种表现之下,不知道柳娘还背着他们做过多少肮脏事。 梁恒乌眉压着凤眼,只字未言,随后对身旁的侍卫摊手:“把圣君在宴席上赐给我的匕首拿来。” 他的声音平静低沉,唯独说道“圣君”“匕首”二字咬字重些,那撒泼的柳娘顿时噤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离门最远的角落里。 宋婉:…… 有时候,对付这类人,有夹着更高位权势的压迫。 匕首此时暂且到不了手,梁恒拿过侍卫的剑,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去,猿臂一扬,“当”的一声,剑精准地丢在了柳娘的面前。 梁恒冷眼看着柳娘,气势十足:“柳氏,今日你就是罪人,无故杀奴,无由卖女,按盛朝律法该受水刑。” 柳娘经过这几日的牢狱生活,衣发凌乱肮脏,她磕着头:“大人饶命啊!” “要想饶命,”梁恒走上去踢开剑,沉声问:“可以。你认不认勾结人牙子陈婆,违律卖红玉以结阴亲?” 柳娘忙不迭地点头:“我认我认。” 毕竟只是卖了一个妓/女,最后也没弄出人命,罪不至死。柳娘身为桃香坊鸨母,手上没个一两个人情捞她出去,或减轻罪责,确实是不可能的。她爽快地认了这翻不了的既定事实,也是怕遭罪。 而梁恒闻言,俊美的眉目慢慢舒展,眼尾勾着一丝笑意看向宋婉:“你可知那陈婆是什么人?” 宋婉配合着摇头:“妾不知。” 柳娘望着这两人之间突然冒出的让她熟悉的氛围,眼皮子狠狠一跳,自己好像踩了一个大坑。 “德正十年,漯州落秋湖战事起,而致流民万千。彼时据鹤京城外百里,陈家村突起异教,名曰虔女门,收流亡幼女百千,欲行善事,救万民。但不过五年,官兵发现虔女门中的女子尽数死亡。白骨堆砌成墙,人皮制作灯皮。先帝震怒,命凡与虔女门牵扯者,杀无赦。” 说完这些,梁恒故作思考了一瞬,垂眸看着面容惊恐的柳娘,慢条斯理道:“所以现在,柳氏,你可知这陈婆是什么人了吗?” “饶命啊!梁大人,奴真的不知道这个陈婆到底是个什么人!”柳娘心情崩溃:“奴当时也是经人介绍,才认识了陈婆。在此之前奴压根不认识这类人啊!” “你在胡说。” 宋婉上前,她走上前去站在梁恒身侧,俯视着这泼皮耍赖的柳娘:“你因为害怕而想与陈婆撇清关系,故意模糊了认识陈婆的时间。前日晚上龟奴引我进红玉房间,绝不是一时起兴,而是蓄谋已久。” “红玉,我,绝对不是你和陈婆联手做的初起阴亲事宜。” 柳娘被宋婉凌厉的目光看得说不出话来:“奴…” 宋婉急声逼问:“就问你,何时与陈婆认识,这卖坊中女子以结阴亲的事又到底做了多少,可否还有他人参入此案?若不如实招来,梁大人这‘鬼见愁’的称号可不是乱来的。” 梁恒听着宋婉的声音,长眉轻挑,凤眼低垂含笑:“对,我这‘鬼见愁’的称号可是杀了不知多少人才得来的。” “柳氏,还不速速交代!” 昏暗的牢房沉寂许久,柳娘重重叹了口气:“奴与陈婆确实经中间人才认识,但不过一载光年,但是大人,这坊中女子都是签了卖身契给我的,哪里算得上卖。这些女子都是可怜人,没有我,哪里能活下去,她们报答我是应该的。奴也不过给出去七八个,真没多少。” “至于其他参入的人,奴忙活着营生,是真的不知道啊!” 何不食肉糜,莫过于此。 宋婉知道,柳娘是说了真心话,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只是一个卖人的千万个源头之一罢了。 她转身先梁恒一步出了牢房,沉沉地吐了口郁闷之气。只怕再听到柳娘的话,自己也要肝气郁结,化火生风了。 梁恒突然在她身后问:“怎么不继续了?” “头昏。” 梁恒微微近了宋婉几步,点头:“我看宋小娘子是有点头昏,连我外称‘鬼见愁’都能猜出来,果然厉害。”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宋婉捂着胸口,默念了几句清心诀。她忽悠完柳娘,还得接着忽悠牙尖嘴利的梁恒。 “哪里哪里,梁大人怎会是‘鬼见愁’,都是妾说笑罢了。大人丰神俊朗,该是‘我见犹怜’才是。” 宋婉昂着有些苍白的脸,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向梁恒,做作地赞扬。 一旁的侍卫眉头直抽,生怕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子发火,毕竟以我见犹怜评价男子,着实胆大了点。 “是嘛?”梁恒狭长深邃的眼睛藏着笑意,微微凑近宋婉,不甘下风地低声道:“那怎么不见宋小娘子怜惜?” 眼瞧着宋婉白皙的耳尖在眼皮子底下红如血,梁恒后退一步,转脸冷下来对狱卒说:“将陈婆、段女一并带过来。” “是,少卿大人。” 人走了,孤光挑尽暗幽处,宋婉站在壁灯下,如披薄纱。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明白这不过是登徒子梁恒的手段罢了。 宋婉看着一旁平展血书,端坐垂读的梁恒,也终于有些看懂这个人了。 他也是一个不甘居人下,择尽手段也要胜出一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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