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了那么久,梁恒觉得有点乏累,他对孙阅古说:“你若没什么事,便回去罢。” 孙阅古行礼:“属下告退。” 等人走后,梁恒靠着垫子半躺下去,窗外凉风一过,衣袖纷飞。 浅淡的香烟味被灵敏的嗅觉捕捉,梁恒陡然惊魂作醒,他环顾四周,并未看到香炉,不经意垂眸,看见自己薄紫色衣袖沾了淡灰色的香烟。 梁恒一霎身影顿住,良久,他慢慢地,非常迟疑地将衣袖抓起,移到鼻尖处,蹙眉轻轻嗅了嗅。 侵入鼻腔的,是多年陪伴梁恒入眠的熟悉的味道,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还待在宁王府,此刻也不是白日,而是宁静的夜晚。 睡意如同潮水一般,突然袭上心房,梁恒清明的眼神如同被蒙了一层纱,渐渐的看不清周围景色,眼睛一眨,便没有再睁开。 此时洞开的窗户吹入一阵凉风,檐下挂的鸟铃叮当作响。 梁恒被这声响又惊醒,急促的心跳告知他现在这种状态并不正常,而更可怕的是,梁恒抗拒地接受他脑子里冒出的一连串问题。 午后的阳光柔和沉静,长夏的湿热被凉风吹散,屋内各个物件光影不断偏移,昭示着时光流逝。 梁恒只身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地,也不知多久,无意摩梭的动作让手上的伤口再次疼痛。 那原本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该用来举杯,射箭,骑马,执笔,眼下却处处布着暗红色的伤口,有些可怖。 梁恒知道,他的手,若不是阿婉细心照看,在满是灰尘又炎热的日子里,早该化脓发热,又哪能让他再骑马千里,回到鹤京。 这世界上,还存在有谁让梁恒不可再辜负的,唯有阿婉一人。 如果他今日放弃了去探究真相,那么阿婉在燕州以身犯险又是何必? 梁恒不能对不起梁恒,因为他不可以对不起阿婉。 想到这,梁恒捧起手,放在唇边,用柔软的唇肉一点点摩梭着那些伤口。 微弱的痛意并不能引起梁恒半分波动,他所心悦的 ,是阿婉心疼的。 再出大理寺,梁恒将那一炉香烟装了回去。马夫以为要回府,谁知半路上听见车内人吩咐道:“去宁王府。” 于是马车改道,前往宁王府。 多日不见兄长的梁安刚到宁王府外,便看见兄长从马车内下来。 他上前,皱眉问:“你这几日去哪里了?为何不来给娘亲请安?” 梁恒是没料到能遇到梁安,他暂时不想梁安会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听完梁安的话,梁恒有些不着调:“梁安,你作为弟弟,不要多管兄长的事,懂不懂?” 见到梁恒不上道的模样,梁安板着一张脸:“我从未见过有谁是向你这般为兄长的。” “懒得和你计较,”梁恒先抬脚走了,撂下一句:“我去找娘亲,你别跟过来。” 梁安: 宁王妃深居简出,梁恒去的时候,院里的仆妇说王妃还在祠堂抄佛书,要稍等片刻。 今日做了一堆事,可眼下,梁恒心中并没有再多的想法,他知道只要问一句话就好。 宁王妃的屋里摆设低调,梁恒一览,便知道这些陈设数年来都未有太多变化。 宁王妃是个顶顶念旧的人。 “恒儿,你前些日子哪里去了?” 妇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仆妇搀扶着素衣的宁王妃进屋。 梁恒起身作礼,接过娘亲的手,将她带到上座。 “出了一趟鹤京。” 宁王妃神色一凝,问:“你为何出鹤京?” 不等梁恒回答,她接着说道:“圣君可知道这事?恒儿,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出鹤京这事下次不要再有了。” 梁恒自十岁有了清楚的记忆来,便被宁王妃悉心照料,梁安有的他不会少,甚至他有的,梁安都未必有。 只有一次,就是梁恒十五岁,被圣君下旨封为宁王世子,给足了宁王府荣面,但梁恒却敏锐地感知到,娘亲并不开心。 府邸上下人欢欣鼓舞,宾客恭声祝贺时,只有妇人淡漠的眼神,在晕黄的暮色下是那样深刻,以至于梁恒第一次懂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娘亲身体不适,那眼神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即使往后宁王妃还是待他很好,但梁恒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有一道鸿沟,在母子俩之间,愈来愈大,只是他也长大了,懂得什么叫体面。 “圣君也知道,今早我便进宫说与圣君了。” 梁恒宽慰了一句,才坐下说:“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宁王妃听到梁恒这句话,看了眼周围的仆妇,示意她们都下去,又把门阖上。 “恒儿,你今日有些奇怪?到底什么事?难道你出鹤京发生了什么事?” 梁恒静默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说。 充满感激的心情被经年的彷徨冲撞,两股焦灼将他刺痛,以致于素来能言善辩的人也混乱起来。 过了好一会,梁恒才抬眼看向宁王妃:“娘,你与太子妃,是本家对吗?” 提到太子妃,宁王妃神色怔愣,隐在衣袖中的手指掐入掌心,陷入皮肉。 “是。” 说完这句,宁王妃终于忍不住,她一把抓住梁恒的衣袖,咬了牙问:“恒儿,你到底要问什么?” “燕州。” 梁恒吐出两个字。 宁王妃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恒看着娘亲的脸,说:“这几日,我去了燕州,见到了梁将军。” “轰”,如同佛像从莲花座坍塌,震响庙宇。 宁王妃嗫嚅着唇,一点点松开梁恒的袖子。 “你去燕州?你去燕州干什么!” 妇人几乎是红着眼说:“你不知道你爹爹他!” 说到这,她像是突然细听到梁恒刚刚那句,一下子失了声。 “你方才叫什么?梁将军?” 这三个字,让宁王妃彻底无力,她仿若置身在佛像坍塌的寺庙中,经年抄写的佛经飘向四野,化为灰烬,昭示着犯下的罪孽不可被宽恕。 “我知道我是谁,”梁恒不忍见到宁王妃这般模样,他道:“我本不该坐上这世子的位置,它属于梁安,属于你的孩子。” “没错!” 宁王妃掩面,瘦削的肩颤抖着,从指缝中挤出藏不住的恨意:“就是你夺了安儿的位置!” “你早该和你娘一起死在那个夜里,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还偏偏被梁逸带回来?但凡,但凡你死在哪一步,都不可能夺走安儿的世子之位!” 宁王妃从掌心抬头,满脸痛楚与悔恨,她揪着衣襟道:“你娘身为本家女,身份高我一位就算了,她的儿子要做太子,要做圣君,就去做好了!为什么她死了还要让儿子抢我孩子的位置!?为什么?!” “我只是希望我的安儿能成为他爹的骄傲。” 她是宗族卑贱的妾生子,只因太子妃需要有人为她在太子部下中打通一二,便被有幸选中,成了梁逸明媒正娶的妻。 那时候她是何等感激太子妃,将她从幽暗狭挤的院子里拉出去。哪怕她从未见过这位自幼娇生惯养,宠爱万千的女人。 太子妃的儿子做什么她不管,只要自己的孩子安安稳稳坐到他爹的位置便好。可是为什么,梁恒会突然出现,把为娘的一切期望全部夺走?! 当圣君颁旨封梁恒做世子时,宁王妃彻底恨上这个孩子,还有他身上的血脉。 她那时想,也许,这个孩子本应该早早死掉的。 想到这,宁王妃涕泪横流地看着梁恒,默默道:“恒儿,你为什么还活着?” 妇人声音困惑不解,梁恒垂眸一笑,将袖中帕子取出,放到案上。 他神色落寞,深邃的眼眸流淌出那年暮色般的恍然,轻声道:“托娘的福,我也该死了。”
第94章 来宁王府这一路上,梁恒想了许多,但如今看到养育多年自己多年的娘亲掩面哭泣,自幼接受孝道教育的他终究没有把话说到深处。 然而,宁王妃听到梁恒说的话,哭声顿时一滞,她忍不住慌张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恒屈指点了点手帕,淡声:“安神香。” “啪”,妇人打碎茶杯,惊碎屋中死寂。 “你,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宁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恒,看着那熟悉的面容那个,却无端多了几分陌生。她嗅到那浅淡的香味,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然而内心像死掉一样,竟然毫无波动,也无愧疚。 她的孩子,知道了这个恶毒的娘亲,是如何在经年漫长岁月中,残忍无情地折磨他。 “我知道,”梁恒点头,“很早之前我就怀疑了。” 什么?!梁恒他早就知道了? 宁王妃愣住,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这个孩子,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既然怀疑,为何不查?” “娘,孩儿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梁恒说,“我也会痛。” 说完,他不等宁王妃反应过来,就将案上手帕包着的香灰收起,抬脚离去。 刚走到门扉前,梁恒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宁王妃。 他微侧身垂眸看着地面,道:“圣君已准予梁将军今年冬日回来。” “宁王府可以再团聚了。” 梁恒说完,便推门离去。 他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邱管事叫了过来。 邱管事进院,看见梁恒满脸吃惊:“世子是何时回来的,老奴竟然才知道!” 梁恒不与他说废话,直问:“我院子里的常备的安神香可是由你保管?” “是,世子可是头疼又犯了?” “不用了。” 坐在上座的梁恒俯视着这位熟人,他要笑不笑地说:“本世子头疼不疼,你是比谁都清楚的。让本世子猜猜,是何人与你说的,你又是为何要知道院里的情况?” “哦,倒也不难猜。是升吉告诉你的吧?” 邱管事连忙跪下,看着梁恒颤声说:“老奴真是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啊!那升吉不过是安排服侍世子的小厮,哪里有别的意思。” “行了,别在我面前哭腔作势,看着心烦。把剩下的安神香都拿来。” 邱管事欲哭无泪道:“这香实不相瞒,都被升吉拿走了!” 升吉拿走了? 梁恒一时间竟然没有记起升吉这个人,他思索片刻,才恍然,升吉好像在燕州孤坟谷后的荒山庙中。 自己身上的毒有多厉害,梁恒还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毒肯定难解。在他对自己的情况有所怀疑后,未尝没有请过医者,也不是没看过太医,但无一人表示他的身体有恙。最多也不过说是略有亏损,生命无虞。 甚至连宋婉给他 把过脉时,都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可想而知,这毒是有多么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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