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在这鲜血淋漓,白骨累累的地方,曾有那么多爱哭爱笑的姑娘们。” 说到这,宣饮竹不由得抬眸看向宋婉,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如果有一天我去了黄泉路,真是无颜见她们,想必她们也不愿再见到我。阿婉,我是个恶人,早已成为仇恨的爪牙,不值得任何人以命相救。” 宋婉看着宣饮竹,说不出话。 世上背负苦与恨的人太多,而往往最折磨人的不是痛至心扉的怒恨,而是一无所有的思念。 人为什么要心,大抵是如此。 不受七情,何处人间? 宋婉不敢回话,为宣饮竹的怅惘而心惊。 当一个满怀复仇之意的人有了一点回忆的冲动,往往意味着这条路将走到尽头。 宋婉忍着一点爬上眉眼的热意,转身到处搜寻起来,说:“眼下说这些干什么?不是带我来找密旨吗?” “不用找了,”宣饮竹挥挥衣袖,向外走去:“已经找到了。” 宋婉一懵,追上去:“什么意思?” 没给她解释,宣饮竹转身,竖指贴到唇上,示意宋婉静声,眯着眼睛,轻声说:“阿婉,你没发现吗?周围静悄悄的。” 宣饮竹说完,偏头四方望。 宋婉面色凝滞,寒毛卓竖,琥珀色的眼眸从苍绿杂草丛,移到断垣残壁。 她抽出腰间软剑,将宣饮竹拉到身侧。 敌不动,我不动。 宋婉侧目,声音冷沉低微:“马就在巷子口旁边卖饼阿婆的摊子旁,等会你先出去,我来留住他们。” 宣饮竹知道自己这个伤者在这是给宋婉添麻烦,她点头:“嗯。” 顺便把怀中的毒粉塞到宋婉掌心。 “你也是,一切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凌厉的剑风从宋婉背后传来,她随即将宣饮竹推出去,自己弯腰以剑撑地躲过,并将手中毒粉挥洒出去。 这个时候,宣饮竹已经跑出小院,宋婉截住想要追上去的两个刺客。 刺客被三番五次拦住,沉不住气怒道:“找死!” 宋婉丝毫不怕,她不是没刀尖舔血过,面对十多个人向她围攻,轻点脚步,冷脸执剑劈杀出重围。 受了重伤的刺客临死前,不可置信地问:“你到底什么人!?” 宋婉脸上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闻言只是侧目淡笑:“没听过吗?” “瞿山,宋丹慈,今日送诸位上路。” 等宋婉从巷子里出去时,已经不见宣饮竹的身影。 她牵走马儿,问卖饼阿婆可见一姑娘骑马走了? 阿婆很是担心道:“看见了呀,那姑娘一边哭一边骑马向城门方向走了。” 出城?! 宋婉不可置信,她好像 被宣饮竹骗了? 可是宣饮竹此时出漯州又是为何? 见到宋婉又要走,卖饼阿婆喊住她:“小姑娘你若是认识那孩子,记得跟她说,没什么比命更重要啊!做爹娘的哪个不期盼自己的孩子好好长大,她却偏偏说什么要别人把她葬在最好看的地方。” 宋婉愣住,不由用力握住潮湿粗糙的缰绳:“她当真这么说?” “哪能有假?” “多谢阿婆。” 宋婉牵马离开,路上一直想着宣饮竹临走时说的那番话。 她一路紧跟宣饮竹,可以确定的是先皇密旨还没找到,那宣饮竹又为何不告而别?还说那么丧气的话?这不像宣饮竹的作风。 宋婉越百思不得其解,越是将每一处记忆都拿出来细细分析。 从燕州到漯州,因为不断遭到刺客追杀,这路程已经走了月余,如此算来,已是近中秋之时。 街边小贩开始卖起月团小饼,时令的果子石榴、梨、枣则连成一摊,大小酒肆前已排满大酒的人家,新酒的香味混着沁冷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酒旗在秋风中飘摇,宋婉停下远走的脚步,转身回去打了一壶酒。 宋婉出了城门也不知道向哪去,她边饮酒边随意走着。 新酒味轻,不如宣饮竹那壶酒醇香。 宋婉这样想着,看着手中的酒壶,一下愣住。 天地之大,此方只有宋婉一人。 冷雨欺身,身上的伤口病痛一同袭来,宋婉冰凉的手轻轻颤抖。 ——要把她葬在最好看的地方。 那最好看的地方,除了燕州荒庙桃花小院,还能是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雨幕中颤抖的手终于重新握住缰绳,宋婉将酒壶扔掉,湿润的眼眸再度看向前路。 她看清了要走的路。 “驾!” 一声斥喝,风雨不可阻。 曾许诺的,风雨不可阻。
第96章 中秋明月如镜,十街丝篁鼎沸,夜市喧闹,至于通晓。 皇宫圣君照例摆设筵席,百官需相至共饮酒作乐。 林扶微埋首书案,像是没听见殿外的喧闹。 婢女眇烟将热茶呈上,看着林扶微疲倦的眉眼,不免担忧:“大人,今夜圣君还能来去吗?” 林扶微朱笔批改的动作一顿,而后看了眼眇烟道:“有我的人守着,谁也不知道。” 眇烟将茶水放下,轻声说:“魏大人那边来信,说梁恒已经发现玉殿春的由来,加之尾虹来报,太子与戎贼勾结,已经调了近千人,眼下他们就在城外。” 林扶微面色不改,将手下的奏折批完,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勿要自乱阵脚,梁恒,”林扶微说到这人,不由沉吟,“梁恒既无密旨在身,便不足为惧,等抓住太子把柄后把他杀了便是。” 说完这个,窗外传来钟响,林扶微嘱托道:“夜宴即将开始,你去让云栖施针,让圣君清醒一番,好去安抚大臣。” “是。” 眇烟退下后,林扶微才按住山根揉了揉。 想到圣君,她也不免担忧,眼下圣君因为久服丹药早已身体亏损至极,怕是强弩之末。但圣君还不能死,外有戎敌虎视眈眈,内有蠢人相互勾结,总得有个主心骨坐镇,才不至于彻底混乱。 更重要的是,她尚未找好更合适的人选作为下一位圣君,在宗族挑来挑去,也只有皇太孙勉强入得眼。 林扶微前几日见了太子妃,言语暗示一番,也不知道这深宫妇人能否上道。 屋外传来叩门声,底下人说:“大人,圣君已经去夜宴了。” “好。” 林扶微从成堆的奏折中起身,将压绉的袖袍掸了掸,推门向后殿夜宴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灯烛华灿,百官相邀敬酒,丝竹琴瑟下笑语连连,过桥便见盛满银光的河水浮满羊皮水灯,灿如繁星。 各人食案前都摆着一碟时令鲜果,一碟宫饼,以及必不可少的玩月羹。 梁恒入上座,修长的身形将绯红官服穿得一派风流。席上他并无甚胃口,只举起酒觞饮酒。 身边的官员碍于情面,匆匆敬完酒后便离去,一句寒暄也无,梁恒反落得一身清净,他心里门清,今日来也不是与这些人说废话的。 圣君匆匆露面后便离席,只有圣后与公主皇子勉力相迎。 宁王妃在女眷那里,见到圣后捏着帕子强颜欢笑。 圣后唤六公主过来,笑道:“盈月你还不来见见宁王妃,你小时候可喜欢王妃了。” 赵盈月只好福身作礼:“盈月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扶起赵盈月道:“公主不必多礼。” 圣后看着赵盈月的模样,叹气:“盈月这几日不知道为何,总闷闷不乐,请了太医来看也说她身体无碍。” 宁王妃只好接道:“女孩子多是如此,圣后不必担忧。” “我如何不担忧,她是要嫁人的,还这般性子,以后去了夫家岂不是让婆婆笑话。” 说到这,圣后将其他人支开,对宁王妃说:“所以依我看来,将盈月放在你身边,才是最稳妥的。” 若是这话在之前明说,宁王妃自然欢喜,梁恒娶了公主,便要去公主封地,梁安离开梁恒世子名头,何愁展不开手脚。 只是眼下,宁王妃终于听到圣后给她的答案,却无半分欢喜,她只能含糊道:“多谢圣后如此赏识。” “不必如此谦虚,”圣后将目光看向百官群中,瞧着那青年雅俊的外貌,“梁世子风流倜傥,与盈月也是郎才女貌,相配甚好。” 梁恒浑然不知自己的婚事安排,趁着宴席各位酒浓兴至时,他悄然退身。 宫道两旁悬明灯,月台上有数位贵女祈福许愿,台下才俊饮酒作诗,一派祥和。 梁恒绕过喧闹地,独自走入昏暗的小路。 明月清辉落肩,梁恒重走这条路,不由想到那日与宋婉一齐去见云栖,他们两个人就贴着躲在角落里偷听,像两个捉迷藏的小孩,不时地对视,目光将一切交流,但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 如今,他独自走入这小道,心中莫名涌起无限柔情,还是该多说说话。 人在世间,总是说一句少一句。 到了云栖休息的偏殿,梁恒径直推门而入。 夜风过,云栖已摆好酒水,坐于庭院等待。 “少卿来的正是时候。” 梁恒走过去,整衣安然坐下,回:“是云天师神机妙算我何时来罢了。” 云栖为梁恒斟酒:“少卿谬赞。” 月色纵然明亮,却挡不住夜幕黑沉,两人相对而坐,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梁恒接过酒觞,一饮而尽。 “从灵州到鹤京,路很远吧。” “不远,师兄送我来的。” “青云确实是好师兄。” 梁恒说到这,忽而勾唇一笑:“青云跟在宣饮竹身边,也没能为你和林扶微探听到什么?” 听到宣饮竹三字,云栖神色变得有些难看,略有不屑:“妖女罢了。” “妖女?” 梁恒听到如此评价,有些明白云栖为何如此说了。 毕竟自家大师兄被这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在师弟眼里可不就算个妖女。 梁恒慢条斯理道:“难道林扶微不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栖看着梁恒说:“如果世子是因 为玉殿春一事而来,我也回天乏力。” “鹤京城,没有人希望赵无满活着。” 男子神色不变,他深邃的眼眸盛着清辉,闻言只是轻点头:“鹤京城谁活了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想让谁活着,想让谁死了。” “就好比,”梁恒停顿一瞬,目光紧盯着云栖,道:“圣君是死在谁的手中。” 这话说完,庭院一片死寂。 良久,梁恒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云栖,说道:“天下之乱,乱于人心。” “天师,你这般食得人间烟火,还能上承天令吗?” 回府的路上,梁恒要了许多冷茶,身上骨头仿佛被火灼一样疼,偏偏皮肤又触之冰凉。他拿出宋婉给的丸药就着茶水咽下,又披了件氅衣,才觉得缓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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