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言快语说着:“我那冤家便是里坊的刘管事,昨日家里闹腾没能去成东家婚宴,我愧疚得紧,今日一早就把他撵去府上赔罪了。” 沈曦云见她两只手还占着东西,连让春和上前先帮忙拿着,宽慰道:“我自是不介怀的,婶子不必在意。” 反正是一桩早晚要和离的婚事,没来也不必遗憾愧疚,况且日后她自会再找个好郎君成婚,再办婚宴时也能补上。 当然,这话,就不必说出口叫婶子晓得了。 甫一空出手,刘婶子双手合掌一拍,感叹:“东家真是人美又心善,听说新姑爷也是个俊的会疼人的,我就在这儿祝东家和姑爷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沈曦云闻言,却不敢再应和了,这话如今在她听来可不是好话,她再和谢成烨绑在一起,莫说百年,就连半年她都活不到。 索性起个旁的话头,问道:“婶子昨日家中是有什么急事,若是需要钱财人力,尽可开口,刘管事从前同爹娘也是近十年交情了,遇到困难我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家事,刘婶子左手扶额,长叹一口气,“还不是那个不成器的儿,以前觉得他武功不成文章不就也罢了,我和他爹不是强求的人,日后跟着他爹做买卖,总能有口饭吃。那成想昨日临要出门赴宴,他!他竟然要偷钱!” 她说到激动处,声音变得高昂,“我们半辈子的积蓄啊,他直接偷拿了大半,要不是素枝发现她哥鬼鬼祟祟的,及时拦下来,我们可不知怎么是好。” 景明第一回 听见这种事,问:“那他偷钱是要做什么?” 刘婶子双手一摊,又长叹一口气,“哎,那混帐是为了个妓子,我们一时不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他被清辉阁的妓子勾走了魂,想偷钱是为了给她赎身,两人远走高飞,被发现还叫嚷着说他不会放弃的。昨夜要不是素枝果断,药倒了他,我们指不定要熬到半夜盯着他哩。” 听到这等缘由,向来好脾气的春和都皱起眉来。 沈曦云上辈子没有独自来坊市遇到过刘婶子,自然也不曾得知原来刘管事家里还发生过这场争执,她瞪圆眼睛,气鼓鼓地替婶子鸣不平,“这也太过分了!” 于是等谢成烨请刘管事指路沿着坊市一路找,终于找到小姑娘时,便见她俏生生立在巷口刚抽芽的柳树下,外头披着件轻薄的月白色斗篷,露出一截牡丹纹襦裙,莹润的脸蛋儿藏在一圈毛领里,红唇乌发,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因气愤而晃动的脑袋摆动,像猫荡起的尾巴。 尾巴扫在他手心泛起一点痒。 随同而来的刘管事走到刘婶子跟前,先跟东家问声好,又主动从春和、景明那接过夫人采买的糕点,欲挽着自家夫人离开,给东家、姑爷留出空间。 他眼尖着呢,姑爷和小姐间怕是有点别扭劲,他呀,还是和夫人回家,宽慰自个懂事的闺女,教训教训不成器的儿子,不掺和东家的家事。 谢成烨仍旧站在原地没动,瞧着小姑娘摇手道别,和春和交谈几句后露出笑意,一双杏眼眯成一弯月牙。 今晨因被她一反常态的举动弄得不大安稳的心,此刻看见她亭亭玉立,分明和成婚前那个鲜活娇俏的窈窈一般无二,又倏忽平静下来。 窈窈还是那个窈窈。 他亦是她的夫君。 世事未变,依旧在他掌控之中。
第4章 失控她心上悬起的巨石随之“…… 里坊自宝头街做金银彩帛生意的正宝楼起,止于鸡尾巷卖话本子的风随书局,长约二里路,沿街有肉铺摊、果子摊、剪纸摊、糖画摊、卜卦摊……坊市内,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可这份热闹不属于沈曦云。 她小心挪着步子,让自己保持在既不至于和谢成烨离太远而走散,又不会太近碰到他衣袂。 适才在巷口和刘家婶子分别后,她本想拉着春和、景明再去吃一碗鲜肉馄饨中和下雪花酥的甜,可一转头,却瞧见对街门廊下,一穿青蓝莲纹交领袍的男子正对着她笑,玉树临风,身姿挺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嘴角顷刻垮下,想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了。 许是她神色的变化太过明显,谢成烨的脸色也随之淡下来,抿着唇,越过人潮走到沈曦云跟前。 她原本以为谢成烨会像今晨醒时那般问她怎么了,在他走过来的几瞬里拼命思索找寻个合理的缘由,可他到了,却没问她这个。 他先是问她手里拿的什么,得知是雪花酥,便说待会儿午后让长安再去铺子买些,又问她是准备去哪,得知是想去六泊巷吃馄饨,便说一起去罢,他刚好也饿了。 沈曦云诧异抬头,望见他神色不明的深邃眼眸,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几转,终是没说出口。 就有了走在坊间小心翼翼挪步这一遭。 其实今晨起后她便打定主意要尽早和离,可她晓得这不是件容易事。 谢成烨如今失忆认错人,把她当成心上人,所以觉着两人成婚是情投意合、天作姻缘,若她突然嚷着和离,他定不会同意,这样一番闹下来,两人面上都不好看。而且,她不愿意冒然得罪谢成烨,或者说,她不愿意得罪皇家。 上辈子在燕京那一遭,她见识到权贵的可怕,她不愿同谢成烨闹得不可开交进而结仇,重蹈复辙再被赐一杯毒酒。 幸好她已经知道淮王殿下谢成烨并不爱她,自然不会再生出什么妄念,不会再粘着他同他有亲密举动,这样日后他恢复记忆,淮王殿下也不至于觉得膈应,觉得她的存在耽误他和真正心上人的感情。 但若是想顺利和离,还是需要他先恢复记忆。 她想得入神,手指打旋,缠着腰间的白玉葫芦带子,脚步机械向前挪动,连谢成烨什么时候停下脚步都没注意。 等反应过来时,青蓝色衣衫下的高大身形已离她的脑袋仅几寸距离,她闭上眼,咬牙接受即将到来的疼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是一只手掌抵住她的额头,充当了碰撞中间的缓冲器。 谢成烨低首,醇厚的声音响在她耳畔,“窈窈,当心看路。” 她闭着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没有因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羞涩,只向后退一步,不解地问:“为什么突然停下?” 他因她退后的动作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恢复如常,指着前头人潮攒动的六泊巷巷口,“快到了,前面人多,怕窈窈和我走散,本欲停下牵着你走,可只见到你在后面跟丢了魂似的。” 沈曦云经刚刚一顿思索,已想明白自己要如何和失忆的谢成烨相处,平和友善,保持距离,时机合适,立马和离。 因此准备依着这个原则回话,可一张嘴又因称呼为难,她今日以前遇到谢成烨都是时时刻刻“阿烨”长“阿烨”短,但现在这个称呼,她叫不出口。 “多谢郎君好意,外头人多眼杂,我既已成婚,还是要稳重些。春和、景明都在后头跟着,要是担心走散,我挽着她们便是。” 纵然极力想平和以待,但她的话语还是透着股明显的疏离。 谢成烨原本已伸到跟前的手放下,倏然一笑,不置可否道:“也好。”向后招手把春和唤来,让她陪着自家小姐。 长安早晨憋了一肚子话,如今见最爱讲规矩的春和走了,连忙试探着想和景明聊两句,往她身边走上几步,道:“你家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景明本不想搭理长安,架不住小姐变化太奇怪,怪到她们几个伺候的都看出来了,往日小姐同姑爷未成婚时在坊市转,哪回不是欢欢喜喜拽着袖口,身影挨着,可今日全变了样。 自家小姐的性子,她们从小相处都是知道的,纯净赤诚,坦荡又心软,因此她和景明其实都疑心是这位新姑爷做了什么坏事被小姐知道才让小姐态度大变,特别是刚听到刘婶子家的事后更是如此。 她转过头眯起眼盯着长安,把长安盯得心里发毛。 “我家小姐如何自然有她的道理,倒是你,你来沈府伺候姑爷也有约二十日了吧,若是姑爷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你可莫要隐瞒,别忘了是沈府给你发工钱。” 长安被景明的回话吓得一嗬,后悔早知自己不开口了,怎么把话头引到他和主子身上了,他悻笑,连道:“是是是,我自然明白。” 又不忘替主子辩驳说好话,“我伺候姑爷这段时日,平日他不是陪小姐,就是处理商事,出门我都时刻伴着,哪里有功夫做其他。” 见景明还是一脸狐疑,他开始搜肠刮肚平日从话本子里学的说话技巧,想给主子洗清嫌疑。 奈何话还没说出口,众人已到了六泊巷的郑家馄饨店。 店内充溢猪骨汤底和肉馅的鲜味,沈曦云熟门熟路付钱叫上五碗馄饨,拐到店内靠墙角的空桌上坐着。 谢成烨坐到桌对面,以前是沈曦云叽叽喳喳说得多,今次她没了兴致,一时间气氛陷入沉默。 长安并着春和、景明坐在隔壁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看不出什么章程,没人敢上前,又不好当着主子面大肆交谈,只得也沉默坐着等馄饨。 成了喧嚣铺子中一道奇景。 好在鲜肉馄饨只需滚锅煮熟,汤底都是早已熬煮好的猪骨浓汤。 不消片刻,一身素色短打的伙计手提竹篮,步履轻快,行至桌边,竹篮一放一揭,便是五碗鲜肉馄饨,留下句“客官请用”,复回后堂。 沈曦云径直舀起一只馄饨,放在嘴边吹气,热气氤氲,飘散到她眼前,使得对面谢成烨的面容模糊不清。 吹到不烫了,第一只馄饨下肚,她埋首间听到耳边有人在叫“林公子。”再抬头前望,谢成烨已起身同过来的一中年男人交谈。 馄饨鲜香味美,她一边品尝一边忆起她此前落下的重要事。 失忆流落民间的淮王殿下不叫谢成烨,而是叫林烨。之所以还有个烨字,是她救下他后,小厮替他换衣时,从身上寻到一莲花坠子,上面刻着烨字,她便猜测是他姓名。 为了能让他入户籍造册成婚,不至于当江州城黑户,她寻到急用钱的林秀才家,把谢成烨籍贯挂在此处,便有了姓。 林烨就成了她新婚的夫君。 只是这名字用了不到三月就失去意义,算算日子,今年三月,谢成烨就会被到江州的钦差认出,寻回皇家,恢复王爷的身份,恢复谢成烨的姓名。 起初他尚未恢复记忆,在钦差惊讶的目光中候在屋外等她起身,和她道别。 “窈窈,此去我先回燕京,你莫要担忧,不论我是谢成烨还是林烨,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妻。” 她信了。 等她真以淮王妻子的身份入燕京时,贵妃邀她参加京中贵女命妇的宴会,她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心上人,国公府大小姐孟云瑶,仪态万方,娴静温婉,在华服珠翠间格外出尘高雅,而她则因不通燕京贵族礼仪,闹出笑话。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5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